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東,方山津稅關附近,一座玻璃作場裏,幾座窯爐的煙囪冒著青煙,大量身著工作服的工人,圍著這些窯爐忙碌。


    窯門打開,工棚瞬間被窯內火光映紅,工人們按照工作流程,開始製作玻璃珠。


    熔融的玻璃,流出玻璃窯,沿著輸送槽向前走,形成一股通紅的“長條”。


    然後被旋切機切成等長的一截截,落在成型機的入口管道。


    沿著管道下滑,進入一對對轉的螺紋長管中間,螺紋長管對著轉動,將落入其間的亮紅玻璃小塊不斷向前輸送,並讓其不斷旋轉。


    轉著轉著,玻璃塊變成球形,亮紅漸漸變暗,即慢慢冷卻,等走到螺紋長管盡頭時,已經變成一粒渾圓的玻璃珠。


    以水力驅動的機器不停運轉,一粒粒玻璃珠落入托盤中,隨後被人分裝入簸箕,轉到一個個坐著的工人麵前。


    這些身著工作服、戴著袖套的男女工,坐在“工作台”後,一個個都是髡發,發長不過寸,將麵前簸箕裏的玻璃珠一個個拿起,仔細端詳著。


    發現有瑕疵的玻璃珠,便放到身邊一個小提籃裏,這些殘次品收集起來後,要迴爐重熔。


    合格的玻璃珠,會進入下一道工序:包裝。


    有大量男女工來負責包裝:不同尺寸的玻璃珠,有不同尺寸的木盒來盛裝。


    包裝好的“產品”,還要經過“抽檢”,抽檢人員隨意抽查包裝好的木盒,打開後對裏麵的玻璃珠進行檢查。


    隻有抽檢合格,“產品”才會裝箱,若不合格...


    自然有相應流程來處置。


    少府寺的這個玻璃作場,日產玻璃珠五千顆以上,雖然產品不愁銷路,卻不會為了賺錢,將粗製濫造的產品銷售出去。


    畢竟,如今的少府寺,和之前的少府寺已經不同了。


    少府卿賈成,今日來作場巡視,他看著工棚裏正在忙碌的工人,足有一炷香時間,暫時沒發現有違反工作紀律的人,很滿意。


    李笠當了皇帝,李家產業自然就成了皇家產業,漸漸納入少府寺管轄。


    但並不是少府寺吞並了李家產業,而是李家產業吞並了少府寺:李家各產業的管理人員,進入少府寺任職,對少府寺現有製度(手工業方麵)進行改革。


    將以服務皇帝為主的少府寺,轉變成能夠通過兼營產業,給皇帝帶來滾滾財源的搖錢樹。


    而這個玻璃作場的產品,不僅在三吳地區銷售,還會銷往海外,“開拓市場”。


    賈成看著繁忙的工作場景,不想打亂生產節奏,就在工棚外站著看,問陪同視察的官吏:“這些新員工,適應了俗世生活麽?”


    一名官員迴答:“適應了,至少在作場裏的起居很規律,該上班的上班,該娛樂的娛樂,該休息的休息。”


    賈成點點頭:“等時機合適,組織男女工相親、成家,成了家,心就定了。”


    他向前走去,邊走邊聽官吏匯報還俗僧尼在作場的工作、生活情況。


    去年,還未改朝換代前,朝廷就開始“檢寺”,如今將近一年過去,成效顯著。


    別處不說,就說建康,建康之前大概有佛寺近六百座,僧尼數萬人,許多寺廟名下有大量不繳租賦的田產,以及大量不服勞役的寺戶。


    現在,一番整治之後,建康城裏的佛寺剩下二十座(大小合計),其餘佛寺均已變成民宅,其佛像進行了相應處理。


    七成的僧尼還俗,七成的寺廟田開始繳稅,而所有的寺戶都已經取消寺籍,編入官府黃籍。


    建康城裏,隻有獲得“許可”的寺廟,才可以進行質舉、借債的“業務活動”,不過,經營逆旅、傭書等“業務”,不需要特別“許可”。


    檢寺的效果,初步看來不錯,但是大量還俗的僧尼需要安置,有的人可以迴家和親人團聚,但有的人無家可歸。


    或者,有的人雖然有家、有親人,卻不想迴去,所以,如何安置這些還俗僧尼,是一個必須慎重處理的問題。


    對此,官府采取的辦法有不少,其中之一,就是組織這些還俗的僧尼入建康各作場做工,轉變為包吃住的工人,從事手工業勞動。


    有地方住,有事情做,可以靠認真勞動,自己養活自己。


    而不會因為無處可去、流落街頭,最後淪為乞丐或者餓殍。


    為了避免不良之輩將還俗僧尼拐賣做奴婢或者淪落風塵,少府寺承擔起了監督職責:


    定期對還俗僧尼的現狀進行檢查,絕不允許任何人將這些寶貴的勞動力“挪作他用”。


    之所以由少府寺牽頭,是因為皇帝要將大量從寺廟裏釋放出來的勞動力掌握在手中,擴大少府寺產業的規模,提升盈利能力。


    賈成登上一座小樓,看著四周濃煙滾滾的大量作場,看著那高高的磚場煙囪,想起李笠說的話。


    “有流言,說是因為我下令檢寺,觸怒了佛祖,所以,我娘才會病死的,這簡直是笑話!”


    “佛祖那麽明事理,真要生氣了,隻會來找我算賬,為難我娘做什麽!”


    “前朝武皇帝,吃齋念佛幾十年,給多少佛寺施舍了多少財務,四次舍身出家,你說虔誠不虔誠?結果呢?”


    “不要說國事,就算是魚市裏收孝敬的潑皮,也知道收了錢要辦事,攤販交了孝敬,被別的潑皮為難,他們可是要出頭的!”


    “結果呢?建康的佛寺,拿人錢財,不給人消災,侯景做亂,他們自身難保,這算什麽?你說說,這是怎麽迴事?”


    賈成當時都不知道該怎麽迴答,因為他信佛,而李笠的迴答是:“道理很簡單,混入佛門騙吃騙喝的人太多了!”


    “有些人剃了個光頭,穿上僧衣,念的是‘阿彌陀佛’,結果做的是什麽事?”


    “佛經一竅不通,放債、做買賣倒是精通得很,暗地裏還吃肉喝酒,這叫出家麽?”


    “那麽多良田,都不交租賦,還有許多奴婢伺候著,比許多莊園主的日子都過得愜意啊!”


    “所以,不清理這些敗類,才是對不起佛祖!”


    “當然,有許多人是因為走投無路,實在過不下去,才遁入佛門,這樣的人不是壞人,是可憐人,我們不能光把人家從寺廟裏趕出來,還得給對方一條活路。”


    “人為何要出家?除了少數追求佛理的人,其他大多數人,不就是因為日子過不好,走投無路,才去剃度出家的?”


    賈成想到這裏,迴頭看看玻璃作場裏忙碌的“髡發”男女,隻覺信心滿滿。


    對,朝廷檢寺,是替佛門清理敗類,讓隻是因為過不下去才出家的百姓,迴歸原本的正常生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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