嫋嫋白煙中,他眯著眼, 眼眶和鼻頭都泛紅,忍不住,給自己也點上一根,又遞給陸驚風一根。陸驚風猶豫了一下, 接了,沒點上, 就這麽叼在嘴裏過幹癮。活人死人一道吞雲吐霧,三個躺著兩個站著,場麵意外地和諧,沒有撕心裂肺的哭喊, 隻有濃重到化不開的落寞和無力的宿命感。“人死如燈滅,他們的燈隻是比我早滅了一會兒。這波不虧,起碼還救迴了幾個。”費天誠抬起下巴,示意他看前方。夜色裏, 四個方才不知道躲在哪裏的年輕緝靈師得知危險解除,互相攙扶著蹣跚走近,遠遠看上去垂頭喪氣,被出師不利的厄運給打蔫了。陸驚風知道費天誠說的不虧,是指他冒險把賭注下在了自己身上。“其實之前在食堂裏,就算我不提救人的事,你自己也會出來的吧?畢竟外麵有你一半的組員,你得撈他們。”陸驚風嚼著煙蒂,舌尖上染上些煙草的香氣,精神上得到有限的滿足,說話有點含糊,“能撈一個是一個,撈不著就砍光這些覓陽獸,為沒了的人報仇血恨,實在砍不完就跟著一道走,反正黃泉路上有人作伴也不寂寞。”費天誠佝僂著腰立在那兒,身體四肢像是生了鏽,聽完這番話終於泛出些活氣,低頭猛吸了一口,鼻子裏噴煙:“都扯些什麽我聽不懂的淡?陸英雄光輝偉岸不怕死,可別拉上我,你是不是忘了在下的外號是什麽了?”陸驚風擺出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的無辜表情,幾可亂真:“外號?什麽外號?平時我都很佛的,不太了解局裏的大小新聞。”費天誠翻了個白眼,意思是您可拉倒吧。“那外號的確不是什麽好詞兒,也不知道是哪個缺心少肺的王八犢子給取的,但難聽歸難聽,確實也挺符合我的價值觀。”他撣了撣煙灰,自嘲地撇撇嘴,“甭管怎麽著吧,苟到最後順利活下來的,才是真正的贏家,才是真正的有本事。我不想死了當烈士,隻想苟著享受生活。行了,走吧,老子這迴說什麽也要把這擺陣的孫子給逮住,還指望著它升職呢。”陸驚風看著他滿不在乎的背影,若有所思。地上躺著的三位兄弟指間的煙也燃盡了,他彎腰把煙蒂一個個摘下來,攏在掌心,順路扔進了食堂門口的垃圾桶。費天誠迴到隊伍裏,再次清點人頭,來時玄字一號共出動十五人,三個殉職,五個重傷,刨去驚嚇過度屁用沒有的田甜和一些萌生退意的組員,完好無損並有意願繼續深入的隻剩三人,連同兩位組長,共五人。來去自由不能強求,費天誠一句責備或關懷的話也沒說,讓行動自如者攙扶著負傷人員小心撤退,並叮囑他們路過操場的時候把遇難的同胞屍首也捎上,迴去好好歸置。留下來的人吃了點自備的壓縮餅幹,補充了體力,歇息夠了就往東邊小竹林進發。此時已是淩晨兩點,暑假期間學校為了節省電力,把大部分路燈的電源都切斷了,隻餘下東區草坪上的寥寥幾盞地燈,四周一片漆黑,除了五人雜亂的腳步聲,間或夾雜一些低聲交談,一切都靜悄悄的。“你說的竹林就是這個?”費天誠一腳踏在花壇上,打著手電筒,人五人六地伸手一指,再次跟陸驚風確認。陸驚風有點遲疑:“應該就是它吧,四周也沒別的竹子了。”“這也能叫竹林?”費天誠麵上的狐疑更甚,“我都能數出來這一小叢總共有幾根竹子,包括竹子上有幾片葉子。”陸驚風看著這叢觀賞性質的低矮細竹,筆杆條直,翠綠欲滴,竹葉鬱鬱蔥蔥,還挺生機勃勃,不禁陷入沉默的反思:難不成是我聽錯了?不能吧……“要不再用你的羅網卦找一找?”他提議。“沒用,羅網卦的精確度不夠,最多隻能鎖定陣眼在春川街小學,再細致的就無能無力了。”費天誠圍著那幾根竹子打轉,東摸摸西敲敲,“但我覺得你沒錯,這裏的氣息確實不對,有一股子……怎麽說,很奇怪的味道,你聞見了嗎?”陸驚風縱鼻嗅了嗅,空氣中確實有一縷若有似無的氣味,縈繞在鼻尖,稍縱即逝。“像是爐子裏燒火炭的味道。”玄字一號的一位緝靈師描述道,“每年冬天我迴東北鄉下過年,幫忙燒爐子的時候經常聞見這味兒,錯不了。”“火炭?”費天誠奇了怪,“這大夏天的燒什麽炭?城市裏的小學也不是鄉下,誰還燒炭?”“不是炭。”陸驚風蹲下來,掘了一點竹子底下的土壤,按亮手機屏幕照明,放在手心仔細端詳,又放在鼻尖嗅聞,最終說出推測,“可能是骨灰。”“骨灰?”費天誠愣了愣,隨即難以置信道,“你說這幾根竹子是用骨灰做肥料養出來的?”聞言,幾個人身影僵硬,臉色都變得很難看。夜風中,竹子的細葉互相摩擦,沙沙作響,如同鬼魅魍魎的竊竊私語。具體是什麽東西的骨灰,不言而喻。“見鬼。”費天誠寒意陡生,“這背後的東西到底想幹什麽?”說話間,蹲在竹子邊上的陸驚風已經拉起褲腳,拔出綁在小腿上的小匕首,一刀將一根竹子捅了個對穿。立刻有汁液順著刀鋒汩汩流淌下來,腥甜的味道四溢開來,仿佛餿了的奶油蛋糕混合著魚腥味,潮膩的同時令人作嘔。陸驚風打算報告這一重大發現,可這時,身後傳來一陣悶哼。起音高,收尾短促,像是被什麽外力生生打斷。不對勁!他驟然迴頭,發現身後竟然空無一人!“費組長?”沒有迴應。“又是迷陣。”陸驚風慢慢捏緊拳頭,喃喃道。他站起身,邊沿著來時的路一步一步往外走,邊細細迴想。這竹子生在花壇的角落裏,平日裏無人問津,依附著牆壁自由生長,避開了陽光,以骨灰為養分,傷之會流血,有如活物。那些骨灰到底是誰的?魚霄又想用這竹子做些什麽?他設下這麽多局,每每都要假借惡靈複仇的契機來謀奪人命,卻從不自己出手,以他的能耐,想要取誰的命有如探囊取物,難道是有什麽限製了他的法力?還是說,如果人是他殺的,就收獲不到該有的效果?從某些角度看,第一件案子起直到現在,受害人都曾犯下過或輕或重的錯誤,有見死不救者,有網絡暴力的推波助瀾者,他要的是“該死之人”的命,為了“替天行道”,那他的“天”又是誰?假設那些骨灰就是這次的那些失蹤者的,現在骨灰作為養料被獻祭給竹子,難道所謂的“天”就是那些竹子?等等,竹子……思及此,陸驚風腳步一轉,又急急往迴走,再次迴到那個花壇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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