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召陵,南撤的徐州騎兵抵達城外軍營,收到了友軍的熱烈歡迎。


    昨日平安撤到召陵的梁軍將士,見斷後的勁旅全身而退,由衷的高興,並愈發佩服起來:鄱陽李三郎果然厲害!


    在無險可守的平原地區,以兩三千騎兵斷後,硬是讓齊國大軍不敢輕舉妄動,換別人來,誰做得到?


    有不少兵卒,詢問徐州軍將士,到底是如何與齊軍交戰、使其不敢尾隨而來。


    而徐州將士們隻是搖搖頭,說其實也沒打什麽仗,齊軍沒有出擊,所以他們便徐徐南撤,一路上有驚無險。


    這種話,沒人信,大夥都認為徐州軍將士是謙虛,所以才這麽說。


    徐州軍將士越是低調,別人就越佩服:明明很能打,偏偏說自己實力一般般,這也太謙虛了!


    因為平安撤到召陵的緣故,沔北和淮西梁軍將士,已經從大敗的陰影中恢複過來,齊軍並未步步緊逼,這就意味著,戰爭要結束了。


    大帳中,一臉疲憊的李笠,正與王僧辯交談,而豫州刺史陳霸先已經先行返迴州治懸瓠,為接下來防禦齊軍做準備。


    尤其加強召陵的防禦。


    召陵是豫州的北麵門戶,往南(偏東)二百餘裏,是豫州治所懸瓠。


    召陵往西二百餘裏,是沔北的東大門——方城。


    召陵往東三百餘裏,為亳州治所小黃,再往東三百餘裏,就是徐州治所寒山。


    所以,召陵如同十字路口,守住路口,就能確保沔北、淮西以及淮北側翼的安全。


    李笠要趕迴徐州,所以不能耽擱,一會就要繼續趕路。


    王僧辯善意提醒,提醒李笠半路小心齊軍騎兵偷襲,因為對方很可能判斷出李笠的動向,提前布置騎兵在半路攔截。


    “多謝大都督提醒,我軍會先往東南走,然後折向東。”李笠迴答。


    因為朱買臣要寫奏表,讓人立刻送往建康,向輔政的湘東王說明此次南撤的緣由,所以李笠得等等。


    王僧辯又主動提出,提供數百匹馬,給李笠補充作備馬,以便路上換乘之用,李笠也不客氣,接下贈禮。


    交談之際,王僧辯迴想起十年前,在建康碰見李笠的情景。


    那時,李笠把湘東王世子蕭方等誆上能飛天的裝置,“飛”入被圍的台城,當時王僧辯目睹了這一過程,鬱悶無比。


    十年時間,昔日的小吏,如今已是坐鎮淮北的大將,戰功赫赫。


    如同初升朝陽,漸漸綻放出奪目的光芒,卻不知待得如日當空之際,會有何等樣的風光?


    亦或是半途隕落呢?畢竟武人在梁國的前途有限。


    王僧辯年輕時,隨父兄從魏國南下,投奔梁國,這幾十年的仕宦經曆,讓他意識到梁國並不待見武人。


    建康的世家高門,乃至士族們,都鄙夷武人,甚至連官員平日出行騎馬代步,都嗤笑不已。


    開國勳臣的後代,大多不喜歡被人說是“將門之後”,因為在建康,“將門之後”就指代粗鄙武夫。


    所以,太平時節,武人的地位不高,中樞也沒有武人出身官員的位置。


    像李笠這種出身卑微、以武晉升的微寒武人,等到時局穩定的時候,要麽就是“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要麽一輩子在地方流轉,絕無可能入中樞。


    一如晉時名臣陶侃那樣。


    可陶侃坐鎮一方的時候,都已經五十多歲了,李笠現在才三十出頭。


    三十而立的李笠,心中所想,難道就是做個守戶之犬?


    若先帝在,亦或是皇太子沒出意外,還能有效的“使用”李笠這把鋒利的鋼刀。


    可如今,無論是幼帝也好,還是輔政大臣也罷,都無法控製這把鋼刀。


    王僧辯看李笠此人,必然是個聰明人,不然無法把徐州經營得如此繁榮。


    絕不可能甘心一輩子就當個守戶之犬,被人擋在建康門外,若入中樞無望,在朝中也沒有可以信賴的宰輔保其平安,恐怕....


    王僧辯想著想著,想到自己。


    李笠的將來,正常來說與中樞無望,他自己何嚐不是前途迷茫?


    正常情況下,梁國並沒有武人的太多晉升空間,想要成為宰輔,得看出身和名望,否則就隻能當爪牙,要麽管禁軍,要麽當打手。


    他在沔北任上,想要往上走,又能走到哪一步?


    湘東王,也隻有在需要人打仗的時候,才會對武官親近些。


    一旦將來梁、齊停戰,他們這些武官,也就隻有在地方任上不斷流轉、偶爾入京統帥禁軍的結局。


    想要入中樞成為宰輔,談何容易。


    他自己都有些不甘心,遑論三十出頭的李笠。


    而且,麵對如此善戰的猛虎,朝廷要怎麽做,才能穩住對方?


    。。。。。。


    傍晚,曠野裏,一處樹林邊上,趕路的徐州軍將士正在宿營。


    李笠與長史(監軍)朱買臣交談,東拉西扯,閑聊了一番,朱買臣提到了李笠的女兒。


    確切地說,是提到了李笠的嫡女李平安有無婚假對象。


    按照這個時代的女子結婚年年齡門檻,李笠的嫡女李平安,還有兩三年,就到了嫁人的年紀。


    之前閑談時,李笠提起過家中概況,所以朱買臣知道他的嫡長女即將到適婚年紀。


    按照門當戶對的原則,李笠的聯姻對象,當然家世不能低,但因為李笠的出身,想和高等士族聯姻,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最合適的聯姻對象,就是那些武將家族。


    將門對將門,再合適不過。


    朱買臣的身份,決定了問這個問題別有意味,李笠的迴答,當然也滴水不漏:“還有兩三年,看看屆時有何好姻緣。”


    “君侯可得早些張羅,也好心裏有個數,下官當初,可為了犬子婚事頭疼不已。”


    閹人當然不可能有親生兒子,朱買臣的兒子是收養的嗣子,李笠自然不會觸怒對方,順勢問:“朱公可有好建議?”


    “王亳州長子,似乎尚未定親呀。”朱買臣笑道,“君侯和王亳州,素來相善,若結親,再合適不過。”


    王亳州,指的是亳州刺史王琳,湘東王的妾弟。


    李笠覺得對方的意圖也太明顯了:“嗨,王亳州的郎君,那可是多少人家候著的人選,我添什麽亂。”


    “君侯說笑了,以君侯如今的地位,如何能說是添亂?”


    “雖說鄱陽李氏,也算鄱陽大姓,可終究算不得郡姓。”李笠搖搖頭,“更別說,我又不是鄱陽李氏子弟,雖然也姓李。”


    “且內人家門亦不顯,如何能與濟陽蔡氏相提並論?”


    王琳的夫人蔡氏,出身士族濟陽蔡氏,可不是鄱陽開賭檔(曾經)的黃家能比的,李笠這麽說的意思是自家門第低,就不“高攀”了。


    “君侯這麽說,可就是妄自菲薄。”朱買臣依舊笑吟吟,“君侯為州牧,彭城郡公,坐鎮淮北,為國棟梁,何愁令愛難嫁。”


    這種試探很無聊,李笠裝瘋賣傻:“那,過得兩三年,怕不是媒妁踏破我府邸門檻?”


    “當是如此!”朱買臣點點頭,他當然知道什麽是適可而止,這話題提起來就行,說多了就是自找沒趣。


    很快,兩人又聊起其他話題,但朱買臣方才並不是隨便問問。


    毫無疑問,李笠是一頭猛虎,卻因為在朝中毫無根基,所以處境有些尷尬。


    需要借助聯姻,來鞏固自己的地位。


    那麽,李笠和誰聯姻,就等於選擇誰為“朋友”。


    李笠身邊就有幾名善戰大將,且是同鄉好友,若再以婚婭拉攏其他豪族,由此構成的勢力,實力非同小可,甚至可以影響政局。


    這樣的勢力一旦形成,加上李笠強悍的武力以及經營能力,放到哪朝哪代,都會讓皇帝睡不著覺。


    若李笠有心...


    天底下從不缺聰明人,李笠的某個可能的前途,足以讓各地豪族躍躍欲試,期望靠著聯姻,成為下一個蘭陵蕭氏。


    蘭陵蕭氏,最初隻是眾多南渡次等士族之一,後來之所以能夠脫胎換骨,是靠著成為劉宋外戚(宋武帝劉裕繼母,為蘭陵蕭氏女),以軍功起家,漸漸接近中樞。


    有這麽個先例在,說李笠的女兒愁嫁、兒子不好娶,那就是笑話。


    朱買臣當然不是因為好奇,才問起李笠有無為考慮女兒婚事,他是想探探口風,以便湘東王問起來時,能言之有物。


    尤其此次李笠率軍為大軍斷後,以兩三千騎兵,讓齊國大軍止步不前,消息傳到建康,湘東王必然會意識到一個問題:


    接下來,要如何穩住李笠這頭猛虎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亂世棟梁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米糕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米糕羊並收藏亂世棟梁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