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一處小河河段,大群騎兵正在過河,馬蹄攪動河底泥濘,讓原本清澈的河水變得渾濁起來。


    百餘步外,上遊河段,已經先行過河的騎兵,一部分繼續騎馬警戒,一部分下馬後飲馬,人也順便休息休息。


    遠處是一座堡壘,那是一處屯田聚落,四周已經初步開墾出一些田地,卻依舊被水澤、樹林所環繞。


    帶兵出擊的梁森,看著遠處那堡壘,想到了彭蠡湖畔的漁村。


    在水邊定居,潮濕,天熱時蚊蟲又多,成日裏被叮得身上發癢,那滋味可不好受。


    不過,若是水裏有魚,蚊子會少些,又會引來不少青蛙“定居”,每到晚上,水邊蛙叫此起彼伏,可熱鬧了。


    青蛙多的地方,會招來蛇,所以水邊的村落附近經常可以看見蛇,走路時可得小心。


    他從小在白石村長大,所以對於水邊生活再熟悉不過,而每當冬天來臨,就是彭蠡湖上最忙碌的捕魚季節。


    冬天水冷,但深水處較淺水處要暖和些,所以魚群聚集在湖裏深水區過冬,最適合用大網捕撈。


    每到冬天,漁民們聚集起來,劃著船,組成船隊,在煙波浩渺的彭蠡湖上撒網捕魚。


    捕魚得先找到魚群所在位置,而為了將魚群聚集起來,漁民們會分工協作,船隊各有任務。


    負責包抄魚群的船隊,其上漁民們敲鑼打鼓,或者用船槳等物體敲擊船幫,製造巨大聲響,目的是驚嚇魚群。


    使受驚的魚群往某個方向逃跑,而那個方向,大量漁船已經備好漁網,就等著魚兒一頭撞入漁網陣中。


    梁森收迴思緒,看著遠處聚落堡壘,思考起戰局。


    敵軍來襲,目的就是襲擾徐州西北境的屯田區,對方均為騎兵,或者騎馬代步的步兵,所以移動速度很快。


    屯田都督府,已經在屯田區建立起大體完整的警戒體係,所以各地屯田聚落都能及時獲得示警,各聚落軍民能依托堡壘閉門據守。


    來襲的齊軍,沒有攜帶大型攻城器械,所以即便臨時打造一些長梯,對堅固的屯田聚落堡壘根本就無法造成實質性威脅。


    但是,對方以騎兵大範圍活動,對屯田區進行肆無忌憚的襲擾,這會極大打擊屯田軍民的信心。


    頭一兩年,因為是開荒,所以開墾出來的田地,不可能有什麽收成,那麽即便敵人來襲,屯田的損失也不會太大。


    但是,再過得幾年,當開墾出來的田地,種植的麥子產量漸增。


    辛苦勞作大半年的屯田軍民期盼著收成時,卻被來襲敵軍攪黃了,這樣的失落,對於人們信心的打擊很嚴重。


    屯田至少要做到自給自足,才能把局麵維持下去,因為官府不可能一直出錢糧來養沒有多少收成的屯田聚落。


    齊國正是明白這一點,所以從徐州大規模屯田的第一年開始,就派騎兵襲擾。


    如果官軍應對不當,讓屯田區成了對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公廁”,那麽對於屯田區裏的軍民而言,開辟新家園的期望恐怕就隻能是水中月影。


    所以,屯田都督府以及徐州軍府製定了一係列作戰計劃,在屯田開始的頭一兩年,先把聚落和警戒體係建起來,至於各聚落能開墾多少農田,無所謂。


    一個個堅固的聚落堡壘,距離都在十餘裏左右,相互間構成一個大型堡壘群,這就是骨架。


    而聚落堡壘上高聳的望樓,都配有大型千裏鏡,以及簡易燈火/旗號‘通訊機’,如同耳目。


    這些望樓上的哨兵,可以通過千裏鏡觀察周圍數裏的動靜,並且在不動聲色間,將自己所“看倒”、“聽到”的動靜,通過‘通訊機’傳遞出去。


    所以,現在這一大片廣袤的屯田區,對於官軍來說是“透明”的,這片地區上的動靜,都逃不過一個個聚落堡壘的觀察。


    來襲的齊軍騎兵,進入屯田區後,就像進入獵場的獵物一般,在無遮無擋的平地裏流竄。


    迎接他們的,是準備就緒的狩獵隊。


    梁森鎮守兗州,卻不是死守兗州,要配合屯田都督府,將前來襲擾的敵騎一網打盡。


    據地辦法,和彭蠡湖裏漁民捕魚差不多,找到獵物所處的大概位置,然後左右包抄,把對方往某個方向趕。


    趕到某個區域,將其殲滅。


    但他們的對手,是移動速度很快的騎兵,所以作戰時必須做到隨機應變,且得多個心眼,畢竟來襲之敵,一定不缺經驗豐富的精銳騎兵。


    稍有不慎,打狗不成反被咬。


    狗叫聲陸續響起,此起彼伏,那是一隻隻獵犬在咆哮。


    獵犬待在專門的馬馱犬籠,跟著騎兵們行動,現在出來、下了地,解了籠頭,喝水、進食,順便活動一下四肢。


    敵騎狡猾,行蹤飄忽不定,為了追擊這些身上可能有羊肉膻味的“獵物”,帶上獵犬或許會有奇效。


    然而獵犬無法跟著騎兵長途跋涉,於是讓馬馱著專用犬籠,帶著大量獵犬隨軍行動。


    臨戰,放出獵犬,如同打獵一般,對獵物實行圍剿。


    騎兵帶著獵犬(軍犬)出擊,這是徐州軍試行的一種戰術,效果如何,現在就能檢驗一下。


    幾名騎兵小隊長,根據從旁邊聚落獲得的消息,結合之前已經獲取的敵情,向梁森進行匯報。


    並給出草擬的作戰方案。


    “敵軍極大可能在這裏,屯五區南端,那裏丘陵多,樹林多。”一名小隊長指著輿圖,向梁森進行匯報。


    輿圖上畫著網格,代表著一個個“地塊”,而“屯五區”,在此處東南方向大概三十裏外。


    而梁森所部騎兵,是從東麵而來。


    梁森看著輿圖,眉頭緊鎖:“也就是說,他們偷偷掉了個頭,主動往我們這邊靠過來,想來個燈下黑?”


    “有這可能,而且...”這個年輕的小隊長看看同伴,確定眼神之後,向梁森講出眾人討論後達成的看法:


    “他們並不是在躲,也不是在逃,而是要找機會,吃掉追擊的官軍。”


    “何以見得?”梁森問。


    “使君,各處聚落堡壘,如今見了敵人蹤跡之後,並未以烽煙示警,而是以千裏鏡、燈火通信機傳遞消息,為的就是裝聾作啞,不驚動敵騎。”


    “對方即便不知我軍有如此手段,但既然敢來,就不是廢物,更不會是蠢物,極有可能憑借經驗,判斷出我軍想做什麽。”


    “他們四處流竄,未有絲毫收獲,就該早點收兵,抽身而去,免得被我軍斷了退路。”


    “卻逗留不去,在屯田區腹地來迴轉悠,這不是餓得走不動的癩皮狗,這是故意使詐,等著肉送上門的狼,他們在引誘我軍追擊。”


    “他們,一定在某個地方,設好埋伏了!”


    梁森點點頭,他也是這麽想的,因為獵物的蹤跡有些詭異,要逃不逃,要躲不躲,要戰也不戰,明顯有問題。


    不過,基於鍛煉人才的原因,他需要這幾位騎兵小隊長多動動腦子。


    騎兵和騎兵交戰,是“以動對動”,相互間攻防轉換的速度很快,而短時間能就會決出勝負。


    這需要基層帶兵將領有隨機應變的作戰能力,不能事事向主將請示、得了命令才行動。


    所以,徐州軍的騎兵基層編製——小隊,其小隊長的作戰意識一定要強,但這種意識沒多少人能教,就隻能靠實戰磨煉。


    以及臨戰多開談論會,集思廣益。


    現在,敵人的蹤跡已經被他們初步找到了,那麽,一場惡戰在所難免。


    梁森做出了安排,決定今晚就對敵軍實施突擊,將士們吃起幹糧,照顧坐騎、整理兵甲,為即將到來的決戰做準備。


    不一會,梁森用鵝毛筆在兩張小紙條上寫了相同的內容,將其卷好,各放入兩個蘆管裏。


    然後,從隨行馬匹馱著的鴿籠裏拿出一隻鴿子,把一根蘆管綁在其右腳上,然後放飛。


    灰黑色的鴿子振翅高飛,向東南而去。


    梁森又把另一個放有紙條的蘆管,綁在另一隻鴿子腿上,然後放飛。


    他聽李笠說,鴿子有歸巢的習性,哪怕離巢數百上千裏,也依舊能夠飛迴去,準確無誤的找到自己的家。


    那麽,使用鴿子的歸巢習性,提前在某處蓄養鴿子,那麽當鴿子成年、認家之後,就能實現“定點通信”。


    李笠養了許多鴿子,寒山也有鴿舍,其中飼養的“信鴿”,經過鍛煉,確實具備數百裏外迴巢的能力。


    許多信鴿,被提前運到徐州各地,梁森手上就有不少,可以隨時放飛這個鴿子,讓它們把簡單的消息捎迴寒山。


    襲擾屯田區的敵軍騎兵,其中一支主力,蹤跡已經被他發現,為防萬一,他在戰前要把消息發出去。


    如果他打了敗仗,得知敵人蹤跡的李笠,還有機會調兵遣將,把對方“留在”徐州。


    無論如何,都要將來犯之敵“留下”,或者至少殲滅大半。


    用實打實的戰績,讓屯田的軍民們相信,在徐州軍的羽翼下,來犯之敵有來無迴。


    讓他們相信,自己辛辛苦苦開辟出來的田地、建起來的房舍,一定會成為“雞犬相聞、阡陌連天”的美好新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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