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閣老舉頭望月, 心中思緒綿延。愛妻臨終之前,他執著她的手,曾經親口承諾過,一定會照顧好蘇三, 可現在,隻怕他會食言了。


    “婉絮啊,”蘇閣老望著皎潔的圓月,輕念愛妻之名, 心中慨然長歎:“你若是在天有靈,定要保佑我們的三子平平安安,可莫要有什麽不該有的心思啊!”


    蘇閣老望著月亮,久久無言, 許久後收神迴來, 環視左右, 清冷的夜色下,周遭花草石台布置精巧, 卻讓他覺得更多了一重空寂。


    他又望了望月亮, 低下頭, 有些苦澀地笑了。許久後,他望著滿園融在夜色裏的清冷月光, 幽幽地長歎了一聲:不是這裏太空了,隻是他的身邊少了一個人而已。


    蘇閣老靜靜地站在石桌旁的方寸間, 合眸去融合下內心與外界的空寂孤獨, 待他負手離開花園時, 他的身上已看不出一點曾流露出的疲態與孤寂。


    朝堂上還有一番爭鬥要應對,手下還有那麽多人唯他的馬首是瞻,他沒有時間自憐與擔心。一切既然未到最後,那麽成敗輸贏,就總還是未知之數。或許他不敵女帝與命帝,但不管是為了兒子,還是為了宗族,他都沒有怯懦與後退的理由!


    蘇閣老迴到房中,叫來了兩名倚重的幕僚,與他們密談了半個時辰的時間。


    密談後,兩名幕僚分別離去,蘇閣老在下人的服侍下,換上公服,乘轎從家中出發,前往午門。


    四更過半,再過不多時,便到了鳴第一通鼓的時候了。濃重的夜色中,午門外偌大的場地上,已經站滿了等候上朝的官員們。


    依照本朝禮製,朝中大小官員,不論品級高低,凡在京者,皆可參與早朝。但七品以下者,不強製每日參朝。


    通常七品以下的官員,若無要事需要奏秉天聽,早上根本都不會往午門這邊兒來。在家多睡一會兒,到時間了,就去各自衙門點卯辦公,該幹什麽幹什麽。


    但今天,朝中不論大小官員,除了稱病在家的程閣老之外,基本全員到場。一千餘人湊在午門外,場麵頗為壯觀。


    所有人都知道蘇閣老三公子的別苑裏,昨天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大事。堂堂錦衣衛副指揮使沈青白,帶著數百名錦衣衛,將蘇閣老三公子的別苑圍了個水泄不通,最後踏出別苑大門時,不僅滿身殺氣,還渾身是血,似乎還受了很重的傷。


    然而最詭異的卻不是這件事,而是事情出了之後,不論是皇上那裏,沈青白那裏,還是蘇閣老那裏,都平靜得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沒人知道,他們到底都在想些什麽。也沒人能確定,今天的早朝上,到底會演變成什麽情況。


    程蘇二黨相鬥多年,始終沒分出個勝負來。前一段時間,程閣老遭受女帝申斥,旋即墜馬受傷,程黨自此內亂不斷,有人轉而投靠了蘇黨,有人反水參奏程閣老縱容族親為非作歹,為害一方,妄為閣臣。


    眼看程黨大廈將傾,這個時候,蘇閣老那邊卻出了這麽嚴重的事兒,現在程蘇二黨到底誰能笑到最後,可真是不好說了。說不定,最先被踢出內閣的,反而會是原本最可能成為首輔的蘇閣老!


    蘇閣老一倒,那朝堂大權,可就盡歸於養病在家的程閣老了。畢竟二人在朝野經營多年,哪一個倒了,沒有另一個出麵承擔大局,隻怕都會讓朝局頃刻大亂。


    女帝就是再有能耐,若是同時失去蘇閣老和程閣老,怕也是控製不了朝中這些早已成了對頭的群臣。屆時無人壓陣,所有人為求自保,互相之間肆意攻訐傾軋,朝局非亂成一鍋爛粥不可!若要廢去一人,隻有格外倚重一人,方可控製住局勢。


    此時此刻這個複雜而微妙的時間點上,在場的朝臣們,心中無不各有計量。


    屬於程黨的人,從昨晚到今日淩晨這段時間裏,都多多少少,或早或晚地接到了消息:今日不可對蘇黨發動任何攻訐參奏,程閣老自有安排與謀劃,凡不遵從,擅自行動者,一律除名調用。


    可是除了麵見過程閣老,或是被程閣老麵見之人相約交談過的幾個人之外,所有人都不知道程閣老到底是怎麽安排的。


    這段時間被蘇黨欺壓了這麽久,所有堅持留守程黨之人都盼望著,在如此的大好時機下,程閣老拿出真正的雷霆手段,不要再讓蘇黨有什麽死灰複燃的餘地!


    蘇黨的人,今日淩晨也陸陸續續地接到了一些消息,今日一切如常,不可為蘇閣老三公子之事在朝堂發聲,否則便是自毀前程,自斷前路!


    這就讓人十分摸不著頭腦了,堂堂閣老之子的府邸被錦衣衛們大舉圍困,傳得朝野皆知,不問個清楚明白,這像什麽話?就是沒罪,時間一長,也變成有罪了!欲加之辭的道理,難道沒人懂嗎?


    可是疑問再多,一層一層的重話傳下來,也沒人敢輕易做出什麽奏本發聲的打算。畢竟獨木難成林,孤樹難成行,上麵既有提醒,其他人又都不開口,隻有自己發聲,那豈非與找死無異?


    既不屬於程黨,也不屬於蘇黨的人,內心活動比這兩黨的人更要豐富。


    今天不管是程黨得力,還是蘇黨失勢,都連累不到他們的身上。不管局勢如何風雲變幻,他們都能穩穩地躲在浪潮之旁,從容不迫地見證風雲變幻,權力更迭。每當這種局勢轉換的時候,都是借勢而起的大好機會。


    隻要他們找準時機發力投靠,一朝平步青雲,從此官運亨通,都是大有可能之事。說不定局勢重定之後,位高權重之人裏,他們也會身為其一。


    眾人心思電轉之時,不知是誰最先說了一句:“蘇閣老的轎子來了!”所有人都轉身迴頭,於厚重夜色中,去探尋蘇閣老的官轎。


    蘇閣老的官轎穩穩落地,轎夫打起轎簾兒,身著一品公服,氣度非凡,威勢極重的蘇閣老緩緩跨出自己的官轎,站在午門外的磚石上,目光沉沉地掃視眾人,坦然自若,氣定神閑地迎接著每一道目光的探尋。


    已換了武官公服,提前來此,但一直隱於遠處的蘇大走了過來,躬身向蘇閣老行了一禮,恭敬地道了一聲:“父親。”


    “嗯。”蘇閣老微微抬起唇角,應了一聲,對他道:“時辰不早了,去列隊吧。”


    蘇大恭敬稱是,去往自己平素所站之處。蘇閣老掃視眾人,微笑著道:“諸位也隨我一同列隊吧,快到了敲鼓的時辰了。”說罷,雙手緩緩合握,舉步走向自己平素所站之處。


    原本廣場上還有些議論之聲,待蘇閣老父子自官員中自動讓出的一條路,走向自己平素所站之位後,這議論聲便越來越小,乃至陡然消失了。


    所有官員互相看了看,也都開始依照各自平素的站位,列起了隊伍,心中卻在震驚於蘇閣老父子倆太過淡定的表現。


    這兩個人是怎麽做到如此若無其事的?蘇三那裏發生了那麽大的事兒,蘇閣老既是父親,又是首當其衝的閣老大員,沒道理會如此鎮定非常啊。就算是裝,也不該是裝得這麽像啊!


    在場之人心裏,不由都泛起了一些嘀咕。這其中,蘇黨之人自是更多了一些信心,而程黨之人,則更多了一些憂心。既不是蘇黨,也不是程黨之人,隻覺得眼前的局麵,太過詭異複雜,完全看不透。


    過不多時,天光之中,微微透出一絲亮色,城牆上,第一道隆隆鼓聲響起。


    平素第一道鼓聲響起時,文武百官們才會開始按各自的官階品級站位列隊,這次雖然比平時多了許多人,列隊速度卻比平時早上許多。


    一道鼓聲之後,官員們都覺得第二道鼓聲來得有些漫長。終於第二道鼓聲響起時,官軍旗校率先入內,待到第三道鼓聲終於響起時,文武官員們都迫不及待地自左右掖門而入。


    過了橋,官員們再整理好次序,樂起,升禦駕。鳴鞭後,官員們向女帝行禮時,眸光無一不掃過女帝前方,沈青白所侍立之處。


    遙遙看去,身著公服的沈青白,依舊身姿筆挺,威武端肅。部分排位靠前,或是目力極佳之人發現沈青白還是一如往常一般麵無表情,教人一點兒也看不出任何端倪來。


    至於女帝,更是神色如常,威勢極重又從容有度,也是看不出有一點兒不對勁來。所有人都深覺,今日確實是詭異至極!


    大臣們禮畢起身之後,便可開始奏事,然而足足過去了半刻鍾的時間,偌大的奉天門廣場上,卻無一人出言奏秉。


    蘇黨的人,除了蘇閣老、蘇大等少數幾人,一個個的都在暗中瞟著程黨的人,心裏都在犯嘀咕,這麽好的機會,程黨的人怎麽一聲也不吭,到底是在等什麽?


    程黨的人也全都在納悶兒,不是說程閣老都有所安排嗎,怎麽這麽半天了,還沒有人參奏蘇黨?程黨的人一個個的,全都暗中拿眼神往前排瞟著,尤其是瞟那些程閣老的心腹們。


    若是這些疑惑與提醒的眼神兒能夠變成箭頭,方有固與王一輯等人此刻早已變成篩子了。然而方有固與王一輯等人卻像是什麽都沒感覺到,依舊是穩如泰山,氣定神閑地站在那兒,好像今天早朝上,根本沒什麽事兒與他們有關。


    蘇閣老一直鎮定非常,氣度沉穩地耐心等待著。他與幕僚密談後,已然在朝堂上,又做了一手安排。他便是要看看,今日程黨和女帝都能如何向他發難,他也要看看,程閣老稱病在家的這段兒時間裏,都和手下的人搞了什麽名堂。


    然而,又等了一刻鍾,也還是不見誰有任何動靜。


    這迴,不僅是參與早朝的百官們站不住了,蘇閣老心裏也泛起了一些疑惑,餘光也不禁有意無意地瞟向了周邊與後方。


    今天若是程黨不對他下手攻訐,那可真是天下第一匪夷所思之事了。


    便在此時,方有固和王一輯相視了一眼,王一輯微微閉了閉眼,方有固隨即長出了一口氣,微微地打了個嗬欠,官員的隊列裏終於站出了一個人來,所有官員們都把目光集中向了這個人,卻也所有人都震驚地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是這個人站了出來——戶部給事中沈有思。


    此人素以不結朋黨,清正無私著稱,難道他早就成了程黨或者蘇黨的人,隻是偽裝得太過成功,以至於騙過了朝中所有的人嗎?他突然站出來,是要說什麽?今日的朝堂大戲,終於正式開場了嗎!


    在場官員注視著沈有思,都感覺有些熱血沸騰,同時也有些心驚肉跳。


    沈有思坦然地迎著眾人各懷鬼胎的掃視,出列奏秉道:“臣戶部給事中沈有思有本啟奏。如今距離邊疆戰事止息,已近一載,今年戶部錢糧較往年都更豐裕,而黃河長江水患過後,災民流離失所,便在京城之外,就有無數逃荒而來的饑民,翹首以待救命之食,然戶部上下,除臣之外,至今無一名官員,外出踏訪災情。臣請陛下,開放官糧,賑濟災民,並治罪於救災不力,致使災民流離失所,至今仍饑腸轆轆,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戶部大小官員!”


    沈有思雖已四十有二,卻精神勃發,聲若洪鍾。一番奏秉說完,戶部官員無不心驚,一時竟忘了今日朝堂上的表現空間,本應是屬於程蘇二黨權力之爭的。


    這六部的給事中們雖然官位不高,都隻是正七品而已,然而權責卻極大,上可封駁禦批,下可糾劾百官,堪稱朝中大事小情最強插手者,大小官員皆可批駁者。


    前兩朝連續幾百年間,給事中們都是噴天懟地已成常態,本朝也不例外。這是連皇帝都敢找個由頭就噴一頓的官兒,問責一下戶部上下又算得了什麽。


    朝臣們無人對沈有思問責戶部上下的舉動有所質疑,全都齊刷刷地打量著戶部眾人,等著他們的反應。反應被給事中給噴了,那就要麽硬挺著,被對方噴成篩子,受責領罰,要麽就正麵硬剛,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戶部尚書王季幾不可查地長歎了一聲,看了戶部侍郎石宇中一眼,戶部侍郎石宇中心中一陣無奈,卻不得不匆忙出列。畢竟戶部上下,就沒有比他嘴皮子更利索,又更適合在今天這個場麵裏出頭的了,在今天這個微妙的朝堂氛圍,真有小官兒敢冒頭,過了今天,不說飛灰湮滅,也要被收拾得掉層皮!


    石宇中跨出一步,朗聲道:“臣戶部侍郎石宇中有本啟奏。沈有思之言,絕不可取信!”


    “黃河長江水患之後,臣與戶部上下,無不為百姓生計心憂如焚,臣與尚書王大人,早已將我部上下提出的種種應對處理之策,合議奏秉於聖上。至於逃荒而來的災民們食不果腹,衣不蔽體,這純屬是無稽之談!不論是城中,還是外省,據臣調查所知,都有許許多多心懷仁義,古道熱腸的商戶,主動廣設粥棚,出物出力,救助災民。”


    “商賈聚財於民,如今逢臨天災,施還於民,此舉可謂飽含仁義厚道之風,縱觀曆朝曆代,如我朝商戶這般,有先賢所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扶危濟困,無私相助之行止者,罕能一見。這足見陛下英明神武,統率有方,方使得社會風氣仁厚友愛,無私可讚。臣以為,禮部應當對這些古道熱腸的商戶,予以褒獎,以倡導教化,激勵仁厚!”


    被點到的禮部官員,心中翻白眼的翻白眼,無語的無語。


    本來被彈劾參奏的是戶部上下,這戶部侍郎一番話,既駁斥了戶部上下的失察、失職,又給自己攬了一道功。商戶統歸戶部去管,讚頌商戶,嘉獎商戶,那最終,不還是給戶部貼金嗎?


    這石宇中也真是有本事,一番話,不僅把罪責撇了個清楚,還給自己臉上貼了金。但是今天這個重要的日子裏,他把戶部自己摘出去不就完了嗎?幹嘛還要往他們禮部身上搞事情,還讓不讓人說大事,說要事了!


    沒人想在今天這個場麵上出頭,更沒人想耽誤程蘇二黨鬥法,可是已經被點到了,又不能不接著招。禮部沒辦法,眼神交流一番,最終,這事兒還是落到了禮部尚書出麵迴應。


    畢竟嘉獎百姓可不是小事,大可倡導風氣,小則影響被獎勵之人的宗族運數,都必須慎之又慎,再加上今天這個局麵,也隻有禮部尚書親自出麵鎮場了。


    大半個時辰過去後,朝臣們你來我往之間,竟是沒有一個人提到昨日之事。


    蘇閣老默立首位,已然明白,程閣老比他想得更加狡猾,也更謹慎非常,在今天這種日子裏,竟然都不肯出手。


    而程黨一方也已明白,蘇黨比他們想得更聰明,也更沉得住氣,今日若非女帝主動提及昨日之事,隻怕就算是早朝結束,蘇黨一方也不會就昨日之事,提到一句話。


    於是,朝臣們的目光,漸漸地都集中在了金台高坐的女帝身上。


    女帝看著下麵密密麻麻的官員們,臉上風平浪靜,心中卻在冷笑。從今天這個局麵來看,她她此前不僅小看了蘇家,也小看了程蘇二黨,乃至於當朝的所有官員。


    經過了昨日,今天滿朝官員,竟無一人提起蘇三別苑之事。這些官員揣著明白裝糊塗的本事,可真都是爐火純青啊。蘇家,程閣老,兩邊的老狐狸,更是修煉得快要飛仙破境了!


    可以,很可以,這個局勢是越來越有意思了。那她就好好陪她這些總是能給她驚喜的朝臣們過一過招,看看誰能笑到最後。


    既然沒人說,那就都不要說了,她更不可能傻到主動去提昨日之事。女帝給身邊的陸止使了個眼色,陸止隨即宣出早朝結語。


    結語宣出,即為早朝將要結束之意,是給朝臣最後奏秉的時間。朝臣有事便繼續奏秉,若是無事則就此退朝。退朝後,除四品以上官員,可以奏請繼續麵聖之外,其他人一律各迴衙門,各自公幹,若再有本要奏,則將奏本送往通政司待呈。


    結語宣出後,無人有事奏秉,早朝旋即終止。


    百官們都在一臉懵逼中,踏出午門,不敢相信今日的早朝,竟然就這麽平平無奇的結束了。


    今日,本應該風起雲湧,波詭雲譎的一天。今日的早朝,本該是他們見證曆史,重塑人生的一次朝會,本該是他們人生履曆裏,濃墨重彩的一筆,可是竟然什麽都沒有發生!


    昨天他們一個個在家裏,都是苦熬了一宿,都認定了今天將要發生朝野震蕩,名留史冊的大事!就這麽迴去了,連見老婆孩子,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簡直是荒謬至極!無語至極!


    百官們一個個心情不爽,興味索然地去了衙門,女帝卻是思慮沉沉地移駕勤政殿。


    不多時,她看著後被送來的奏折,終於徹底忍不住笑了——送來的幾份奏折,全都是揪儀官彈劾大臣們早朝失儀的折子。


    誰在早朝上態度不夠認真,望了天,看了地,誰在早朝上打嗬欠了,誰挖鼻孔了。在今天這個日子裏,就連最古板激憤的揪儀官,都隻給她說這個。真是有趣至極!


    女帝幹脆不再理會,直接宣沈青白覲見,詢問牙槽箔片調查事宜,然而沈青白尚未在這一點上理出任何頭緒。


    待迴到詔獄,沈青白見到魚羨,得知魚羨已將所有於班二人去過的鋪子裏的人,都帶了迴來。除了一個人在拒捕之時,咬碎牙根得以自盡之外,其他人都是活口,頓時興致大起,即刻便一個一個地查驗這些人。


    出乎他的意料,這些人被卸掉了下巴的人,經觀察之後,竟然有一半都在牙槽裏埋有毒物,這說明於班二人常去之地,都藏有幕後之人的眼線。


    如此一來,更佐證了他此前對這個幕後之人的判斷——這個幕後之人的財力、物力與勢力,很可能遠超他最初的預計。


    沈青白選了一個身體看起來很精壯的牙槽藏毒之人,將錦衣衛內所有的郎中都叫了出來,讓他們以這個人來練手,將藏有毒物的牙齒,連同牙齦,一齊去掉,讓那藏有毒物的牙根,再無被咬碎的可能。


    錦衣衛的郎中,年年月月地待在錦衣衛,與各種重刑之人打交道,早就聽慣了這種要求。這些郎中裏,更沒有一個是善茬,也沒有什麽醫者仁心。他們的醫術,在這裏,就隻是服務於上麵,讓一個人生,或者讓一個人死之用的工具而已。


    這些郎中也沒有浪費這個練手之人,很快就研究出了一個切實可行的辦法。


    他們用烙鐵,將這個練手之人的牙齦燙穿,既去掉了牙齒牙齦,又順道給止了血。練手之人昏死之後,救過來,把下巴推迴去,除了臉皮牙床都缺損了一塊,說話十分漏風,以及每說一個字都會痛得生不如死之外,倒是不太耽誤他們交待沈青白所想查問之事。


    郎中們如法炮製,將所有藏毒之人都如此去掉了口中毒物,隨即功成身退。


    然而,沈青白雖然得到了可以審訊隻用的活口,可真的一個個審過去,卻沒有一個人肯供出幕後之人,更沒有人說出如何與上線聯係。不論他如何嚴刑拷打,這些人就像中了邪一樣,抵死不肯供出一點線索來。


    若說一個兩個人如此,沈青白還可當做是幕後之人訓練有素。可是七個八個都如此,這種意誌和決心,真的是靠訓練,就能訓練出來的嗎?真的是靠籠絡與威逼,就能獲得的嗎?


    沈青白開始覺得,他已無法想象,幕後之人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到底是用了什麽手段,才能讓這些人如此死心塌地。


    朝堂上,一日日地過去,一連十餘日之後,都還風平浪靜得一如從前。


    假山下,倒是挖出了蘇三謀逆的種種罪證,地麵上,也終是發現了一本記載奇特的賬冊。可不管是蘇三也好,還是蘇家上下也好,都始終是心如止水,冷靜非常,半點把柄也沒有露出來。


    若不是錦衣衛還團團圍攏在蘇三的別苑外,幾乎要讓人不太確定,將近半月之前,是否曾真出過震驚朝野上下的錦衣衛圍困閣老之子府邸之事。


    也因為時間過去了太久,多多少少,都開始有一些蘇三別苑被圍的真正內情,開始在朝野之中流傳。


    唐正延作為耳目廣博的生意人,自然是第一批知道這些格外有價值消息的人。他本想早點通知陸懷,讓陸懷高興一下,也順便,再遊說一下陸懷,加入程黨。


    蘇三別苑,若真是因為蘇三牽涉謀反被圍,那蘇家,便是十死無生,再無可能在朝堂上與程閣老作對了。到時程閣老大權獨攬,權傾朝野,便真是徹徹底底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管陸懷有任何顧慮,也該徹底地能放下了。


    然而考慮了一陣兒之後,唐正延又暫時按下了告知陸懷的打算,他要等這個消息更確切,更穩妥一點兒,再告訴陸懷。


    而陸懷,在唐正延得知蘇三牽涉謀反的消息時,正灰頭土臉地從密道裏鑽出來。


    經過漫長而隱秘的努力,密道總算是徹底地修整好了。秀珠將他扶起,進了左手邊,他們住的房間,輕輕地為陸懷撣去衣服上的灰塵,待他洗了臉,便用手巾,細細地為他擦去臉上和手上的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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