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官邸內一片忙碌,仆人們在管事的指揮下,打掃一處院子內的各個房間。


    李笠忙裏偷閑,來現場看看“工程進度”如何。


    因為趙孟娘等人休“產假”,所以他的長女李平安、李安寧也來搭把手,兩人已有十一歲,開始學著管家,此刻就指揮幾個婢女做事。


    李笠看著女兒指揮仆人幹活,有些心不在焉。


    朝廷對河南的攻勢即將展開,他得去“敲邊鼓”,雖然不承擔“輸出”,卻要去當肉盾“拉仇恨”,到黃河邊上“釣魚”。


    但娘親吳氏就要抵達寒山,他這個做兒子的,必須對布置住處一事上心。


    南征嶺表廣州的軍隊,已經班師迴朝,他的侄兒李昕、梁森的弟弟梁淼,因為立下不少戰功,所以得了提拔,入京任職,在蕭嗣麾下效命。


    兩人這一去,家人同行。


    李昕的娘林氏及妻兒到京,而李笠的娘吳氏,則得小皇帝(太後)恩準,到寒山居住。


    吳氏在黃姈的陪同下,一行人已經抵達淮陰,船隊即將入泗水。


    如此一來,李家的“兩房”都離開鄱陽,鄱陽的產業,就由諸位管事代管。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李昕不能一輩子待在鄱陽無所事事,否則李笠這個做叔叔的會被人戳著脊梁骨罵。


    李昕不在鄱陽,吳氏身邊雖然有兩個兒婦照顧,卻無一個子孫在眼前盡孝,此舉有違“孝道”,以李笠目前的身份,很容易招來清流非議。


    雖然這種非議更像是噪音,但既然小皇帝(太後)主動施恩,李笠就恭敬不如從命。


    畢竟,讓家眷住在京城作為變相人質,可是長久以來的慣例。


    他正在吩咐管事們一些注意事項,瞥見一側牆上,冒出幾個小腦袋。


    卻是他的兒女們在探頭探腦,李笠見狀,覺得又氣又好笑:爬牆?摔下來怎麽辦?


    李笠把帶頭的李昉叫過來,卻問:“你這麽有空?功課都做完了?你娘就要迴來了!”


    李昉眼神飄忽不定:“差不多做完了了...”


    “差不多?到底差多少?”李笠一看兒子的表情,就知道事情沒有那麽簡單:“你娘一年多以前說的話,沒忘記吧?”


    “沒,沒忘,功課差不多都做完了....”李昉支支吾吾,李笠無奈:“你自己看著辦,反正挨打的是你...”


    見其他幾個小家夥,眼巴巴看著自己,他問:“你們和兄長一樣,是想幫忙麽?”


    “嗯!”李昕和弟弟妹妹們點點頭。


    “好,你們聽姊姊的安排,去幫忙,注意,不要弄傷自己。”


    李昕和弟弟妹妹興奮不已:“好!!”


    “還有,不許爬牆了。”這才是李笠想說的重點。


    小家夥們用力點頭:“知道了!”


    “大聲點,聽不見!”


    “知道了!!!”


    李笠很滿意兒女們的精神勁,把李平安、李安寧叫來,讓她們帶著弟弟妹妹幹活(意思意思就行)。


    他希望兒女們不分嫡庶在一起玩耍,培養出親情,長大後,不奢望兄友弟恭,好歹不要成仇人,互相算計。


    真要是那樣,自己攢下多少家財都不夠敗的。


    前一個出人頭地的魚梁吏、晉時名臣陶侃,是鄱陽人,他以寒士身份,在士族勢力如日中天的時代,成為坐鎮一方的重臣。


    朝廷拜為大將軍,賜予讚拜不名、劍履上殿的殊榮,不過陶侃上表堅決辭讓。


    但對兒子們的教育卻不怎麽樣,他去世後,兒子們就內訌。


    甚至為了爭奪家產而自相殘殺,被外人乘虛而入,將陶家勢力肢解,


    雖然陶家依舊是地方上的大族,但已經失去了躍升為士族的可能,後代之中,就一個陶淵明出名。


    李笠管不到幾代人之後的事,他就想嫡庶子女們之間能有親情,將來各自成家後,也能相互照應。


    。。。。。。


    兗州西北,巨野澤(大野澤),運瀆入澤處碼頭,大量船隻排隊停泊。


    岸上,是此起彼伏的營帳,其中旌旗招展,人聲鼎沸。


    軍營邊上,蘆葦蕩旁,率軍路過兗州的李笠,一邊釣魚,一邊和兗州刺史梁森聊天。


    “手尾都收拾幹淨了吧?”李笠問,操作著手中釣車,將魚鰾做的假青蛙,不停收放,使其在水麵上來迴遊動。


    “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呀。”梁森迴答,同樣操作釣車收放魚鰾假青蛙。


    李笠聽對方這麽一說,放心了。


    兗州是徐州的北大門,位於泗水上遊地區,徐州兵馬若北伐,輜重必然由船裝載,經泗水北上,在高平附近,入運瀆桓公溝,再入巨野澤。


    然後從巨野澤北麵河道,入黃河。


    亦或是在高平附近入荷水,往西走,入南濟水,一路西行,可達齊國北豫州附近。


    所以,兗州是個很重要的地方,李笠讓梁森在此坐鎮,擔任了不少職責,其中之一,就是縱容商賈和齊國商賈做買賣,類似於“走私”。


    徐州出產、轉賣的各類製品,乃至精心偽造的銅錢,以及烈酒,都是經由兗州,進入齊國。


    與此同時,梁國的商賈們,也從齊國商賈手中換迴大量糧食等物資。


    這樣的買賣,就在一望無際的巨野澤裏進行。


    而扼守桓公溝入澤處的梁軍堡壘,其駐軍對頻繁往來的民間船隊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邊境重鎮地方長官,與敵國做買賣,雖然事出有因,但這種行為要是被人拿到台麵上說事,梁森是要倒黴的。


    所以李笠才有此一問。


    水麵上忽然炸出一陣水花,那是假青蛙遇襲,李笠見釣竿猛地一點頭,立刻不斷揚竿,撥動漁輪收線,將水裏的玩意給扯上來。


    果然,扯上一尾烏鱧,大概有五斤重。


    梁森也有了收獲,同樣扯上一尾烏鱧,比李笠釣上來的略大。


    “這地方不錯啊,獵物多,魚也多。”李笠由衷感慨,梁森笑道:“所以民間漁民、獵戶到此打獵、頻繁進出,也沒什麽奇怪的。”


    “謔謔,你很會說話嘛。”李笠笑起來,梁森也笑起來。


    笑了一會,梁森見左右無人,隨從們都在遠處候著,收起笑容,問:“這次,官軍有把握攻下河南?”


    李笠糾正:“不是攻下,是收複,收複,就是從別人手裏奪迴自己的東西,這可是涉及正朔的用語,可不能忘記呀。”


    “對對,收複,是收複。”梁森點點頭,“你覺得,勝算有多大?”


    “難,因為齊國實力猶在,人家就是馬多,野戰實力強勁,官軍會打得很辛苦。”


    “那...若真的收複河南,又收複青州,把徐州包裹起來,怎麽辦?”


    梁森的提問直指要害,李笠看著對方:“這種注定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你擔心做什麽?”


    梁森也不相信沒了徐州軍的參戰,朝廷能從容收複河南,乃至青州地區,無法把真正意義上的“黃河以南地區”,納入控製之下。


    但他還是想問:“齊軍真的實力猶存?”


    “勝敗乃兵家常事,他們隻是輸在我們手上,不等於成了隨便誰都能欺負的懦夫。”李笠準備好逆餌,甩出去。


    “河北,乃天下膏腴之地,人口眾多,物產豐饒,人家一個郡的人口,就能有十萬戶,這還隻是官府在冊戶籍,不算隱戶。”


    “相比之下,梁國的一個郡,在冊戶數過萬就很難得了。”


    “齊國還有並朔之地,戰馬眾多,悍勇之士不知凡幾,所以家底雄厚,輸得起。”


    “打個比方,當年我們沒發跡,在魚市裏賭錢,若輸個三五十文,得心疼許久,可黃三郎接連輸個三五千貫,人家當迴事?”


    李笠拿妻兄作比喻,倒是對比強烈,梁森知道李笠有各種辦法,打聽齊國的一些事情,聽對方這麽說,便放下心來。


    他對朝廷沒有什麽感恩之心,因為他是跟著李笠出生入死,才有今日。


    所以得知徐州軍此次隻是作為偏師敲邊鼓,心中既不滿,也有不安。


    梁森擔心一旦官軍北伐戰事不利,己方被迫“救火”,到時候吃力不討好,齊軍若實力猶在,那麽即便徐州軍出擊,與之交鋒也得提起十二分精神。


    且徐州軍輸不起,一旦傷亡過大,齊國極有可能乘機攻入徐州,而各地屯田軍民辛辛苦苦種下的青苗,等不到秋天豐收,就要完蛋了。


    李笠認為,兩國圍繞河南,總是要打一仗的,相互間摸摸底,看看對手有幾斤幾兩。


    他們既然是偏師,就在邊上看著,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譬如繼續向齊國銷售大量烈酒。


    從齊國換迴來的糧食,用來釀造(製造)烈酒,然後返銷迴去,換迴的糧食,又釀造更多的烈酒。


    如此反複來迴,利潤不低。


    現在,梁、齊即將圍繞河南爆發激戰,時局不穩,導致“邊貿”受影響,梁國徐州出產的烈酒,愈發被齊國奸商瘋狂收購。


    “這幫奸商,把烈酒勾兌,當做自己的好酒,運到各地銷售,賺得比我們多得多。”


    李笠哼哼起來,一臉不爽:“自古燕趙之地多豪傑,河北豪傑們可真是喜歡這烈酒,總有一日,我們要親自來做這買賣才行...”


    梁森聽著聽著,忽然說:“若朝廷收複河南,不如,我們就直接進攻鄴城吧。”


    “我想,河北豪傑們,會喜歡火炮的,讓他們知道,天下間,誰的武力最強,誰的勝算最大。”


    梁森看著李笠,眼中閃爍著光芒:“反正,我們做不了忠臣,也沒人給我們這個機會,隻會把我們當獵犬,然後兔死狗烹。”


    “哇,這是鍾會之亂的劇本麽?”李笠笑起來,“也不知鄴城之中,誰是薑維呀!”


    隨後收起笑容:“你莫要急,事不至此,朝廷的布置有一個破綻,雖然不起眼,可一旦被對方識破並抓住,那就有好戲看了。”


    梁森覺得奇怪,他仔細琢磨過朝廷的此番布置,沒看出哪裏有什麽明顯的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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