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鄴城,諸門緊閉,兵卒站上城頭,百姓湧上街頭,三五成群、議論紛紛,言談之間,有人眉飛色舞,有人滿臉疑惑。


    雖然話題有些沉重,但基本上沒人愁眉不展。


    鹹陽王班師迴朝,但有大臣害怕鹹陽王帶著大軍迴京,所以皇帝讓鹹陽王解散軍隊,獨自迴京。


    但是鹹陽王不管不顧,徑直往鄴城而來,今日,就要到了。


    那麽,害怕鹹陽王率軍迴京的大臣是誰呢?


    嗬嗬。


    “聽說了麽?鹹陽王要誅殺和士開,不然這件事沒完!”


    城南一城門樓上,一名兵卒低聲說著,其他同袍左看右看,低聲迴答:“莫要說了,上頭不許議論這件事。”


    “老子就是說了,怎麽的吧!”那兵卒笑起來,“和士開這下完了,鹹陽王入城,那是一定要取此人性命的。”


    “知道麽?昨日,驃騎大將軍入宮,皇帝可沒把大將軍如何,人家平平安安出宮迴去了,這說明什麽?”


    其他幾個人好奇起來:“說明什麽?”


    那消息靈通的兵卒眉飛色舞:“說明皇帝準備把人交出來唄!不然就該把驃騎大將軍扣下,畢竟大將軍和鹹陽王是親兄弟。”


    “我聽說,是和士開的眼紅鹹陽王立下大功,就汙蔑鹹陽王,攛掇皇帝治鹹陽王的罪!”


    “結果碰到一個硬茬,哈哈,和士開去年謀害趙郡王,這下,報應來了!!”


    其他人點點頭:“原來如此。”


    昨日傍晚,京畿諸軍被調動起來,許多兵卒稀裏糊塗的上了城頭,上級說是要提防敵軍。


    兵卒們覺得奇怪:黎陽那邊沒什麽動靜,哪來的敵軍?


    到了早上,諸門卻不見開,到處都在傳,說班師迴朝的鹹陽王要造反。


    這傳言太誇張了,身為國丈的鹹陽王,莫非要造自己女婿的反?


    後來又有傳言,說鹹陽王是要誅殺奸臣和士開,這也讓兵卒們摸不著頭腦:


    若鹹陽王認為和士開是奸臣,那麽去年趙郡王彈劾和士開時,鹹陽王怎麽沒出來說話?


    現在知道了,是和士開先給鹹陽王潑汙水,結果,鹹陽王沒那麽多廢話,直接帶兵迴來,要和士開好看。


    這下,有好戲看嘍!!


    那消息靈通的兵卒,見同伴們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知道自己一番鼓動有了效果,便趁熱打鐵:


    “去年,趙郡王彈劾和士開,又不是要他的命,隻是想讓皇帝將其貶出京城,結果和士開心狠手辣,直接把趙郡王弄死了。”


    “現在,鹹陽王可不會那麽心軟,既然和士開做事不留餘地,現在,也別想活了。”


    “和士開知道自己和鹹陽王水火不容,現在肯定要垂死掙紮,一會鹹陽王的兵馬若要入城....”


    他看向同伴們:“反正我是不會傻乎乎去擋的。”


    其他幾個不住點頭:“我們才不傻,不摻和這種事。”


    這是大人物們之間的恩怨,小兵看戲就好,參與其中,好處沒份,不小心丟了性命,哭的是自家親人。


    何必呢?


    城頭各處,兵卒們議論紛紛,卻見一門打開,隨後,街道上有騎兵疾馳而來,大約有上百騎。


    這百餘騎兵出了城門,往南而去。


    大門隨後關上,城頭兵卒們看著那漸漸消失在視野裏的隊伍,又議論起來:


    “看旗號,是臨淮王?臨淮王去南邊,這是要...勸和?”


    。。。。。。


    鄴城南郊,草橋北道路上,臨淮王婁定遠策馬疾馳,在隨從的護衛下往南而去,南麵,隱約可見旌旗招展。


    婁定遠看著前方大軍雲集之地,絲毫不懼。


    反倒有些興奮。


    鹹陽王斛律光抗命率軍迴京,看樣子是要對付和士開。


    和士開現在走投無路,給了他許多金銀珠寶,還有幾位美人,求他居中調解,求鹹陽王給一條生路。


    這不是和士開第一次求婁定遠。


    一年前,也就是去年年初,趙郡王高睿彈劾和士開,聲勢浩大,和士開走投無路,就來求過婁定遠。


    婁定遠一開始是和高睿一起彈劾和士開,不過見和士開這麽有誠意,於是臨時起意,為其開脫。


    後來,和士開把高睿弄死,不僅逃過一劫,權勢還愈來愈大。


    婁定遠見情況不對,趕緊把和士開當初送給他的金銀珠寶、美人還迴去,額外又送了一大筆錢財。


    事後,婁定遠十分懊悔,覺得自己救了和士開一命,結果一點好處都沒撈著,還倒貼。


    他作為國朝外戚、武明皇後婁昭君的侄子,居然要向一個佞臣卑躬屈膝,如此屈辱,讓婁定遠悔不當初。


    和士開幹掉了趙郡王高睿,氣焰愈發囂張,權傾朝野,任人唯親,荒淫無恥,與胡太後的奸情為人所知,引來許多人的不滿。


    所以婁定遠樂見對方倒黴。


    現在,雖然婁定遠不清楚斛律光怎麽會與和士開杠上,但他不會再重蹈覆轍。


    即便和士開這次還許諾,一旦事了,他能做尚書令,但婁定遠絲毫不動心,因為他平判斷斛律光很可能會斬草除根。


    斛律光抗命,率軍迴京,此舉形同逼宮,皇帝即便不好發作,但內心必然痛恨異常。


    所以,婁定遠認為斛律光解決了和士開後,必然要廢了高緯,立其弟琅琊王高儼為帝。


    雖然斛律光的女兒是當朝皇後,但這不代表著斛律光會護著女婿。


    要知道,高百年(高演太子)也是斛律光的女婿,可斛律光一樣擁護高湛以高演皇太弟的身份稱帝。


    還任由高湛殺害高白年,導致高百年的王妃、斛律光的女兒絕食而死。


    再說,斛律皇後似乎不得皇帝寵愛,所以,翁婿之情恐怕已所剩無幾。


    婁定遠想到這裏,愈發堅定起來:一會,他就要向斛律光表明態度,作為前導,叫開城門,讓斛律光帶兵入城。


    之後,就是殺和士開,廢立皇帝。


    如此一來,和士開送他的金銀珠寶和美人,不用還迴去,待得帝位更替,高儼當了皇帝,他作為功臣,又能受賞。


    這就是一舉兩得!


    前方有騎兵攔截,婁定遠讓人表明身份,對方讓開,並派人帶路,他和隨從繼續前進。


    過了草橋,隻見眼前曠野裏兵馬如雲、旌旗如林,陽光下,無數甲士之中大片寒光閃爍,肅殺之氣迎麵撲來。


    那一瞬間,婁定遠忽然有些心悸。


    他作為勳貴子弟,曆任顯職,也曾統帥過千軍萬馬,但從沒有哪次像今天這樣,被軍中肅殺之氣震撼。


    婁定遠策馬前進,所到之處,都是披堅執銳的兵卒,而這些兵卒身上所穿鎧甲十分特別,如同龜殼。


    好像是一整塊鐵板打造,穿在身上,給人以大腹便便的感覺。


    因為鎧甲表麵光滑,所以反射著陽光。


    大量鎧甲反光,遠遠看去,就如同陽光下的水麵,波光粼粼。


    婁定遠記得鄴城鎧甲作坊製作的鎧甲中,並無如此形製的鎧甲,斛律光率軍出征時,將士並未穿著如此鎧甲。


    所以,這種鎧甲是繳獲自南賊?


    婁定遠心中疑惑,來到一處大帳前,下了馬,向前走去。


    引路的兵一言不發,悶頭走路,他有些不快,但情況特殊,不好發作。


    走著走著,婁定遠覺得哪裏不對勁,但哪裏不對勁卻說不上來。


    大帳就在眼前,卻沒有人來迎接,婁定遠不以為意,跟著引路的兵向前走。


    就要進帳時,他忽然想起哪裏不對勁:這一路過來,所見的將領之中,沒有一個認得的,全是陌生麵孔。


    這不對勁,因為斛律光麾下諸將,以及許多裨將,他基本上都認識,但現在,似乎沒見熟麵孔。


    心中疑惑的婁定遠,走入帳內,光影交錯之際,眼睛一花。


    待得眼睛適應了帳內的陰暗(相對外麵而言),婁定遠看到帳內有不少人,而其中一個是老熟人。


    司馬消難。


    司馬消難是司馬子如之子,司馬子如是高歡(婁定遠姑父)的故交,所以司馬消難和婁定遠是“自幼”的交情,在懷朔鎮就認識了。


    如今熟人就在眼前,婁定遠愣住了:你不是逃去南方了麽?怎麽會在這裏?


    隨後他反應過來:莫不是迷途知返,迴來了?


    迴來了就好...


    婁定遠如是想,隨後看向上首。


    上首一人坐在胡床上,身著龜殼甲,年約三、四十歲,樣貌平平,但是,他不認得此人。


    這個人不是斛律光。


    其人氣勢非同小可,一雙眼睛炯炯有神,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多年未見,阿兄別來無恙?”司馬消難用鮮卑語說道,純正的懷朔口音,婁定遠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麽。


    “這位,是楚國天子。”司馬消難為婁定遠介紹起上首之人,婁定遠聞言瞳孔一縮,腦袋一片空白。


    楚國天子?李、李笠?


    這是怎麽迴事?


    他愣愣的看著上首,司馬消難隨後為李笠介紹:“陛下,此為齊國臨淮王,婁定遠,其姑母,為武明皇後。”


    “喔,原來是齊國臨淮王,久仰大名,幸會,幸會。”李笠笑道,口中說的是鮮卑語,同樣是懷朔口音。


    畢竟段玉英也是懷朔(鎮)人。


    他站起來,一臉笑意:“臨淮王遠道而來,不知給朕帶來什麽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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