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燒得迷迷糊糊的蕭大器,咿咿呀呀說著話,然而服侍一旁的太子妃,根本就聽不清蕭大器說的是什麽。


    見蕭大器從昨夜開始高燒持續不退,迄今沒有說一句利索的話,太子妃心中焦慮,卻不知該怎麽辦。


    如今是九月十二日,重陽節當晚,蕭大器被幾隻怪猴抓傷,次日就開始發燒,然後額頭越來越燙。


    到了昨日晚上,漸漸昏迷不醒,其原因,按太醫正姚僧垣所說,是那日被猴子抓破的傷口紅腫化膿引發“毒氣攻心”。


    這三日,姚僧垣一直守在蕭大器身邊,想了許多辦法來處理傷口、退燒,都無濟於事。


    此刻的蕭大器,滿臉通紅,額頭發燙,太子妃見著都覺得心裏難受。


    眼淚在她眼眶裏打轉,時刻都會流出來。


    兒子年幼,一旦蕭大器有個三長兩短,恐怕坐不得那位置。


    即便坐上去了,主少國疑,風險很大。


    年幼的皇帝,誰服?諸位年輕力壯的皇叔服麽?諸位年長的藩王服麽?


    太子妃不敢想下去,隻盼著蕭大器能夠退燒,能夠痊愈。


    蕭大器平安無事,一切都好說,若出意外,真是會出大事的。


    殿外,匆匆而來的幾位大臣,見姚僧垣在殿門發呆,趕緊上前詢問,並將左右支開。


    “殿下高燒不退,下官醫術不精,無能為力了。”


    姚僧垣一臉凝重,他不輕易認輸,但皇太子的病情加劇,能想的辦法都用上了,真是無能為力了。


    王褒等幾人聽得姚僧垣這麽一說,隻覺後背發涼:無能為力了?這可如何是好!


    姚僧垣醫術精湛,說“無能為力”,那就意味著...


    王褒低聲問道:“姚公,不知,不知殿下還能清醒否?”


    姚僧垣搖著頭:“難說,殿下高燒不退,滴水不能進,難,難...”


    “姚公!還請一定讓殿下醒來,事關江山社稷,如今全在姚公手中針砭!”


    “下官一定盡力,隻是...”姚僧垣看著幾位重臣,“隻是殿下恐怕已經時日無多,還請諸位,早做安排。”


    神醫都這麽說了,想來,真是...


    王褒等人麵麵相覷,很快意識到,一場狂風暴雨即將來臨。


    因為有人出首,說九月九日那晚,建康城內的南郡王府有異動:王府有猴子出沒。


    出首的人不止一個,言之鑿鑿,有司隨即暗中查訪附近居民,得知那晚王府附近確實有黑影出沒,身手敏捷。


    看樣子不可能是人,更像是猴。


    而皇太子蕭大器,正是因為被突然冒出來的怪猴抓傷,導致高燒不退。


    若皇太子出了意外,因為嫡長子年幼,所以皇位極有可能兄終弟及,那麽受益人,自然就是皇太子同母弟、南郡王蕭大連。


    現在,種種跡象表明,南郡王府和怪猴有一點聯係,那麽,即便蕭大連如今遠在荊州,也免不了嫌疑。


    若朝野內外認為蕭大連有弑父、害兄的嫌疑,是大逆不道的元兇,那麽即便兄終弟及,也輪不到蕭大連來“及”。


    然而,“南郡王府夜間有猴子出沒”隻是口說,沒有物證。


    也可能是別人栽贓陷害呢?


    蕭大連若因此無法兄終弟及,那麽接下來,兄終弟及的就是庶長子、二皇子蕭大心了!


    可想而知,無論是南郡王蕭大連,還是尋陽王蕭大心,以及其他皇子,圍繞皇位歸屬,必將爆發激烈交鋒。


    到時候,那些宗室恐怕也不會袖手旁觀,該站邊的站邊,或者煽風點火,或者渾水摸魚。


    一旦事態失控,那怎麽辦?


    。。。。。。


    夜,寒山,官邸,寢室,李旿躺在床上,兩眼緊閉,額頭敷著冰袋,衣襟敞開。


    李笠坐在床邊,不停給兒子擦拭頸部、腋窩。


    給發燒的孩子物理降溫,擦拭身子是不錯的降溫手段,但不能用冷水,更不能用冰水,而是要用溫水。


    這是他所知道的知識,然而,僅對於不超過三十八度五的體溫。


    一旦體溫超過三十八度五,就得服用退燒藥,否則持續高燒的後果很嚴重,即便不死,腦子也會燒出問題。


    對於兒童來說,高燒不退的後果就是死。


    然而這個時代不可能有退燒藥,也沒有抗生素,湯藥的療效不怎麽樣,一旦生病發燒,主要靠病人硬扛。


    一旁,滿臉焦急的趙孟娘看著兒子,心中忐忑不安,雖然有醫師在旁邊,但現在,她潛意識裏認為能依靠的就隻有李笠。


    兒子因為著涼發燒,從昨晚開始,額頭越來越燙。


    李笠一直守在旁邊,不停給李旿擦拭身子,擦到現在,已是淩晨。


    “出汗了,出汗了。”醫師低聲提醒,趙孟娘和李笠仔細一看,果然李旿身上開始出汗。


    出汗,意味著病情好轉,因為正常情況下,發燒的人出汗後會漸漸退燒。


    李旿出汗越來越多,趙孟娘想替下李笠,自己來為兒子擦汗、更換衣物,但李笠堅持自己來。


    汗巾換了幾條,衣服也換了兩身,李旿緩緩睜開眼睛,看清楚麵前之人,喊了一聲:“阿耶。”


    “阿耶在,莫怕。”李笠輕聲說著,笑起來:“如何,二郎是不是做了一個夢?”


    李旿點點頭:“嗯!隻是記不得夢到了什麽。”


    李笠示意趙孟娘拿一碗水來,扶著兒子坐起來:“先喝水,多喝水,病才好得快。”


    他親自給兒子喂水,等兒子喝完了,才讓趙孟娘“換崗”。


    李旿已經退燒,接下來交給醫師即可,李笠坐在一旁,看著兒子恢複精神,看著趙孟娘那如釋重負的樣子,卻百感交集。


    兒子退燒了,這是好事,但是,皇太子呢?


    李笠看著搖曳的燭光,陷入沉思。


    截止昨晚,他收到的消息有兩個:


    第一,九九重陽節當日,皇帝遇刺身亡。


    第二,重陽節當晚,皇太子守夜時,有刺客來襲,皇太子受了輕微傷,後來發燒,第三日起高燒不退。


    這是他在明麵上收到的消息,實際上是數日前建康的‘舊聞’,此時此刻皇太子情況如何,消息要過數日才能傳到徐州。


    而徐州這邊,因為皇帝駕崩,公廨一片縞素,李笠也按照規矩,著孝服,與同樣打扮的文武官員一起,遙拜建康。


    該走的流程,都已經走了,李笠停了府邸的音樂、歌舞,且自己不近女色,出入頭戴白帽,且一身素白。


    如此做派,既是做給別人看的,也是處於本心:皇帝當政期間並無大錯,結果遇刺身亡,身為臣子的他,默哀就得有默哀的樣子。


    畢竟,他和皇帝遇刺一事毫無關係。


    而皇太子生病、高燒不退,一旦發生不測,後果很嚴重。


    隻要不是傻子就能看出來,對於皇位由誰來坐一事,接下來有得折騰了。


    李笠沒有想到,事態的發展竟然是這樣。


    先前,他在建康城裏的耳目,打聽到了一些風吹草動,並通過多方努力,發現有暗流湧動。


    譬如,有人暗中購買環鎖鎧,意圖不軌。


    譬如,湘東王妃的新歡可能有問題。


    仔細觀察了大半年,結合手頭上收集的消息,李笠判斷今年重陽節會出事:有人要刺殺皇帝,行大逆不道之事。


    於是,李笠有兩個選擇:其一,基於利益來個袖手旁觀,等皇帝駕崩,新君即位之後,至少短期之內不會讓他離開徐州刺史任上。


    其二,基於良心,阻止刺殺發生,或者讓刺殺失敗。


    李笠覺得自己心不夠黑,所以讓身處建康的手下於重陽節前密告,提醒皇帝做好防範。


    由此,把逆賊揪出來,屆時皇帝來個大清洗,收拾那些烏煙瘴氣的宗室,正是李笠想要看到的結果。


    所以,他才會對黃姈說,重陽節會很熱鬧。


    結果,皇帝倒是防範了,還抓獲了混入樂遊苑的幾個刺客,隻是誰也沒想到,竟然有刺客扮做湘東王妃,成功實施了刺殺。


    皇帝遇刺身亡,李笠收到消息後,和其他人一樣,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而皇太子當晚負傷,後來發燒、高燒不退,在這沒有退燒藥、抗生素的時代,熬不熬得過去完全看天意。


    負傷、發燒,李笠判斷這可能是傷口感染,打仗時常見,所以皇太子極大概率不久於人世。


    其嫡子年幼,即位的話必然“主少國疑”,也壓不住一幫成年皇叔、宗室藩王。


    而按著兄終弟及的‘替代方案’,蕭大器的同母弟、南郡王蕭大連該即位,但這位卻有派刺客刺殺嫡兄的嫌疑。


    如此一來,圍繞皇位,諸皇子、宗室以及各方勢力會鬥得頭破血流,建康的政治環境會“升溫”。


    圍繞最高權力的鬥爭,自古以來都很殘酷、血腥,一旦爭鬥失控,後果不堪設想。


    搞不好,這大梁要完。


    這是李笠的判斷,按說水越混就越好渾水摸魚,但他不覺得自己有把握摸到大魚,因為搞不好摸上來的是一條劇毒水蛇。


    他在建康有耳目,耳目將重陽節當天發生的一係列事情整理成資料,送來徐州,李笠仔細琢磨了幾天,發現當日建康城裏發生的事情有些詭異。


    他認為,當天動手的‘參賽隊伍’,除了行刺逆賊團夥、嚴加提防的皇帝一方,以及他這種‘打輔助’的小角色,還有一支‘隊伍’,參與了當日的交鋒。


    之所以有如此判斷,依據之一,就是那日被偽造調令調動的幾支兵馬。


    這幾支兵馬,不可能是逆賊調動的,也不是皇帝調動的,李笠的人,也沒本事偽造調令調動兵馬。


    所以,是另一股勢力做的手腳。


    這股勢力要壞逆賊的好事,至於此舉目的是為了皇帝,還是為了他們的別有用心,不得而知。


    但李笠最關心的不是這股勢力的動機,而是其能力。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萬一哪天他被這幫人視作眼中釘,會不會某天被刺客行刺,當場身亡?


    他想著想著,忽然冒出個念頭:偽造調令,這套路感覺有些熟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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