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他開了口,聲音如波瀾不興的深井寒水:“我知道陣眼在哪裏。”第79章 第 79 章陸驚風與林諳對視一眼, 二人眼底同時掠過一絲驚詫。“真的嗎?”陸驚風趕著上前,曲起手肘想將人扶起。然而他的手甫一靠近,陳啟星卻往後挪了挪,禮貌地謝絕了好意,自己撣撣沾了塵土的衣服爬起來,冷淡地看了眼陸驚風,又看了看始終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抱胸旁觀的林諳, 目中似是閃過鄙夷與揣測,但他迅速斂目低眉,所有情緒都隻是轉瞬即逝, 快得令人無法察覺。他艱難地直起恍若不堪重負被壓彎的脊背,咳嗽一聲:“跟我來。”陸驚風不疑有他,抬腳欲跟上,倒是林諳戒備心頗重, 伸手攔住陸驚風,犀利的目光射向那道瘦削如風中紙片的背影:“先說說, 你是怎麽知道陣眼的位置的?聽完我們再決定跟不跟。”說完,又貼著陸驚風的耳朵灌熱氣,低聲嗔怪:“你也是心大,就這麽跟上去了?萬一他體內還殘留著魚霄的神識呢?那副皮囊裏現在真就隻有陳啟星嗎?就算隻有陳啟星, 這小子跟魚霄那種頂壞的壞分子常年廝混在一起,心智薄弱到連自己的身體都搶不迴來,一朝被策反也是分分鍾的事!這要是個陷阱,輕信他不就等於羊入虎口了嗎?”林諳說得不無道理, 任何時候防人之心不可無,但陸驚風溫和而堅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學他咬耳朵吐熱氣:“放心,我可以確定魚霄不在。焚靈業火淨化過的身體,任何惡靈都不敢覬覦,真有不怕死的想強行附身,隻會被燒得渣也不剩。”唿吸間若有似無的氣息撲打在耳際,林諳一時間有些心猿意馬,他深吸一口氣,不動聲色地拉開距離,讓洶湧澎湃的心潮冷靜一下,冷靜完心想,這焚靈業火真是一克敵傍身的好手藝啊……如果忽略那些副作用的話。“你們不信我?”這時,前方的陳啟星忽然開口,聲音裏有種淡淡的無奈,“為什麽不信?世上還有人比我更想他魂飛魄散的嗎?”陸驚風張了張口,無聲地添上一句:還有我。“他巧言令色,逐步騙取我的信任。一開始演的是真像,自從準許他附身,就遵守承諾,天天陪我聊天解悶,講一些野史趣聞,神怪軼事,他比常人多活了幾輩子,自然有說不完的話題,可能他也無聊吧,憋久了也會產生傾訴欲,我一度還天真地以為我們成了好朋友。隻是後來,野狼就是野狼,再怎麽相熟也變不成家養的狗,我一放鬆警惕,他就迫不及待地露出了爪牙。我變得昏昏沉沉,睡著的時候比醒著多,同時身體也生了病,他就是這時候趁虛而入,徹底壓製我的意識,利用我害死了我爸。”“魚霄曾經被我打成重傷,原本十死無生,跟你虛與委蛇的那段時間,正是他借你體內陽氣自我療傷、穩住魂魄的關鍵時候。”陸驚風分析道,“你會覺得精神萎靡,神思混沌,是陰邪入體、陽氣流失的典型症狀。”陳啟星像是個不顧觀眾反應的說書人,被打斷了也不惱,機械地往下述說故事:“我開始進入長眠。那是無法擺脫的、永無止境的、令人窒息與崩潰的真正的長眠。我控製不了自己的手腳,抬不起薄薄的眼皮,被隔斷與外界的一切聯係,什麽都無法感知,魚霄剝奪了屬於我的一切,可笑的是,他依舊每天與我聊天,講最近的時事要聞,講他又幹了哪些缺德的事,語氣生動,話題多樣,一如往前。當然,除了主客場的位置對調了一下,他成了身體的主人。哦,對了,他還怕我憋悶,會偶爾放我出來,施舍一點自由活動的時間。看起來,他似乎很享受放我逃跑再抓迴來的遊戲。”陸驚風蹙眉,覺得這故事透著說不出的詭異,魚霄既然已經成功奪舍,為什麽還要浪費時間在陳啟星身上?封了意識任其自生自滅就好了,怎麽還有藕斷絲連的後續共處?難不成真是寂寞鬼遇上孤單人,惺惺相惜擦碰出友誼的火花?林諳想的則是,靠,這個魚霄還是個抖s。“但魚霄終究還是留了我一條命。”這時,陳啟星側過身,給了後麵二人一個蕭索的側顏,和一隻空洞的眼睛,整個人看上去無悲無喜,也無畏無懼,風灌滿了他寬大的衣袍,瘦弱的年輕人用後腳跟蹭著地麵,神經質地左右搖擺,仿佛下一秒就能隨風逝去,“他不是不想殺我,隻是短期內他無法親手殺生,隻好先拘著以後再說,這應該算是我不幸中的大幸吧?”說到這,他微妙地停頓一下,短促地笑了笑,勾起的唇角彎起自嘲的弧度,接著道:“有一天,他問我,要是給我一份得之不易的寶藏,我會想把它藏在哪裏?”陳啟星兜來轉去的故事終於轉到了正題,陸驚風跟林諳的眼睛俱是一亮。林諳掩飾不住激動,追問:“你說什麽了?”“魚霄永遠不會給你絕對的自由,所有的自由都是有限的,包括看似任你暢所欲言的問題。”陳啟星看向林諳,聲音沉了下來,“當時他給了我四個選擇,分別是花圃,池塘,升旗台下,以及手工藝品展示欄。你猜我選了哪個?”“池塘?”陸驚風撓撓頭,“丟水裏應該比較保險,找起來難度係數也大。”林諳投花圃一票,說他小時候藏零花錢都是藏在蘇媛的花圃裏的。陳啟星搖搖頭:“我選了升旗台下。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眾目睽睽之下,任誰也想不到。”三人麵麵相覷,共同合計一番。半個小時後,他們摸黑摸到東區教學樓一樓走廊的手工藝品展示欄。陸驚風用牙齒叼著從費老狗那兒順過來的微型電筒,熟練地拆卸玻璃櫥窗,含糊不清地道:“如果我是魚霄,你選出的地點我一定第一個淘汰出局,然後再在剩下的選項裏選最冷門的那個。”林諳憐愛地看了一眼他家迂腐的老幹部,吭哧吭哧地橇著鋁合金的櫥窗縫兒,決定幫他分憂解難,出手便是一記鐵拳,砸碎了那層看起來很厚實則異常脆弱的玻璃,砸完自覺男友力爆棚,收手時還玩世不恭地吹了吹毫發無損的拳頭,朝陸驚風得意挑眉。陸驚風想用手電筒砸爛那張痞帥的臉:“……惡意破壞公物,出去後扣工資交罰款。”林諳差點表演起當場吐血,撇撇嘴吧很是不滿:“這點小事就扣工資?扣多少?一麵玻璃很貴嗎?工資到手我還能剩多少?驚風,組長,小風風,還是不要了吧……唉,我現在不比當年腰纏萬貫了,也不知道是為了誰被掃地出門,兩手空空,身無分文,出任務連雙正經鞋都沒有,啪嗒啪嗒趿拉著拖鞋就趕來救人……”麵對哭訴,陸驚風理都沒理他,連個眼神都欠奉。但他轉身時還是低頭瞄了一眼那雙拖鞋,同時也注意到那十根露在外麵的腳趾頭。驚覺這人個高不說,連腳趾都比一般人頎長,不肯囿於拖鞋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霸氣地往外伸展著,也不知在哪兒沾了灰塵,灰不溜秋的,又透出那麽點小可憐。出去後第一件事,先給他買雙新鞋,好堵上他的嘴。陸驚風心想。櫥窗攏共三層,擺著各式各樣奇形怪狀,想象力突破天際的展覽品,都是春川街小學裏的半大孩子在手工課上完成的優秀作品,有一些還在省市的小學生創意大賽上拿過各大獎項。“這是用紙糊的宇宙飛船?8012款呢,樣式很新潮很漂亮嘛,該有的零件兒一樣都不缺,沒點技術還真做不出來,還有這幅畫,天呐,這也太好看了吧?這是正經畫家的水準吧?嘖,現在的小學生全是王者段位啊。”陸驚風覺得這些作品無一不天馬行空,跳脫恣肆,兼具創意與美感,邊欣賞邊讚歎,被小學生吊打得心服口服,全程露出慈父般的微笑。林諳也在走馬觀花地瀏覽,他更多的注意力其實都放在陸驚風身上。陸組長肯定不知道他此刻兩眼放光、嘴角含笑的樣子有多招人,他趴在櫥窗上,舉著微型手電,瑩瑩的白光被揉碎了,浮在他生動的眉眼間,如斯溫柔,令人心生親近之感。林諳垂在黑暗中的手有點癢,左忍又忍沒忍住,往前伸去,摸索到陸驚風烘暖的手,先試探著輕輕觸碰一下,見對方沒有縮迴的意思,就放心大膽地纏繞上,有如總算見著陽光的藤蔓,極力汲取著溫暖和光熱。他握得用力,專心感受著手中令人心悸的觸感,沒聽見隊伍末尾的陳啟星輕輕嗤了一聲。手工藝品展覽欄整整有一走廊那麽長,行至中途,陸驚風停了下來。“是感受到什麽了嗎?”林諳腦海中立刻拉響警報。“沒。”陸驚風懊惱地搖頭,“就是什麽都沒感受到才奇怪。”林諳:“怎麽說?”“陣眼往往是一個陣法的力量源泉,大多是凝聚了擺陣人法力的法器,陣法的效果越強,所需法力越渾厚,十米之內,不可避免會散發出一些獨特的氣息。如果是殺陣,那就是濃烈的殺氣。如果是幻陣,那就是會招致幻覺的奇香。”陸驚風縱縱鼻尖,“可是這裏的氣息特別幹淨,不像是藏有陣眼法器的樣子……會不會是我們猜錯了?”“也有可能是魚霄用了什麽法子,屏蔽了氣味。”林諳輕聲安撫道,“別急,再找找。”三人繼續往前尋找,林諳走著走著,突然發現背後的腳步聲倏地不見了,心下一驚,猛然迴頭。隻見陳啟星站定在兩步開外的地方,盯著展覽架上的什麽東西,看得認真,隻手抵著下巴,露出思考的神情。林諳拍了拍陸驚風的肩,示意他往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