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中部,通連南北城的雍陽門、廣陽門、鳳陽門處,齊兵和楚兵爆發激戰,又有大量僮仆自北城沿街道趕來助戰。


    鄴北城為權貴聚居之處,各家都有大量僮仆、部曲,如今多家權貴得知楚軍賺開城門入了南城,立刻派人趕往雍陽門、廣陽門、鳳陽門助戰。


    隻要能守住三門,把城門死死關上,他們就能擋住自城南而來的楚軍。


    然後,以鄴北城為依托,對攻入鄴南城的楚軍發動反擊,畢竟,鄴南城有大量百姓和不少駐軍,反敗為勝不是不可能。


    雷鳴聲起,雍陽門、鳳陽門再次冒起濃煙,而居中的廣陽門隨後第三次炸響驚雷。


    火光和濃煙之中,齊兵潰敗,楚兵再次突破攔截,衝入北城。


    前來助戰的僮仆們傷亡慘重,他們手中拿著刀、棍以及弓箭,卻無鎧甲。


    後續趕來的僮仆們,見披堅執銳的楚軍嚎叫著突進,而官軍潰敗,倒卷過來,於是心中戰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終,掉頭就跑。


    潰散的人們,如同瀑布傾瀉之水,沿著街道往北席卷。


    洶湧的人群之中,卻有數十騎“逆流而上”,疾馳在街道當中,破開人群,迎麵衝向追殺而來的楚兵。


    開路的十餘騎,不避矛、槊,連人帶馬直接撞入楚兵之中,用人仰馬翻的代價,將楚兵的追擊勢頭直接打斷。


    後續衝來的騎兵,沿著那十餘騎撞開的血路,奮力衝入楚兵群中,狼奔豕突。


    他們的速度已經衝起來,在並不算寬的街道上橫衝直撞,勢不可擋,雖然不時有馬被絆倒,不時有人墜馬,但這些騎兵依舊奮勇向前衝。


    隊伍中間,一個策馬疾馳的大胖子,看著前城門樓後冒起的濃煙,心中憤怒:皇宮失守了!


    南賊竟然如此猖狂!


    他是安德王高延宗,今日閑來無事,在王府箭堂射箭,忽得唐邕派人來通報,說楚軍扮做鹹陽王大軍,要入城。


    高延宗得知後覺得難以置信,正驚疑不定之際,宮裏來人,也說楚軍入城了。


    他聞言大驚,剛點起部曲、僮仆,楚軍就已經攻入南城。


    很快,城中大亂,不時有雷聲傳來,而皇帝、太後在禁軍的護衛下,過了廣陽門,入北城。


    雍陽門、廣陽門、鳳陽門很快失守,北城裏臨時聚集起來的宗室、文武官員們急得手足無措。


    有人主張死守北城,有人想讓皇帝、太後帶著主要官員“暫避鋒芒”,卻沒人敢說出來,因為皇帝撤退、城內諸軍無首,很可能會導致鄴城淪陷。


    這責任誰也扛不起。


    是唐邕當機立斷,讓禁軍護送皇帝、太後、宗室以及大臣們立刻出城避難,並安排將領留下來守北城。


    高延宗不願意撤,主動請纓留下,組織軍民抵禦楚軍的進攻。


    現在,高延宗看著濃煙滾滾的南城方向,聽著耳邊傳來的唿喊聲、廝殺聲,心裏沒有害怕,隻有愈發灼熱的戰意。


    他的兄長高長恭,已經在黎陽陣亡,而楚軍扮做鹹陽王的兵馬入城,想來鹹陽王已然不妙。


    值此家國危急存亡之際,高延宗不願意做個隻會逃的懦夫,鄴城如果失守,一切都完了。


    皇帝可以出城避難,他卻不可以,因為高家子孫必須有人留下來,組織鄴城軍民抵禦楚軍的進攻。


    雙眼漸漸發紅的高延宗,決意率軍衝入南城,將潰散的將士聚攏起來,趁著入城楚軍立足未穩,將對方趕出去。


    他率部衝破楚軍攔截,直入濃煙滾滾的廣陽門,穿門而過,衝到鄴南城的街道上。


    街道上一片狼藉,橫七豎八倒著不少屍體,大量楚兵自南向北而來,高延宗手握馬槊,咆哮起來:“殺,殺!!”


    他雖然身材肥碩,但騎在馬上卻很靈活,雙臂粗碩有力,長長的馬槊握在手裏,能如同玩耍一根細竹竿般隨心所欲。


    很快,他率部突破了楚兵的攔截,沿著街道向南疾馳,一邊衝,一邊命人大喊:“安德王奉命平亂,諸軍聚來!”


    唿喊聲如同春雷,讓那些潰散的齊兵又有了主心骨,紛紛往喊聲傳來的方向靠近。


    不一會,有一道火光,向高延宗隊伍迎麵而來。


    那是一把偃月刀,被人倒拖在地上快速前進,刀刃和青石路麵不斷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迸發出耀眼的火星。


    火星不斷閃爍,化作一道明亮的軌跡,沿著路麵,向前方疾馳而來的騎兵接近。


    偃月刀的主人,是策馬疾馳在街道上的蕭摩訶,他倒拖偃月刀,一人一馬,迎向唿嘯而來的敵軍騎兵。


    他有騎兵跟隨,數量不少,但落在身後十餘步外。


    但蕭摩訶不在乎,為了應對街道騎戰,他特地提著偃月刀出擊,已然砍翻不少困獸鬥的齊軍騎兵。


    現在,麵對狹窄街道上狼奔豕突的敵軍騎兵,他覺得自己一個人就足夠應付了。


    雙方的距離快速縮短,蕭摩訶拖著偃月刀衝鋒,側身讓過當麵刺來一槊,將手中偃月刀以“月牙天衝”招式掄起。


    火光消失,寒光乍現,當麵人、馬化作四截。


    隨後寒光盤繞,激起腥風血雨,蕭摩訶駕馭著胯下白馬,如同劃破天際的流星,撞散前方烏雲。


    高延宗看見前方一騎突入,勢不可擋,己方騎兵如同土雞瓦狗,根本抵擋不住。


    眼見著敵騎即將撞到麵前,他大喝一聲,挺起長槊,對準對方胸膛,不避不躲。


    要以兩敗俱傷之勢,和對方搏命:看你的長柄刀長,還是我的槊長!


    果然,對方膽怯了,用刀一撥,撥開他的長槊。


    高延宗策馬去撞,要用擦碰把對方撞得馬失前蹄,未曾料那撥開自己長矛的長柄刀,竟然順勢向後拖,然後向下劃,直接劃中他坐騎的前腿。


    高延宗隻覺坐騎猛地前傾,然後一頓,接著,自己向前飛了起來。


    飛在空中,雙臂舒張,宛若大鵬展翅。


    那一瞬間,他想起自己當年和二叔高洋的對話:


    “你想封什麽王?”


    “侄兒要封衝天王!”


    “謔,衝天這名號,好像不是郡名啊。”


    “侄兒要像大雕一般,一飛衝天!”


    高延宗墜下,頭先著地,隻覺脖子一麻,再無知覺。


    。。。。。。。


    鄴城南,太廟,故地重遊的李笠,將這裏變成了“臨時指揮部”,也就是行轅,現場指揮各部作戰。


    太廟主殿頂,已經搭起了一個架子,上麵守著幾個哨兵,用千裏鏡觀察四周情況。


    或者掛上不同的信號旗,讓各城門哨兵看到,以此傳遞消息。


    並對各城門門樓處掛出的信號旗進行觀察,把信號旗展示的內容記下來,上報。


    李笠根據這些消息,以及各部兵馬傳來的信息,掌握鄴城形勢,居中調度指揮,並在鄴城平麵圖上插小旗。


    李暘作為助手,給父親幫忙,他見代表鄴城諸門的位置都插上了小綠旗,問:“這就成了關門打狗之勢了吧?”


    “對,關門打狗。”李笠點點頭,指著平麵圖:“鄴南城,東、南、西共有十一個城門。”


    “鄴北城,東、西、北共有四個城門,加上南北二城之間共用的三門,如今,官軍全都控製住了。”


    李暘覺得有些可惜:“可惜,齊主跑了,跑得好快。”


    這是剛才收到的消息,李笠不以為然:“無妨,本來我軍的鄴城攻略,就沒考慮能抓住齊主,眼下最重要的,是控製鄴城。”


    “現在,我軍不僅關門打狗,還把南北二城切割開來,你可知這是為什麽?”


    李暘迴答:“北城多為權貴、高官住處,家中僮仆、部曲眾多,把他們關在北城,南城就好處置。”


    但有一點想不明白:“可南城有四百餘坊,數十萬人軍民,萬一....”


    “兵無將而不動,蛇無頭而不行。”李笠迴答,教兒子做事:“隻要確保各坊百姓無人組織,那就不要緊。”


    “但是,又要維持秩序,也就是安民,所以,要做的事情有這些...”


    入鄴城後,要做的事情其實很簡單:


    第一,控製城門,並控製城中各要害“部門”,譬如皇宮、中樞各省官署、武庫、軍營、太倉,以癱瘓齊國中樞。


    第二,控製司州牧廨(鄴城為齊國司州州治所在),以及各級公廨,控製官吏,以兵卒監督,使其維持城內正常秩序。


    第三,禁止百姓隨意走動,必須留在各自居住的坊內,然後分派兵馬駐守主要街道、路口,監督坊主管理居民。


    第四,無論晝夜,派出軍隊維持秩序,不許燒殺搶掠,盡可能維持城內治安。


    第五,將城中主要文武官員“請出來”,集中看管,不讓這些人有自由活動的機會。


    現在,這五條要麽已經完成,要麽正在完成,李笠根據收集到的消息判斷,鄴城已經在楚軍的控製之下。


    但是,許多百姓並不知道出了什麽事,還以為是鹹陽王的兵馬入城清算奸臣和士開的爪牙。


    所以,楚軍現在還能糊弄一下,到了明天,鄴城百姓迴過神的時候,已經晚了。


    李笠見兒子聽懂了,問:“你可知道,為何父親入了城,不入皇宮,而是將這太廟設為行轅?”


    李暘瞥了一眼父親,迴答:“父親是怕惹人閑話,說剛入城就去皇宮,是...是貪圖美色...是淫賊...”


    “呃...這顧慮,也沒錯了...”李笠覺得有些尷尬,兒子的關注點果然不同,解釋:“其實這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父親要以身作則。”


    “以身作則?”李暘有些疑惑,李笠補充:“對,父親要求官軍將士入城後,不得燒殺搶掠,不得搶掠錢財、女人,那麽,父親也要做個好榜樣。”


    “若父親入了城,馬上就跑去皇宮,還在那裏過夜,就算什麽壞事也沒做,可將士們會怎麽想?”


    “我軍入了城,不代表能站穩腳跟,所以不能鬆懈,若身為主帥都一副鬆懈的模樣,如何能讓將士們抖起精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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