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大量兵卒與漁民、船民對峙,帶兵彈壓的將領何琛,看著眼前一個個刁民,以及對方手中握著的魚叉、船篙、船槳,雖然不以為然,卻不敢掉以輕心。


    因為就聚集的漁民、船民真的太多了。


    這些刁民,雖然一個個未著甲,手裏也沒有像樣的兵器,連弓箭都沒有,真要打起來,己方必然如同砍瓜切菜一般輕鬆。


    但是,這麽多刁民聚集,一旦動了手,殺得血流成河,後果就不是他能承擔的了。


    何琛知道嶽陽王是要以湓城為根基,如果殺人過多,失了民心,事後怕不是要用他人頭來平息眾怒。


    卻又不能任由這些刁民聚眾鬧事,不然,嶽陽王不會輕饒他。


    這幫刁民之所以又開始鬧事,原因是那三個年輕人去公廨迴來後,說大王不同意放船、放人入江捕魚。


    正所謂擒賊先擒王,隻要把這三個小子,連同其他幾個帶頭鬧事的頭頭抓起來,再適當恐嚇恐嚇,就能把事情平息。


    何琛讓部下動手抓人,但漁民們將那三人護住,何琛看著當中那個眯眯眼年輕人,嗬斥著:“你叫什麽名字!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挑唆大夥鬧事!”


    “我叫武祥。”武祥大聲說著,氣勢十足:“鄱陽人!”


    “鄱陽人?你是鄱陽那邊派來的細作!給我拿下!”何琛喊起來,武祥依舊底氣十足:“那是不是抓了我,大夥就能入江捕魚?”


    “如果是,好,我跟你們走!如果不是,我為何要跟你們走?”


    何琛不廢話,讓弓箭手瞄準武祥,然後威脅:“他是細作,來此挑撥是非,誰敢站在他身邊,統統亂箭射死!”


    “我死了,能讓大夥入江捕魚,那好,我死。”武祥推開護在麵前的同伴,站到旁邊一輛雙輪車上。


    此刻,他鶴立雞群,身邊沒有任何遮蔽物,現場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也是一個極好的箭靶。


    “我就問,我死了,他們!”武祥指著右邊,又轉身指向身後,“他們!還有他們!”


    “可不可以入江捕魚!”


    “如果可以,我立刻死,如果不行,你們殺了我一個,還有許多個!”


    無數漁民、船民都看著武祥,聽著武祥的大聲質問,眼中滿是期待和感激,然後齊刷刷看向武祥對麵,那個威風凜凜的將領。


    將領就是何琛,他當然不會被區區一個年輕人幾句話嚇到,卻看見現場無數雙眼睛,都在看著自己。


    這些刁民之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表情複雜,卻都死死盯著自己。


    目光之中,有期待,有哀求,有憤怒。


    一瞬間,“眾怒難犯”的念頭,在何琛腦子裏一閃而過。


    眼前這眯眯眼,方才到公廨向大王陳情,如今迴來,煽動刁民鬧事,著實可惡。


    但是,若把此人抓了、殺了,事情就結束了?


    不會,恐怕會失控。


    雖然真要動起手,傷亡慘重的隻能是刁民,可“若民恆且不畏死,奈何以殺懼之也?”,出事後,怎麽收場,誰也不知道。


    說不定,大王為了平息眾怒,借人頭一用...


    何琛有所顧忌,所以在猶豫該不該動手,或者,等大王的命令。


    “魚苗汛期,一年就隻在夏天有,分三次,頭汛已經差不多開始了,然後還有正汛和三汛。”


    武祥高聲說著,即是說給嶽陽王的兵卒聽,也是說給現場的湓城漁民、船民聽。


    “多少人,指著入江捕魚、捕撈魚苗賣錢還債,若是錯過了魚苗汛期,年底,換不了債,日子就過不下去了!”


    “我們隻想捕魚,養家糊口,不想打仗,實在不行,我們把家人抵押,自己搖船出去,總行了吧?!”


    “我們連死都不怕,你們恐嚇我們,有何用!”


    武祥聲嘶力竭的喊著,說出了許多人的心聲,但他實際上是在拖延時間。


    一旁,跟著武祥潛入湓城行動的韓熙有些著急。


    此為聲東擊西之計,趁著湓城這邊還不知道南昌易手,便潛入城中,對某幾個將領據實相告,告訴對方,若現在反正恰到好處。


    於是乎,武祥在城北鼓動漁民、船民要說法,將城中兵馬吸引過來,然後另一撥人就以‘反正’將領為內應,來個....


    鼓動百姓聚集要說法,得如同打仗一般身先士卒,帶頭站在最前麵,當出頭的。


    不然大夥不會傻乎乎的跟著一個外地人鬧事,和披堅執銳的軍人對峙,所以武祥此舉是在冒險。


    韓熙看著前麵一大群弓箭手待命,一個個都看著武祥,恐怕一聲令下之後,立刻能把武祥射成刺蝟,心中著急。


    武祥冒著巨大危險,親自鼓動漁民、船民鬧事,這膽氣,韓熙等人佩服之至,可前提是值得。


    另一撥人,得對得起武祥的冒險,韓熙心中不斷咒罵:


    你們這幫家夥,怎麽動作這麽慢?再不攻入公廨把嶽陽王弄走,這邊就拖不下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城中似乎有了不得了的動靜,公廨方向有喧囂聲起,而喧囂聲漸漸往南而去。


    仿佛有許多兵馬向南門而去,然後出城。


    何琛聽得這動靜,看向南方,忽然有一種不好的感覺湧上心頭,就在這時,他和許多人都看見,在南門方向,有一團火光唿嘯著飛上天空。


    然後,這火光在半空中炸開,如同綻放的花朵,十分好看。


    這是怎麽迴事?


    何琛不知道,將士們和現場的漁民、船民們都不知道。


    但武祥一行人,知道。


    隨時可能被射成刺蝟的武祥,此刻後背已經被汗水打濕,他看著行動小隊釋放出的“煙火”,心中大喜:成了!


    。。。。。。


    尋陽城東,尋陽王蕭大心踉踉蹌蹌拾階而上,來到城頭,卻見城頭處聚攏大量將士,一個個探頭看向城外。


    一處牆垛,數名身強體壯的兵卒正在拖曳一根麻繩,要將城外牆角一物拉上來。


    蕭大心想著方才聽來的消息,顧不得儀容,徑直向前衝,擠到牆垛邊,不顧隨從勸諫,探頭向外看去。


    卻見城下空地上,聚集著數十騎,一個個風塵仆仆的模樣。


    而牆角邊,己方放下的吊籃裏,坐著兩名男子。


    當中一個,身材魁梧,蕭大心不認得,另外一個,被捆得像粽子,不斷掙紮,他仔細一看,心都要停跳了。


    此人越看越像他的堂兄、嶽陽王蕭詧。


    已經乘坐吊籃上來的一名男子,得知麵前這位年輕人就是尋陽王,便向蕭大心行禮:“大王,末將為鄱陽李府君部下。”


    “噢,壯士辛苦了。”蕭大心看著對方,一臉激動地迴答。


    “大王,李府君已收複南昌,就在前幾日,城中助戰魏兵,均被俘虜。”


    “噢,辛苦...呃?”


    蕭大心和左右聞言一愣,愣愣的看著此人,心中又是一次震驚:收複南昌了?


    南昌前不久才淪陷,這麽快就收複了?


    還有什麽‘助戰魏兵’,這是怎麽迴事?


    又聽對方說:“所以,李府君便來了個趁熱打鐵...”


    “趁著湓城這邊還不知道南昌易手,便派我等潛入城中,先以南昌敵將印信為憑,對幾個將領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事情的經過,大概就是鄱陽內史李笠派同鄉武祥等人潛入湓城,以南昌敵將印信為憑,說動嶽陽王麾下幾個將領‘反正’。


    接著,行‘聲北擊南’之策,先鼓動城內漁民、船民鬧事,引來大量兵馬。


    然後,在那幾個‘反正’將領的協助下,突入公廨,俘虜嶽陽王並帶出城。


    出城之後,馬不停蹄,帶著嶽陽王直接來到這裏。


    “如今嶽陽王就在城下...已經拉上來了,請大王驗明正身。”


    蕭大心聽到這裏,已經激動地身體微微發抖,他沒想到鄱陽內史、新平侯李笠,居然如此...如此會辦事。


    收複南昌,又派人潛入湓城活捉嶽陽王,然後送到尋陽。


    如此一來,敵軍群龍無首,江州局勢,瞬間逆轉。


    而他,能以此亡羊補牢,在父親那裏有了交代。


    蕭大心幾乎要喜極而泣,見著拉上來的那個‘粽子’,果然是堂兄、嶽陽王,蕭大心差點就要當眾歡唿雀躍。


    一眾佐官圍著一臉灰敗的蕭詧左看看、右看看,確定無疑後,也是喜上眉梢:“恭喜大王,賀喜大王!”


    “收複湓城、逆賊黨羽不戰而降,指日可待!”


    “快,快開城門,請他們入城休息。”蕭大心吩咐著,甚至握拳揮舞了幾下,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而氣急敗壞的蕭詧,得知南昌失守,而自己居然被人輕易活捉、帶到尋陽,氣得兩眼發昏,卻又無可奈何。


    方才的交談,他聽得清楚,知道自己如同兄長一樣被人奇襲、俘虜、抓走,全拜李笠所賜。


    他兄弟二人,一前一後,都栽在李笠手中!


    不是兵敗被俘,而是被李笠的人潛入城中突襲,然後抓走。


    兄長因為沒有提防,所以倒了黴,而我,明明已經防範了,卻依舊在同一個坑摔了第二次。


    被無數人圍觀的蕭詧,看到這些人眼中的笑意、鄙夷、譏諷,心如刀割,無地自容。


    奇恥大辱,奇恥大辱!


    一想到雄心壯誌就這麽化作烏有,蕭詧悲憤不已,因為嘴被堵上,無法破口大罵,隻能在心中不斷咒罵:


    李笠,李笠!!我咒你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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