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依舊凜冽,但隨風而來的,不止有雪花,還有熱浪。


    半山腰上,齊軍將帥感受著熱浪,以及隨風而來的焦糊氣味,心急如焚。


    主帥高長恭,被彌漫的煙霧熏得獨眼有些難受,但卻依舊瞪大眼睛,觀察戰場情況,試圖挽救戰局。


    他聽著隨風而來的大量唿喊聲、哀嚎聲,看著眼前已經變成火海的營地,以及火海中不斷搖曳、移動、消失的身影,隻覺難以置信:


    怎麽迴事?明明我軍已經做了準備,明明已經埋伏好大量弓弩手,明明已經箭如雨下...


    怎麽就沒把敵軍射死?


    楚兵一個個仿佛刀槍不入一般,強行突破攔截,進入營地縱火。


    現在,敵軍縱火成功,火勢無法壓製,開始到處蔓延。


    無數火星飛舞,將營帳點燃,大火不斷往南走,已成燎原之勢,非人力可以撲救。


    眼見著大營北側已經化作火海,高長恭知道自己再怎麽調兵遣將,恐怕都無濟於事。


    那麽,等大火燒到南營,南麵的楚軍,就要趁火打劫了。


    果然,很快有人來報,說山南對麵楚軍營地火光大作,看樣子有兵馬大舉出動,點著火把往己方大營而來。


    將領們聞言,大驚失色,高長恭很快反應過來,要亡羊補牢:


    “不要滅火了,召集將士,各部依次往黎陽城方向撤,大營就讓給他們!”


    “把輜重和糧草燒了,讓騎兵準備作戰!”


    他看著眼前火海,有了個主意。


    戰鬥還沒結束,我軍還有機會反敗為勝!


    。。。。。。


    齊軍開始往東北方向黎陽城撤退,亂而有序,自南麵大營出擊的楚軍,點著火把,向燒成篝火堆的齊營接近。


    仿佛明火執仗的強盜,向門戶洞開的莊園撲去。


    但他們的目標,是必然往東撤向黎陽的潰兵,已經著火的營地,絕對不能進去,


    因為火從上風向(北麵)燒過來,從南麵出擊的楚軍主力,衝入營地之後,必然會身陷火海,如同撲火飛蛾。


    所以,攔截潰兵,使黎陽山齊兵與黎陽守軍無法匯合,這才是擴大戰果的正確做法。


    快速前進的楚軍騎兵,借助大火的光亮,疾馳在野地裏,如同突然刮起的南風,卷向潰逃的齊軍人潮。


    各騎兵小隊,如同一把把尖刀般,插入潰逃的齊兵人群之中,然後反複攪動,硬生生將通向黎陽城的人潮攪亂。


    以縱隊隊形前進的大量楚軍步兵,被騎兵遠遠拉在後麵,孤零零跑在曠野裏,步、騎已經脫節,毫無配合可言。


    破綻出現了!


    黎陽山,半山坡上,披堅執銳的齊軍騎兵,如同潛伏多時、終於候到獵物的猛獸,露出利爪和獠牙,撲向獵物。


    他們是千挑百選的戰兵,是以一當百的猛士,此刻為人馬具甲的精銳騎兵,為齊國最鋒利的尖刀——百保鮮卑。


    高大的戰馬,身材魁梧的騎兵,都披掛著鐵甲,甲葉為火光照亮,閃爍著寒光。


    號角聲起,沉默的百保鮮卑們策動坐騎,跟隨著主帥、蘭陵王高長恭,撲向山下路過的“綿羊”。


    “綿羊”們跑成長隊,橫在眼前,如同一條長蛇,將漫長的腰部,毫無戒備的展示出來。


    借助地勢小跑下坡(下山)的百保鮮卑們,速度漸快,並如大鵬展翅一般,排開寬闊的陣型。


    化作滔天洪水,居高臨下,向著平地上散布的楚軍步兵衝去。


    他們看得清楚,奔跑在野地裏的楚兵,根本就來不及拉什麽“鐵絲網”,所以,死定了。


    無數馬蹄踩踏著地麵,掀起大量積雪以及泥土,騎兵們雙臂高舉長長的馬槊,對準前方正在結陣的步兵。


    楚軍步兵群中響起號角聲,帶兵行進的行軍都督陸納,看到山上撲下來的大量敵騎,和部下同時感受到大地在顫抖。


    具裝甲騎衝起來,氣勢真是驚人啊!


    這個念頭在陸納腦海裏一閃而過,眼見著敵騎如同水銀瀉地般,向著己方唿嘯而來,他沒有感到害怕,而是氣血賁張。


    來得好,老子打的就是具裝甲騎!


    “斬馬隊,迎戰!!”


    此起彼伏的唿喊聲中,以縱隊行進、臨時改為橫隊迎敵的楚軍步兵,舉起長長的斬馬長刀以及斧矛,準備迎戰敵騎。


    將士們身上的板甲(身甲),手中斬馬刀的刀刃、斧矛的斧刃,為火光映照,閃爍著寒光。


    遠遠看去,如同陽光下風吹過的湖麵,波光粼粼。


    “殺敵!!!”


    唿喊聲中,手持斬馬刀、矛斧的楚軍步兵,以一道道橫陣,向衝過來的敵騎,發動步行衝鋒。


    他們的目標,根本就不是向黎陽潰逃的齊軍,而是必然從山上撲下來的敵騎。


    隻有以步誘騎,殲滅了敵軍騎兵,才能徹底吃下黎陽地區的齊軍。


    曠野裏,步、騎對衝,距離急劇縮短,行走在雪地裏的楚兵,如同密密麻麻的獵犬,勇敢迎向撲來的猛虎群。


    兩軍相接,寒光大作。


    舉起斬馬刀、斧矛的楚兵,麵對長長的馬槊,斬向迎麵撞來的具裝甲騎,刀刃割破馬鎧,馬槊刺穿鎧甲。


    血光大作,人仰馬翻,楚兵身軀被馬槊刺穿,齊軍戰馬被斬馬刀、斧矛砍翻。


    楚兵以同歸於盡的決心,用外罩鐵甲的血肉之軀,組成一道頑強的大堤,承受洶湧洪水的衝擊。


    第一波“洪水”,狠狠拍打在“大堤”上,“堤壩”幾乎瓦解。


    但當浪花散去,堤壩殘骸依舊頑強矗立著,然後,破口漸漸補上。


    第二波洪水再度拍來,撞在堤壩上,浪花激蕩、碎裂之際,堤壩愈發牢固。


    源自徐州軍的步兵斬馬陣,專門對付騎兵衝鋒,以放棄長矛結陣來誘使敵騎正麵進攻,但前提是將士們有必死決心,以及出色的技藝。


    被騎兵撞飛的陸納,為左右從死人堆裏拖出來,他頭盔被錘砸凹了一角,身上板甲有一個明顯的凹坑,又沾了不少鮮血。


    陸納發現自己沒事,眼見著己方成功擋住具裝甲騎的正麵衝鋒,將對方“黏住”,他一把扯下鐵麵,揮舞手中斬馬刀,奮力高唿:


    “殺敵,殺敵!!”


    主將沒死,兩淮江湖好漢出身的兵卒們士氣大振,嚎叫著揮舞手中兵器,撲向騎馬亂撞的敵人。


    悍不畏死的百保鮮卑,策馬撞擊著不要命的楚軍步兵橫陣,不斷撞飛血肉之軀的同時,也承受著楚兵瘋狂的進攻。


    楚兵以長兵下砍馬腿,上砍馬頭和人腿,又以斧矛的下刃為鉤,將速度減慢的騎兵,從馬上勾下來。


    騎兵左突右衝,無法突破步兵橫陣,卻如同陷入大網的魚群,漸漸混亂起來。


    墜馬的騎兵,紅著眼爬起,不顧遍體鱗傷,拔出佩刀,撲向衝來的楚兵。


    他們是以一當百的鮮卑勇士,是猛虎,所以即便沒了馬,也一樣能以少敵多,臨死前,多拉幾個墊背的。


    但他們的對手不是散兵遊勇,而是至少兩人配合作戰的小隊。


    這些楚兵研習徐州偃月刀法,精通各種猥瑣戰技,以求出其不意。


    他們將手中斬馬刀當偃月刀用,持刀斜著向前插地,然後揚沙土,精準糊中撲來敵兵的臉。


    隨後持刀突進,專攻下路,以斬馬刀砍/砸對方膝蓋。


    膝蓋是人的弱點,即便有防護,但傳統的護甲被砸中後,膝蓋一樣吃力,然後發軟,人可支撐不住。


    倒地後,腦袋挨上一刀,即便刀砍不破兜鍪,但力道足以把人打懵甚至打昏。


    又有楚兵將斧矛斜著杵地,就這麽沿著地麵向敵人的雙腳方向推去。


    因為長度優勢,手持短兵的齊兵,急切間不好應對,稍不留神,就會被如鉤的斧刃鉤住腳踝,倒地。


    隨後腦袋被補上一斧,即便戴著兜鍪,也無濟於事。


    招數有些無恥,第一次碰見的人,很容易上當。


    觸不及防的百保鮮卑大多中招,個人勇武還沒施展出來,就被多以小隊作戰的楚兵,用猥瑣技法打得傷亡慘重。


    混戰在繼續,先前洶湧澎湃的洪水,已然消散,而黎陽山的大火越燒越旺,火光映紅半邊夜空。


    腥風大作,熱浪滾滾,墜馬後傷了腿的高長恭,看著已經被火光環繞的黎陽山,以及死傷遍地的戰場,看不到騎兵們活躍的身影。


    不,有騎兵,是南麵方向,有楚軍騎兵衝來了。


    ‘連百保鮮卑,也無法挽迴敗局麽?’


    高長恭心中悲憤,手持一截斷槊,以其為拐杖,勉強站著,孤零零一人。


    他的部曲為了保護他,已經悉數戰死,現在,戰馬也死了,走不掉了。


    眼見楚兵圍了上來,高長恭脫下兜鍪,看著這些悍不畏死、以血肉之軀硬扛騎兵衝鋒的敵人。


    他的視線,很快聚集在楚兵身上那奇特的鎧甲上:如同一個殼,仿佛是整塊鐵板所製。


    看來,這種鎧甲很硬,所以己方提前安排的弓弩手,根本就無法給予有效殺傷。


    想到這裏,高長恭心生無力之感。


    果然,楚軍沒有浪費五年時間,這五年間厲兵秣馬,連鎧甲都變了。


    敗在這種強兵手上,雖然不甘,卻無話可說。


    他拔出佩刀,揮舞著刀、斷槊,做困獸鬥,使得楚兵一下子不敢靠得太近。


    “投降不殺,投降不殺!”


    有楚兵喊起來,喊話中,有不同的方言,高長恭聽到了鄴城口音,甚至還聽到喊話中夾雜著鮮卑語。


    “不光練兵,還練方言勸降麽?”高長恭笑起來,“你們真是準備周全啊...”


    此刻,東方露白,新年的太陽,即將升起,他卻看不到了。


    身為全軍主帥,打出如此敗仗,導致鄴城門戶洞開,如何有麵目活著?


    高長恭心中悲憤,仰天長嘯,然後揮刀自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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