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朝霞滿天,數十斥候小心翼翼接近黎陽城,卻見黎陽城外靜悄悄,沒有一個人影。


    城頭旗幟迎風招展,看上去氣勢十足,城西南黎陽山上殘存的草木隨風搖曳,似乎有千軍萬馬潛伏其中。


    一名斥候拿出繳獲自楚軍的千裏鏡,仔細看著黎陽城,不知過了多久,他臉上浮現出驚訝的表情。


    “城牆上沒人。”他低聲說道,同伴一臉不信:“不是吧,怎麽會沒人?如何見得?”


    “城頭落下飛鳥,若有人,鳥雀如何敢在城垛上滯留?好幾處都是如此。”


    “而且,城裏沒有炊煙升起,這不對吧?城外軍營也是,他們就算想騙人,也不至於為了騙我們這幾十個人過去,數萬人餓肚子?”


    說得有道理,但斥候們還是有些不敢相信:黎陽城似乎不對勁,可是渡河而來的南賊,不在黎陽,會在哪裏?


    今天是元月十七日,除夕那晚,官軍在黎陽吃了大敗仗,城池失守,主帥蘭陵王以及許多將領都沒於陣中。


    黎陽是鄴城南麵門戶,現為南賊所占,意味著鄴城危險了。


    消息傳到鄴城,全城震動,百姓們惶恐不安,文武官員人心浮動,不時有流言稱南賊即將兵臨城下,鄴城一日數驚。


    十餘年前,南賊就曾偷襲鄴城得手,短暫攻入城內,還放火燒了太廟。


    現在,南賊卷土重來,兵力比十年前多了許多,所以,許多人對官軍能否守住鄴城十分懷疑。


    雖然朝廷調集各地官軍進京勤王,鄴城內外有十餘萬兵馬聚集,或許能擋住南賊的攻勢。


    但是,蘭陵王兵敗,數萬大軍覆滅,這慘敗還是讓鄴城軍民夜不能寐。


    如今,所有的指望,都在太傅、鹹陽王身上。


    鹹陽王率精兵入河南,抄北侵南賊後路,若鹹陽王能夠攪得河南雞飛狗跳,渡河的南賊就無法在黃河以北站穩腳跟,隻能後撤。


    所以,勤王兵馬聚集鄴城,隻需築壘堅守,和南賊耗時間即可。


    於是,鄴城周邊已經變成巨大的軍營,入京諸軍營壘相連,又在外沿挖掘深溝,使得軍營成為一道巨大的外廓,將鄴城護在中間。


    若南賊來攻,光是突破外圍營壘,都要填進去不少人命。


    但是,南賊自攻占黎陽後,遲遲未見動靜,駐足不前。


    而自碻磝北犯的東路南軍,在黃河北岸地界遇到堅壁清野後,雖然無惡不作,卻未見其向鄴城方向過來。


    似乎也沒有和黎陽楚軍匯合。


    南賊諸軍這十餘日的動向顯得有些詭異,但若考慮到一個可能,似乎就說得過去了:


    河南那邊一定發生了什麽,導致渡河北犯的楚軍後援不濟,隻能放緩攻勢。


    而現在...


    斥候們已經壯著膽子騎馬來到黎陽城下,城頭上還是沒有動靜。


    他們抽簽選出三個人,投擲出帶繩索的飛爪,勾住城垛,然後攀上城頭,仔細一看,發現不僅城頭,城裏街道上一個人影都沒有。


    也沒有什麽動靜,聽不到人語,聽不到馬的嘶鳴。


    斥候們分成幾撥,在城內外轉了一圈,發現一個難以置信的事實:黎陽城空了,一個楚兵都沒有。


    楚軍撤走了!!


    。。。。。。


    鄴城,皇宮,一臉興奮的皇帝高緯,正接受群臣道賀。


    賀的是什麽?北侵楚軍撤退,鄴城轉危為安。


    前方探得明白,北犯的楚軍已經悉數撤退,應該是趁著黃河尚未解凍,跑迴河南。


    所以,如今的黃河北岸地區,已經沒有一個楚兵(泛泛而言)。


    這消息傳迴鄴城後,不脛而走,很快,全城都知道了。


    緊張了十幾日的鄴城軍民,終於鬆了口氣,而這十幾日來吃不香、睡不好的高緯,更是高興得不行。


    果然堅壁清野的對策起了作用,使得過河的各支楚軍入境後討不得太多好處,四處碰壁。


    果然鹹陽王能征善戰,率軍出征河南,打得楚軍顧此失彼,不得不撤軍!


    高緯如今十四歲,還是個少年,既不懂治國,也不懂打仗。


    但他知道丈人、鹹陽王斛律光很能打仗,現在,果然把南賊給打跑了,鄴城不再風聲鶴唳,接下來又可以盡情玩樂。


    高緯最喜歡完玩樂,如何能不高興?


    雖然現在還沒有消息從河南傳來,朝廷不知鹹陽王如今身處河南哪裏,但事實就是,若不是河南出事了,渡河北犯的楚軍,如何會撤退?


    和士開見皇帝喜形於色,文武官員不住的奉承,自己當然不甘下風,也跟著吹捧,把皇帝哄得笑逐顏開。


    說什麽李賊為患十餘載,諸位先帝都奈何不得,如今,皇帝親政沒多久,就把舉傾國之兵來犯的李賊打敗了,真是了不得。


    又說那李賊已經年過四十,而陛下才十四,過得十來年,點起數十萬大軍南下,必然能兵臨建康。


    將南國君臣押到鄴城,讓年過五旬的李賊,真真正正知道何為“天命”。


    胡太後妹夫、吏部尚書馮子琮,素來諂附和士開,現在與和士開一唱一和,也不住地吹捧皇帝的“赫赫武功”。


    高緯聽了,愈發高興。


    旁邊,實際主持鄴城防務的唐邕,見這幫人一味阿諛奉承、吹捧皇帝,心中頗為鄙夷,不過皇帝高興,他也不好潑冷水。


    待得吹捧得差不多,唐邕提醒皇帝:“陛下,各地兵馬自年前雲集京城,頗為辛苦,如今南賊既撤,還請陛下命有司犒軍。”


    這話說得有道理,高緯覺得應該犒軍,不過...


    他看向和士開,想聽聽和士開的意見,因為母親經常和他念叨,說凡事聽和士開的肯定沒錯。


    和士開見皇帝看著自己,卻沒馬上迴答,而是在心裏算起帳來。


    犒軍?犒賞十餘萬人,那要花多少錢糧?


    就算一人發一斛糧食,那也要十餘萬斛糧食!


    而且,南賊是因為河南不穩才撤軍,河南不穩,肯定是因為鹹陽王在河南打了大勝仗,所以,南賊撤軍跟你們有什麽關係?


    你們仗都沒打,就想要犒賞?


    。。。。。。


    私第,從宮裏迴來的和士開,還沒來得及放鬆放鬆,就收到一個消息:


    這消息,讓他難以置信,卻又如坐針氈:今日,有人偷偷入琅琊王府,其人是鹹陽王的手下,本已隨軍出征,此刻應該在河南。


    這就意味著,和士開之前擔心的事情,極有可能是真的。


    事情,還得從幾日前說起。


    那日,琅琊王高儼的一個家仆,與人喝酒,酒後失言,說了句:“大王將做至尊,我....”


    這句話非同小可,所以,本來就是借著喝酒套話的那個人,趕緊把消息傳迴來。


    和士開聽了這句話,隻覺後背發涼。


    琅琊王高儼,是當今天子的同母弟,將滿十二歲。


    雖然年紀小,但人可不得了,是個極其喜歡“用權”的人。


    當初太上皇在時,高儼曆任諸職,很有主見,佐官根本就哄不住。


    去年年初,趙郡王高睿彈劾和士開,要求太後和皇帝將和士開等人貶黜,和士開當時就聽到風聲,知道高儼也有此意。


    所以,他派人暗中監視高儼,命人時不時向其身邊人或者家奴套話,看看高儼有無可疑行跡。


    現在,其家仆酒後失言,說“大王將做至尊”,那麽,高儼憑什麽“將做至尊”?


    當然是憑借武勳的擁戴,發動宮變,來個“兄終弟及”。


    齊國建立以來,皇位“兄終弟及”,可是接連出了兩次,所以,皇帝的同母弟隻要有武勳擁戴,就有可能奪位。


    而斛律光之女斛律氏,雖然為皇後,卻未得皇帝高緯寵愛,迄今未有孕。


    而高緯近來寵愛的穆昭儀,已有身孕。


    和士開覺得,或許斛律光對皇帝不滿,所以,想要扶持更加年幼的高儼做皇帝。


    如今,楚軍撤退,必然是斛律光在河南打出了大捷,那麽等斛律光班師迴朝之後....


    斛律光之弟、驃騎大將軍斛律羨,如今統領入京勤王諸軍,駐紮城外。


    一旦斛律光迴來,兄弟倆擁戴高儼發動宮變...


    想到這裏,和士開坐不住了。


    他能確保京畿諸軍不造反,但是,對於外地入京的勤王諸軍,無能為力。


    現在,楚軍已經撤退,斛律光很快就會班師迴京,若勤王諸軍屆時還在鄴城,那麽,斛律兄弟一旦發難,他根本就擋不住。


    即便斛律光兄弟未必會立刻擁戴高儼奪位,可一旦要對付他,逼皇帝貶黜他,真是輕而易舉。


    所以,所以...


    和士開來迴走動,很快想到應對之策:


    既然楚軍已撤,那麽,就該立刻讓勤王諸軍返迴駐地,如此一來,就算斛律光迴來了,他也好應付。


    當然,楚軍也可能會去而複返...


    和士開思來想去,覺得這不是問題。


    楚軍攻占黎陽後,十幾天不動,然後忽然撤軍,很明顯,一定是斛律光在河南打了個大勝仗,使其後路不穩,糧草供應困難。


    那麽,即便楚軍去而複返,又能來多少兵馬?


    鄴城有京畿諸軍,一樣能閉門堅守。


    若情況不對,再讓各地兵馬進京也不是不行。


    他想得清楚,遣散勤王兵馬勢在必行,再猶豫的話,等斛律光一迴來,他就危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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