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河畔,潰敗的齊軍騎兵奪路狂奔,其後,梁軍騎兵緊追不舍。


    方才兩軍爆發一場遭遇戰,雖然雙方參戰兵力不算多,但戰鬥異常激烈,最後,齊軍敗逃,梁軍追擊。


    一追一逃,漸漸接近前方一處蘆葦蕩。


    帶兵追擊的李昕,見齊兵沿著土路穿行在蘆葦蕩間,下令停止追擊。


    梁軍騎兵緩緩停下,而逃亡的齊兵跑著跑著,也停下腳步。


    雙方隔著上百步距離,就這麽對望。


    毫無疑問,蘆葦蕩裏有伏兵,李昕帶著部下掉頭往來路去,走著走著,後麵跟來十餘騎兵。


    是方才潰敗的齊軍騎兵,現在有一部分跟了上來。


    不遠不近的跟著,梁軍若分兵來趕,他們遠遠跑開,待得追兵返迴,這些人又貼上來。


    如同蒼蠅一般,揮之不去。


    李昕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有這些敵騎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毫無秘密可言。


    但真沒辦法驅散這些“蒼蠅”。


    緩緩退到方才交戰的平地,打掃現場的梁軍兵卒,已經將有價值的繳獲“打包”,用馬馱著,


    李昕帶著部下停在邊上,作為警戒,不讓敵人靠近。


    他看著遠處如影隨形般的十餘敵騎,琢磨起來。


    以徐州軍為主力的梁軍,已經進入河北地區,目的,是尋求和齊軍主力決戰。


    但是,對方不可能傻乎乎湊上來,所以,按照作戰計劃,徐州軍要分兵搶劫各地堡寨,迫使齊軍主力撲過來。


    爭取在徐州軍選定的戰場,分出勝負。


    李昕麾下騎兵,負責在外圍哨探敵情,並攔截敵軍小股騎兵,盡可能防止對方接近己方主力。


    所以連日來,他和部下不斷與小股敵騎交戰,並成功配合友軍,擊退齊軍的試探性進攻。


    戰事看上去很順利,但李昕可不敢盲目樂觀,無處不在的零星敵騎,始終環繞著各部梁軍,這就意味著敵軍很清楚他們的行蹤。


    對方馬多,所以行事就是這麽囂張。


    李昕通過對一些俘虜的拷問,得知自從他們渡過黃河進入河北地界後,齊國開始調動兵馬來“救火”。


    而各地豪強大戶,也派人助戰,以小股騎兵的形式哨探軍情,如同蒼蠅一般在梁軍活動區域內遊蕩,尋找梁軍的主力。


    與此同時,阻撓梁軍騎兵對四周進行偵查,試圖把梁軍的“眼睛”蒙上。


    而梁軍受限於馬匹數量不占優勢,對於無處不在的齊軍遊騎,隻能被動應對。


    這種感覺,李昕覺得就像練習技擊時,蒙著眼睛“盲打”那樣。


    所謂的“盲打”,就是交手的兩個人,都用布蒙上眼睛,被人扶著進入場地,站好。


    因為各自站位是隨機的,所以相互間不知道對方的位置。


    然後,憑著聽力,聽對方的動靜,判斷對方的位置,接近後用竹條抽打對方,先抽中目標的人獲勝。


    這個過程中,還可以故意製造動靜,誤導對方。


    所以,“盲打”十分考驗人的聽力和臨場發揮。


    而為了加大難度,盲打又有另一種規則,那就是一人蒙眼,另一個不蒙眼。


    如此一來,對蒙眼之人的技藝要求,又嚴苛不少。


    現在,李昕覺得盲打的隻有己方,而齊軍因為耳目眾多,其實是睜著眼睛,向蒙眼之人接近。


    這種情況下,他們隻能動起來,幹擾對方可能施展的攻勢,並且不斷揮舞手中竹條,不讓對手從容接近。


    一定要沉住氣,誘使對方發動進攻,然後...


    “他們走了!”有人喊起來,李昕定睛一看,果然看見那十餘敵騎離開。


    “趕緊收拾收拾,我們也撤!”李昕立刻下令,“今夜,換個地方宿營!”


    騎兵和騎兵交鋒,相互間追逐、算計,稍有不慎,就是被人割首級的下場,所以不僅身體累,心理負擔也很大。


    李昕知道自己沒什麽天賦去打神仙仗,未必能想出什麽妙招來克敵製勝,那麽要想在這殘酷的戰場活下去,他隻能做到盡可能少出錯。


    並抓住對方的破綻。


    。。。。。。


    箭堂裏,蒙著眼睛的李笠,右手握著一根長長的竹條,一動不動。


    他的身後,三步外,李昉緊握竹條,貓著腰,躡手躡腳向父親靠近。


    李昕和父親一樣,穿戴著全套護具,卻光著腳,為的是行走時不發出太明顯的聲音。


    此時,他就像一隻小貓,慢慢接近一隻巨大的碩鼠。


    碩鼠身強體壯,隻一擊,就能將小貓“打死”,而小貓隻有一次機會能將碩鼠擊倒,所以,必須慎之又慎。


    旁邊,李旿和弟弟妹妹們,緊張地看著,大氣不敢出。


    父親很厲害,即便眼睛蒙上了,光靠耳朵聽,都能聽出接近的人在哪個位置、距離有多遠。


    然後竹條一抽,“啪”的一聲,正中身軀。


    觀眾緊張,場中的“小貓”李昉更緊張,在和父親的較量中,他勝少敗多,卻不服輸,今天一定要贏。


    好不容易繞到父親身後,這可是好機會,所以...


    李昉將手中竹條往旁邊一扔,竹條落地引發的動靜,果然讓父親“循聲望去”,李昉見狀大喜,握緊拳頭就要進攻。


    卻見父親快速向一旁挪動,他的進攻還未發動,就因為相互間距離猛然拉大,行不通了。


    李昉穩住心神,一邊看著父親,一邊慢慢往地上的竹條挪,挪到邊上後卻不去撿,而是用腳一踢。


    把竹條踢到一旁。


    他踢竹條的動靜,果然引起父親的注意,但父親緊握竹條一動不動,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


    李昉無計可施,滿頭是汗,包裹頭的頭巾已吸飽了汗水,多餘的汗水沿著麵頰流下,流到眼睛裏,讓他覺得有些難受。


    抬起手,小心的擦拭,避免弄出明顯的聲音。


    他知道父親很狡猾,是在等他先出手,所以,還是不能急。


    再次挪向竹條,然後慢慢彎腰撿起,握在手中,輕輕吸一口氣。


    隨後,奮力將竹條擲向父親。


    “啪”的一聲,李笠戴著護具頭盔的腦袋被竹條砸中,與此同時,李昉撲了上來。


    那一瞬間,李笠猛地後退,李昉的奮力一擊落了空,一個趔趄後勉強站住。


    但腳步聲很明顯,動靜不小,被李笠聽到了。


    李笠隨即一個箭步前竄,將手中竹條對準動靜的來源猛地橫抽。


    李昉一個抱頭前滾,居然躲過這一抽。


    旁觀的李旿看著父親和兄長交鋒,緊張地手心出汗,其他幾個小家夥同樣緊張,有人甚至用手捂臉,然後透過指縫,繼續看。


    李昉起身,依舊貓著腰,盯著父親。


    落地的竹條,在三步外,他得先撿起來...


    但已經晚了。


    抱頭前滾這一套動作下來,李昉的唿吸聲頻率加大,聲音也不由自主大了起來,被李笠聽到了。


    李笠大喝一聲,循著唿吸聲的方向衝去,掄起竹條一抽,抽中目標:李昉的左臂。


    李昉已經盡可能的躲,奈何體力不支,動作慢了半拍,還是沒躲過。


    李笠看著一臉鬱悶的兒子,笑著把兒子摟在身邊:“不錯啊,進步了,能躲過幾乎是必殺的一擊。”


    “可孩兒還是輸了...”李昉喃喃著,看著圍上來的弟弟妹妹們,隻覺眼眶發熱,想哭。


    心中悲憤:明明已經很努力了...


    “你輸了,是因為體力不足以支撐你的戰術。”李笠脫下頭盔,再幫兒子脫下頭盔,接過仆人端來的汗巾,幫兒子擦那滿頭汗。


    順便給兒子擦臉,將兒子眼眶溢出的眼淚不動聲色擦掉。


    “戰術是可以的,但連續做出動作之後,你的體力撐不住了,所以才露出破綻,考慮到體格的巨大差異,你的表現很不錯。”


    “畢竟,父親是成年人,你是未成年人,體力相差太多,若是和同齡人比,你不會輸的。”


    李昉情緒穩了些,點點頭:“孩兒知道了。”


    “還有算計,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主動進攻,所以,沉得住氣,先見招拆招,等你一通進攻之後露出破綻,我再反擊。”


    “打仗也是如此,比的是誰出的錯少,並且能抓住對方的破綻。”


    李笠說著說著,又說到了打仗,李昉很快想到了時局,問:“那此次官軍出擊河北,也是這般打法?”


    李笠點頭:“對,官軍入河北,如同到別家做賊,對方是一定會主動進攻的,要麽把賊抓了或者打死,要麽把賊趕走。”


    “所以,隻要官軍能沉住氣,扛下對方的進攻,就有機會找出破綻,打個大勝仗。”


    時局對於少年們而言,太難理解了,所以沒法問更有深度的問題,李笠見兒子們這段時間表現不錯,很欣慰。


    欣慰之餘,想著另外一個“兒子”。


    徐州軍算是他的兒子,如今在河北作戰。


    李笠估算了一下,覺得一場大戰也差不多該打了,不然,到處搶劫、縱火的徐州軍,真的會把河北東南部攪得雞飛狗跳。


    他不認為徐州軍會輸,所以,想看看齊帝高湛的應對。


    李笠對高湛的人品十分看不起,因為對方的所做所為太過分了,不過,皇帝這個“職業”,不看私德。


    高二郎(高洋)強占嫂子,但在位期間表現不錯,文治武功都有。


    所以,李笠想看看,同樣強占嫂子的高九郎(高湛家中排行第九),當皇帝的表現如何。


    如果對方被跑到河北搞破壞的徐州軍弄得灰頭土臉,那就別怪他得寸進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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