王圓一時沒反應過來, 盯著李華瞧了瞧,才道:“李公公沒說錯吧?您確定,是要我一定遞與聖上?”


    “不錯。”李華肯定地道。


    王圓有些懵了:“可是您剛才不是還說,陸秉筆與他的師父, 下場已成定局,為何還要咱家幫著遞上為司百熊和陸懷說話的奏本?”


    難道是怕陸止或司百熊有機會複起,所以才多方押寶?


    李華微微地笑了,笑容變得深不可測:“王公公忘了一句話嗎?‘欲擒故縱’。”


    王圓微微皺眉, 思索了一下,很快也便明白了李華的用意所在。


    現在朝野對此事的結論,已是人心所向。人人都需要點破蘇家確有謀逆之事,所以調查的結果, 就必須是陸懷涉案。


    這個時節上, 越是有人為陸懷之案說話、開脫, 朝野反對和質疑的聲浪便越高,便越會給調查之人更大的壓力, 也便越可能盡快促成這個人人都想要的結果。


    而司百熊, 既是涉事之人, 又是最先上報陸懷牽涉蘇家謀逆的府衙主官。陸止豈會不恨他?


    陸止年紀輕輕便被拔擢到司禮監秉筆之位,一路順風順水, 受盡了恭維吹捧,當此風頭正勁之時, 卻因為司百熊, 害的他師父吃了這一劫, 也連累了他。他如何能就這麽認了這個跟頭,咽得了這口氣下去?


    越是有人為司百熊說話,便越會讓陸止生氣動怒,甚至是氣急敗壞,出手狠狠整治司百熊。


    有了陸止出手,再加上內廷外朝之中,對順天府尹之位虎視眈眈的人一並出擊,司百熊也必定倒台無疑。司百熊這個當事主官倒了,那陸懷罪涉謀逆之事,便更沒了想要翻案的人。


    如此雙管齊下,還怕陸懷不涼,陸止不倒嗎?


    此計看似微小,卻威力極大,又神不知鬼不覺,不動聲息便下了殺手,致人死地卻毫無形跡。不知比張錦禮那強盜般的明爭明搶,使壞威脅,高明了多少。


    李華這一計,不可謂不毒,心機不可謂不深啊!


    王圓在心中比對再三,也不由得對李華甘拜下風。


    這暗地裏下的手段,他也能使出來,可自問卻是難以做到李華這般四兩撥千斤,殺人於無形。


    這些年來,他與李華、李全順一起在司禮監之□□事,素日裏雖然不爭不搶的,但在心底裏,其實對不過是比他早上一二年時間,進入司禮監的李華、李全順,並不服氣。


    尤其是李華,平日裏雖然做事老成持重,但也看不出有什麽出彩的地方,由他坐首席秉筆的位子,真是難以讓人打心底裏信服。


    現在看來,李華能坐在這首席秉筆之位上,到底還是真有過人之處的。從前真是他眼拙了,竟沒看出李華是如此有手段的一個人。


    王圓再往下深想一些,不由感覺到背後生寒。


    李華如此心計手段,若真想對付他,隻怕他也不能安安穩穩地平安度日到如今吧。這些年來,李華一直對他客客氣氣,又屢次說欣賞他的為人處世之道,看來也並不全是虛偽恭維。


    若非有真心真意在裏麵,又怎能如此容得下他。


    倒是他這些年,一直誰的隊都不肯站。既沒有同意與張錦禮結盟,對於李華和李全順的示好,也是並沒有給麵子。


    風平浪靜之時,他一心求穩,隻站皇帝一隊,或許可以四平八穩,立於不敗。


    可現在,前有張錦禮這隻張牙舞爪之狼,後麵李華這隻手手殺招之虎也現了形。


    他若是還端著從前的“彌勒”架子,一如從前般隻求置身事外,順水推舟,那在這場風波之後,倒下去的便也可能有他一個。


    若要投誠,張錦禮是不能選了,如此驕狂囂張之人,絕不能讓其得勢。


    與其等陸止倒了,張錦禮也被設計完蛋,他成了“兩李”對麵僅存的一派異己,還不如現在便主動投靠,與李華結盟。到時司禮監成了“兩李”的天下,他安穩地躲在李華這棵大樹的庇蔭之下,也好乘涼啊!


    王圓再略略思索一番,便徹底打定了主意。


    他想了想,笑著點頭道:“這一招欲擒故縱,真是高明,咱家佩服。李公公放心,您的交代,咱家一定照辦。”


    “至於這推人一事麽,公公不妨也對咱家明言。想推什麽人,咱家助力一票,也好讓人選早有定論,無謂做一個平局,多生變數與波折。”


    王圓這般直言願意幫李華推人,便等於是在向李華遞上投名狀了。畢竟以前麵對這種局勢的時候,王圓是從不會聽從任何人的吩咐的。


    然而李華微微一笑,卻是婉拒道:“王公公好意,咱家心下明白。不過,推人之事,王公公還是與張魚尾同推一人為宜。”


    他見王圓張口欲要解釋,微微擺手,截斷了王圓的話,繼續道:“咱家讓王公公這般做,自有原因。這案子鬧得這麽大,朝野對調查結論翹首以盼,為了公允,聖上必不會隻令一人領銜。照我的推斷,至少需要三人,互相牽製,才可成行。”


    “我們司禮監二比二推出兩個人,這樣不顯得偏頗,也會令聖上感覺,這兩個人都是可用之人,如此一來,我們推的兩個人,陛下都會願意用。另外便是會在內閣的票擬中,再選出一人來,共同領銜到順天府衙調查此事。”


    “張魚尾與都察院的人走得近,聽說還與裏麵的誰攀了一門幹親,他推舉的,必是都察院中的人。此事雖然涉事主官是司百熊,但現在案子卻推在一個五品刑房主事的身上。”


    “初初調查,自然不會動用超過這主事三.級官階的人去查,又不能派的太小,否則扛不住司百熊這個三品大員的壓力。張錦禮雖然隻有些小聰明,但這些關竅,他還是能明白的,我想,他推的人該是正四品的左僉都禦史王一輯吧。”


    “王一輯此人頗為幹練,身在都察院,職銜正適宜,又頗得陛下器重,推選他去領銜此事,機會頗大。張魚尾此人的做派,王公公也清楚,早晚會滾蛋。他一走,他推上去的人,也會成為我們的人。”


    李華說到這裏,才緩緩地停頓了一下,微微一笑道:“若是我猜的沒錯,王公公便照張魚尾的要求,推上此人一票罷了。”


    李華有意顯示城府手段,把這王圓籠絡得更深,所以對自己如何推敲估量,也沒有多做遮掩,直接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王圓一直覺得,自己心機城府,也不算淺薄了,可此時和李華的一比,方才意識到自己的斤兩到底在李華之下。若原來對李華心服,在心底之中還隱有一分不甘,此刻也便徹底甘心了。


    他對張錦禮,還有錯估之處,可李華卻是把張錦禮的心思為人,謀劃打算,看了個透透的,判斷得準準。如此眼力城府,隻怕也早把他,早把陸止的心思謀劃與能耐,品了個通透吧!


    李華的心計腦力,放眼滿朝,不管是內廷還是外朝,除去陛下,還有程蘇兩位閣老以外,恐怕都不會再有對手了。


    這司禮監來日必定是李華的天下。既然有這樣一個厲害超群的首席秉筆在,他又還有什麽猶豫的呢,便照李華的話去做,就對了吧!


    王圓鄭重地對李華拱了拱手,眼中看向李華的眼神,已是徹徹底底的拜服與誠懇:“咱家就按李公公的意思去辦!往後李公公有什麽打算安排,派人來與咱家言語一聲,咱家也都會一一遵從。”


    李華一看王圓的眼神便知,自己此番來找王圓的目的,已經徹底達成,心中甚感滿意,也抬手迴了一禮,春風般地微笑了起來,笑著道:“哎,王公公言重了,咱家以後若有什麽打算,都會派人來與王公公商量的。”


    目的既已達成,多留已是無用。他來找王圓,在外等候之時,便已得到了消息。現在朝臣質疑陸懷罪涉謀逆之案,出現重大逆轉的奏章,已經陸續送到通政使司了。


    估計他在王圓這裏待得這一時半刻,這些奏章已經有部分被送到內閣,很快便要出現在女帝的禦案之上了。


    奏章落於女帝麵前之時,便是司禮監眾人與內閣眾臣齊聚偏殿,推選領銜查案人選之時。亦將是陸止被女帝疏遠舍棄,被逐出司禮監的起始!


    他還有好些事需要打點交代呢,可不能在這裏再多耽擱了。


    李華微笑起身,與王圓拱手道:“咱家還有事要理會,就不在王公公這裏多叨擾了。”


    王圓微笑還禮,起身親自將李華送出了自己的住處。


    宮內。陸止所居之處。


    陸止坐於中堂椅中,高潔清雅的麵龐上,神色平靜如水。


    他已經感覺到了宮內的重重暗湧,亦已經預感到了接下來將要麵臨的一場場激烈混戰。


    這一次師父雖然已經平安出獄,但是卻攪動起了狂風暴雨。滿朝上下,所有朝臣壓製已久的廝殺之欲,都將就此噴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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