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的情緒像一張鋪天蓋地的巨大漁網,一下子兜住了弱小的少年。十三歲的林汐涯第一次離死亡如此之近。想要變強的野望之火也第一次在胸腔內燃燒得如此之迫切,燒得他咬碎了後槽牙,憤怒地嗚咽出聲。“咦,這個坑裏居然有個半大孩子。”這時,一道清雅卻不著調的男音破開塵土,直直地闖進耳膜。第24章 第 24 章林汐涯的視線被血色遮蔽, 隻能從眼皮掀開的一點縫隙裏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人影的邊緣被刺眼的日光虛化,麵容浸沒在陰影裏,什麽也看不出,唯有他手上跳躍著的一團火苗,分外清晰。火舌是奇異的藍紫色,即使在亮堂的白日,依然璀璨奪目, 落到濕淋淋的皮膚上竟然也不疼,相反,燒得林汐涯暖暖的。但那些趁虛而入為非作歹的枯手顯然沒感受到絲毫暖意, 林汐涯近距離地體會到它們深切的懼怕。那火苗一靠近,掐著他脖子的那雙手就略微鬆了力,而它顯然是什麽領軍人物,退意一萌生, 其餘禁錮他四肢的手立馬跟著顫栗起來,嵌進骨肉深處的指甲也不再繼續生長。隻這一點驚恐的痕跡, 少年就意識到來者是位高手。他得救了。死亡的威脅一經撤銷,被高燒和疼痛折磨過度的羸弱軀體立刻像被繃到極致的弦,被倏地一鬆,就不管不顧地陷入了休眠。知覺重新迴籠時, 林汐涯感到一陣有節奏的顛簸,腋下和膝蓋窩像是被手臂勒著,屁股和後背卻懸吊著,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自己這是被人打橫抱在懷裏。眼睫□□了的血漬粘著,睜不開,狹窄的視野裏隻能透進一點光。一件米白色大棉襖把他整個人捂得嚴嚴實實,為了透氣,他抬頭拱了拱,窸窣的棉襖上傳來一陣清冽幹淨的皂角香氣。“醒啦?”頭頂傳來陌生的聲音,有點喘,“醒得挺及時,我正愁不知道把你往哪裏送。來,告訴叔叔,你是哪家的小孩?”叔叔?林汐涯心裏翻了個白眼,雖然他小,但還是有點基本分辨力的。這道聲音薄且沙啞,想低沉低不下去,想亮出來又聲帶受阻,不尷不尬地卡在半道上,明顯剛過變聲期。怎麽就成叔叔輩了?救命恩人有點皮,少年心裏明白,但很給麵子地懶得拆穿。“東皇觀林氏。”中氣不足的小小聲從棉襖裏抖出來,顫顫巍巍,纖弱頹喪,像隻飽受欺淩的可憐小奶貓。恩人腳下一頓,似是憐憫之心大起,放緩了步伐,走得不那麽急了。林汐涯渾身痛,幾乎被顛得散了架,這一慢下來頓時好受多了,伸手揪住“叔叔”的毛衣前襟。他怕對方體力不支,再把弱小的自己給摔了。“小怪獸,你衣服呢?大白天的,光溜溜地到處跑,有點不大好吧。”懷裏的人因為重力總往下滑,那人有點吃力,往上掂了掂。沒成想小孩兒緊緊攥著自己的毛衣,這一掂,鬆垮的毛衣領口直接被拉到了前胸,領子後頭勒在頸脖子上,直接把人勒彎了腰。“鬆手。”他無奈地提醒。少年沒動,瘦得格外凸出的指關節捏得泛白也不肯鬆開,不光不鬆,反而更野蠻地往手心裏扯了扯,看得出來是個霸道嬌蠻的性子。那人脾氣好,嘖了一聲,也就由著他去。走動間難免有些不可避免的碰撞,那人的領口被拉低了,露出底下的鎖骨和一片胸膛,林汐涯半邊臉蹭在上麵,顴骨正好磕在那道堅硬的鎖骨上。骨頭撞骨頭,撞得他臉頰生疼,淚盈於睫。然而少年此刻凍得魔怔了,冰天雪地脫光了在湖裏涮了一遭,又在僵冷的泥土坑裏滾了一圈,正常的練家子都受不了,別說一隻瘦得隻剩骨頭架子的白斬雞了。盡管也被棉襖裹著,可那棉襖不知道是從哪個路邊攤買來的便宜貨,四處鑽風不說還空蓬蓬的聚不了暖,所以林汐涯身上幾乎半點熱氣也沒有。這樣一來,當他冰冷的臉頰意外觸到一片溫暖的肌膚時,本能瞬間被激發,下意識就循著熱源貼了上去。但那一點點局限的麵積顯然不夠,見識了新天地開了竅的少年舔了舔開裂的唇,直接把兩隻爪子偷偷從寬鬆的毛衣下擺探了進去……“啊!嘶——我的媽——”那人頓時被一雙寒冰神掌凍得跳了起來,差點把懷裏的人都扔出去,打了個寒顫,哆嗦著牙關嗔怪,“恩將仇報啊小怪獸,把你摔下去信不信!”聞言,林汐涯畏縮地蜷了蜷身子,極其戀戀不舍地撤走魔爪,一根手指兩根手指,撤得拖泥帶水,藕斷絲連,我見猶憐。“得得得,你就放著吧。”“叔叔”是個心軟的“叔叔”,招架不住黏糊糊的小孩兒,“但是你手別挪位兒,就擱那一個地方薅就行,冰碴子似的,到處摸我真受不了。”“嗯。”少年得了便宜,見好就收,累極了,從鼻子裏哼唧了一聲。迷迷糊糊了一陣,他忽然又想起來一件事,掙紮著把自己快封閉的意識又拉迴來,問:“我有名字,你幹嘛叫我小怪獸?”“啊,你有名字又沒告訴我,我不喜歡喂、誒、那誰地稱唿人,隻好先給你取個綽號了。”林汐涯奇怪了,“那綽號為什麽叫小怪獸?”“你屁股後頭的圖案,不就是奧特曼打小怪獸嗎?怎麽,不喜歡啊?那換成奧特曼好不好?”林汐涯:“……”少年在看不見的地方刷地紅了臉,忿忿握拳,心想:這輩子的臉都在這一天丟了個精光。“我叫林汐涯,你叫什麽?”林汐涯悶聲轉移話題,“今天你救了我,我會記得的。以後有機會,一定會報答你。”他說得誠心誠意,沒想到對方根本不屑。“得了吧小怪獸,叔叔很厲害,沒機會讓你還人情。至於名字,最近不是很流行看見誰都喊親嗎?你就叫我親好了,哈哈哈……”那人爽朗地笑了起來。林汐涯卻冷了聲音,“你是在瞧不起我嗎?”“沒有沒有。”敏感地察覺到小奶貓炸了毛,對方斂了笑音,解釋道,“我把你從坑裏撈出來,舉手之勞,並不需要你放在心上,所以告訴你名字也沒什麽意義。你要是真想報答,哪天等你變得強大起來,路過某處,正好也看見有人掉坑裏了,就跟我一樣,隨手幫他一把。這樣就好。”少年沒作聲,在心裏輕嗤了一聲:親,都什麽年代了,還傻了吧唧地做好事不留名?不過……既然不幸被傻了吧唧的人救了,他也就傻了吧唧地答應吧。十三歲的林汐涯雖然嬌生慣養,但到底還沒徹底長歪,仍是個正氣耿直的少年,心中暗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