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露著迷茫和無奈的自言自語,帶著一股宿命的味道:“誰知道呢……”……因為之前午暝的告誡,出於百分百的信任,陸驚風他們一遇到分叉路,幾乎是想也不想地選擇了往左。陳啟星也料到了他們會往左。事實上,不論陸驚風是往左往右,迎接他的都是陷阱,隻不過一個是原有的萬箭穿心的陳舊機關,一個是陳啟星在安全的那條路上新布下的疑陣,走哪條都逃不過一劫。但如果讓陸驚風在知情的情況下選,他會選擇走右邊,避開陳啟星。陸驚風認真地研究著地上一塊塊排列整齊的青石磚,磚上有圖騰,跟石門上如出一轍的雙魚圖,周邊還有一圈並蒂蓮花的紋飾,他猜測這可能是當時侵略魚霄國家的外族人特有的部落圖騰。巧的是,圖騰裏有雙魚,魚霄恰恰也姓魚,冥冥中似乎注定了有些孽緣是甩不脫,也逃不掉的。“你低著頭在看什麽呢?”耳邊傳來林諳的聲音。陸驚風沒抬頭,他忽然發現了什麽,腳步一頓,確認般,又後退幾步,繼而又往前幾步,疑道:“這地磚上的魚,像是會動。之前明明是首尾相連,這會兒又變成了頭對著頭,汐涯,你看到沒?”沒人迴答他。陸驚風心中一滯,登時抬頭,果不其然,麵前無人。再轉頭,身後也無人。林諳跟茅楹都不見了,寂寥空曠的甬道裏隻剩他孤零零的一個。不知不覺中,他已然入陣,從他埋頭注意腳下地磚,注意力被分散的那一刻起就神不知鬼不覺地中了計。前後不過兩句話的功夫,人不可能憑空消失,自己十有八九是中了幻術,陸驚風穩下心神後第一時間做出判斷,並立刻推測出陳啟星想拖延時間的意圖。陸驚風有點惴惴不安,心髒突突地跳個不停,他很怕又遭遇在春川街小學被魘獸困住類似的事件,害怕再次體驗一遍把最美好的東西活生生撕碎了給你看的地獄級場景。那實在稱不上是什麽愉悅的體驗。但話又說迴來,他連那種級別的幻術都能抗住,還有什麽能困住他?這麽一想,他信心倍增,猶如吃了一顆效力奇佳的定心丸,心不虛了,手也不抖了,甚至氣定神閑地哼起荒腔走板的小調。隨後他的麵前出現了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小孩的眉眼很眼熟,斯斯文文,秀氣得像個女生,冷靜自持的目光中透出早熟的戒備,陸驚風想了想,終於成功地把這小孩跟陳啟星那張陰鬱的臉掛上了鉤。“喲。親自上陣啊?”陸驚風蹲下來,跟小啟星對視,擺出大人嚴厲的架勢,“別胡鬧了,你幫魚霄是在助紂為虐,他你還不了解嗎?被坑得還不夠?趁著慘劇還沒釀成,我勸你還是迴頭是岸……誒,我話還沒說完,你去哪裏?喲,還蹦躂呐?陳啟星你小時候挺跳啊……”隻見小啟星不搭理他,一蹦三跳地往前去了,周圍的景色隨著他歡快的步伐慢慢改變。陸驚風跟著他走進一座老宅,老宅很有些年頭,外牆剝落,瓦楞破碎,遠遠望去像是早被廢棄了的荒宅。庭院裏破舊的搖椅上躺著一位正在午睡的老人,小啟星踮著腳尖悄悄路過,懂事極了,沒發出一丁點動靜。這之後,他一個人在房間裏練功打坐發呆,趴在地上看螞蟻看臭蟲看灰塵,實在沒什麽可看的了,就去翻翻書櫃上艱澀難懂的書籍,上麵盡是些奇奇怪怪的符篆和咒語,他拿著筆,把薄薄的白紙覆在書上,百無聊賴地臨摹起那些圖畫的輪廓。陳啟星的爺爺是個沉默寡言的老頭子,通常午睡要睡一下午,醒了隨便弄兩個菜對付對付,便出門去打麻將,小啟星常常就這麽一個人打發時間。他的夥伴很少,沒人願意跟啞巴似的小孩一起玩兒,還有人以為他是個傻子,七歲了都學不會說話,沒人知道他隻是不屑跟那些蠢笨的死小孩同流合汙,每天不是老鷹捉小雞就是過家家,為了誰當爸爸而大打出手,簡直幼稚至極。他樂意就這麽孤單並自負地活著。陸驚風冷眼旁觀,觀著觀著,他咂摸出一點異樣來,眼前的小啟星,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變成了一副模樣,那模樣看著更眼熟,再一琢磨,竟是他自己。他比小啟星要大一些,十二歲或者更大,每天也是來也孑然一身,歸也寥寥一人;不管多早起床,沒人向他道一句早安,不管多晚迴家,也沒人為他留一盞燈;下雨下雪下冰雹沒人送個傘,家長會新生報道畢業典禮也沒人陪伴,冷屋冷灶的孤獨感說出來都很矯情,在當時卻是刻骨銘心的委屈,看著同齡人闔家歡樂,會心生一種別人都有的東西我為什麽沒有的瘋狂嫉妒。世上沒有不敏感的少年。嫉妒能摧毀一個人健康的心智,將人封鎖起來,與正常的社交活動相隔離,繼而被推向社會的邊緣。陳啟星從身後緩步而來,轉身盯著他的眼睛說:“看,我們是一類人。”陸驚風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一次次展現出對陳啟星的寬容,在他眼中,陳啟星是特殊的,他看他,如同在看更年輕時候的自己。但他在差不多的年紀,遇到了午暝,遇到了茅楹,他們既是誌同道合的盟友,還成為一生的摯友,這是他比陳啟星幸運的地方。天才和瘋子,出發點都是相同的,終點卻大相徑庭,追根究底,還是因為他們在中途遇到了完全不同的人,吸收了完全不同的觀念和經驗,以至於走向了完全不同的人生。“沒錯,我們是一類人。”陸驚風承認,“所以呢?”“所以別人不明白,但你能理解我所做的一切。”陳啟星倨傲地揚起精巧的下巴。“理解什麽?理解你為了證實某個咒術的真偽不惜犧牲四十九條人命?還是理解你為了追求真知不擇手段是一種大無畏的犧牲?”陸驚風與他對視,眼裏是居高臨下的憐憫,“不錯,我確實跟你一樣,清高自負,恃才傲物,也跟你一樣,覺得這世上大多數人都碌碌無為蠅營狗苟。不同的是,因為缺乏,所以你覺得情感是種累贅,也不在意蒼蠅和狗是死是活,但我在意,這是我們之間最大的不一樣。這點不一樣直接導致了你是冰冷的天才,而我,隻是一個有溫度的瘋子。瘋子永遠也理解不了天才的想法。”第97章 第 97 章“有溫度的瘋子?”陳啟星偏過頭, 薄削的唇角揚起諷刺的弧度,“自我催眠嗎?”“什麽?”陳啟星跨一步湊近了,近到兩人的鼻尖相抵,彼此眼中星點的情緒因為過短的距離被放大無數倍,陸驚風沒有避開。“你很理智。”陳啟星低聲道,“而理智不過是冰冷的另一種說法。但凡有一點像樣的‘溫度’,你不會試圖救那些罪有應得的人。你以為你是公正的, 盡一切所能平等對待所有生命,盡力挽迴出現在你麵前的每一個瀕死絕望的人,並視此為職責要求, 道德義務,天道所在。但你要知道,混沌之初,當我們作為嬰孩呱呱落地時, 生命的確如你而言,是平等的, 然而隨著每個孩子長大成人,選擇了不同的道路,平等就成了象牙塔裏的天方夜譚。逐漸,社會的熔爐裏熬著熬著, 那些孩子分化出霸淩剝削的強者,陰溝裏漚著的渣滓,溫良恭儉讓的好人,以及嗜血成性的殺人犯。千人千麵, 你能說他們都是平等的嗎?”陸驚風靜靜地聽著,整個人像是一座大理石做的雕塑,他眯著眼望進那雙灼亮的瞳仁,裏麵閃爍著極度興奮的詭異光芒,怔了怔,蹙起眉尖,半晌才道:“你身上的氣味不對,像是迴光返照。”“沒想到陸組長還做警犬的工作。”陳啟星彎著眼睛,皮笑肉不笑。“你的病不是已經好了嗎?算了。”陸驚風搖搖頭,“現在是想怎麽樣?好不容易把我扯入記憶幻境,就是想逼我承認我的信仰有錯,然後找出我倆之間的共同點的嗎?還是想拖延時間?魚霄呢,他在哪裏?讓他出來。”陳啟星顯然有些失望了,“果然,天才都是難以說服的。”陸驚風翻了個白眼,一副“你很囉嗦我不想跟你浪費時間”的表情,抬手屈指,便要鎖住對方咽喉。陳啟星早一步蕩開,他這副病入膏肓的泥塑身體沉重無比,哪怕練得一身武藝也是白搭,這會用了禁術強行調動起細胞活性和肌肉強度,像是打了一劑強心針,久違地享受了一把身輕如燕的滋味。這兩人放在平時,都是長於法術的業內專家,屬於斯文人那一掛的,能動嘴不動手,能隔空貼個符就堅決不搞肉搏戰,一來他們瞧不上這種靠肱二頭肌逞兇鬥狠的原始對弈,粗鄙簡陋不入流,二來他們確實也沒肱二頭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但這會兒,一個急於節省時間,隻想以最快的方法衝破幻境,一個不擇手段,賭上身家性命也要把人堵在此地。符篆與業火滿天飛的同時,兩人赤手空拳纏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