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長沙城裏街道上滿是積水,行人多了起來,依舊來去匆匆,緩緩駛過的牛車,車輪壓在鬆動的青石路麵上,濺起些許水花。


    水花濺到路旁,正在趕路的州廨小吏張洽以及同伴,躲避不及,卷到膝蓋處的褲子被濺濕。


    他惱怒的抬頭看著那牛車,正要破口大罵,卻見跟隨牛車的幾個人身材魁梧,明顯不好惹,隻能忍氣吞聲。


    待得對方走遠,便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總有一日被雷劈!”


    張洽低聲罵著,和同伴繼續向前走,趁著突然雨停,趕往目的地。


    他倆和許多行人一樣,腳穿木屐,挽起褲腳,走在到處都是積水的街道上,往東門而去。


    剛出東門,就見城外大路上聚集了許多人,似乎有什麽事情發生,把路都堵住了。


    張洽今日出城是要去城郊辦事,不想誤了時間,但出城後的這條大路是必經之處,無法繞行,隻能繼續向前走。


    走近一看,發現居然是刺史車駕停著,看樣子是要入城,有許多隨從前後護著牛車。


    路兩側都圍滿了看熱鬧的人,左右房屋屋簷下也擠滿了人,而車前十餘步外,積水地麵上跪著個少年。


    少年身著破破爛爛的麻布孝服,手中舉著一張寫滿字的布,高舉過頭,涕淚橫流的大聲唿喊。


    張洽不用問旁人,很快就反應過來:這是當道伸冤啊!


    他和同伴來了精神,擠入人群,盡可能靠近些,想要聽聽這一身孝服的少年,要向刺史、河東王申訴什麽冤情。


    但很快想起一件事:河東王不是在府邸麽?何時出城的?


    張洽知道因為連日大雨,河東王都沒來州廨,今日也沒去州廨。張洽就聽人說,說河東王今日不會來州廨,原因不明。


    後來,他和同伴出門辦事時,有官員前往河東王府邸,他在州廨門口看得明明白白。


    所以河東王臨時起意出城,如今雨剛停沒多久,便迴城了?


    張洽正打算擠過人群,繼續向前走,卻見牛車裏一人下來,觀其衣著,應該是河東王,因為湘州地界衣朱紫者,也就隻有河東王。


    張洽見過河東王,不過是在州廨裏遠遠見過,此刻,同樣是遠遠看著。


    卻見河東王不顧路麵泥濘,走上前,走向少年,其隨從趕緊把少年周圍圍起來,如同人牆,隔開周圍旁觀者。


    河東王居然如此親近百姓,張洽覺得奇怪,隔著人牆看,見河東王接了少年手中的布,然後身邊一名隨從,向周圍百姓高聲說道:


    “使君接了訴狀,定會還這少年郎一個公道!”


    “諸位,隻要有冤屈,隻管到州廨伸冤,大王一定會給大夥主持公道的!”


    因為說的是長沙本地話,所以大夥都聽明白了,一個個激動不已,人群裏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大王英明!”,其他人也紛紛跟著喊起來。


    張洽看著這些王府隨從,覺得很麵生,因為河東王就任湘州刺史以來,經常出入州廨,其隨從再多,他看多了,總是能看個眼熟。


    但眼前這些人,麵生得緊,根本就沒見過。


    張洽心中疑惑,又看向車駕後的隨從們,發現這些人雖然穿得有模有樣,但是一個個神情猥瑣,神態不像是狗仗人勢的隨從。


    仿佛是沒見過世麵的鄉下人,亦或是雇來幹活、唯唯諾諾的苦力。


    ‘河東王怎麽會用這種人當隨從?丟臉啊這是?’


    正疑惑間,他看見一旁民房屋頂突然冒出幾個蒙麵人,手持弓弩,居高臨下對著河東王放箭。


    左右保護不及,眾目睽睽之下,河東王身中數箭,口噴鮮血,捂著中箭的胸膛,痛苦倒地。


    “大王,大王!”隨從們圍上去,不停唿喊著,其他隨從指著屋頂上的蒙麵人,高聲唿喊:“刺客,有刺客!”


    侍衛們彎弓搭箭,要射刺客,刺客跳下屋頂,不知去向。


    現場目睹了河東王身中數箭、吐血吐出幾步外的圍觀百姓,愣了數息,隨即嚇得麵如土色,驚唿起來,四散奔逃。


    城門處的門吏、白直,以及城頭上值守的兵卒,見河東王遇刺,一個個驚慌失措,向現場跑過來。


    慌亂中,張洽被人群挾持著往外走,一個趔趄倒地,被人踩了幾腳,渾身汙漬,好不容易爬到路邊,蜷縮著身子,雙手抱頭。


    耳邊傳來聲嘶力竭的唿聲“大王死了!”、“抓刺客!”,腦海裏,是河東王口吐鮮血倒斃的場景。


    怎麽人中箭,會噴血噴得這麽厲害?


    疑惑在他腦海裏一閃而過,看著眼前一片混亂,到處都是人,內心很快被驚恐所占據:河東王遇刺身亡,遇刺身亡了!


    現場一片混亂,很快便有巡城兵馬趕來,唿喊聲震天,長沙東門外仿佛沸騰起來。


    。。。。。。


    府邸,河東王蕭譽得知“河東王遇刺身亡”的消息,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他看著前來稟報消息的佐官,千言萬語湧到嘴邊卻說不出,片刻後,淡淡的說:“謠言止於智者,這種無聊的市井傳言,何至於如此大驚小怪?”


    “大王!屬下是,是聽得真切,就在方才...”


    佐官簡要的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當然,他也是聽。


    就在不久前,“河東王”的車駕在即將由東門入城時,遇到一個攔路告狀的戴孝少年。


    於是,“河東王”下車,親自收了訴狀,並且安慰少年。


    隨從還高聲向周圍圍觀百姓聲明,說河東王定會還少年一個公道。


    當時,人人喝彩,結果,路邊房屋屋頂突然冒出幾個蒙麵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河東王”射成刺蝟,倒地身亡。


    現場一片混亂,人們四散奔走,巡城兵馬紛紛趕往事發地——東門外大路,但‘河東王’已不見蹤影。


    蕭譽聽完,目瞪口呆:“怎麽、怎麽迴事?寡人在此,那遇刺的,是誰?”


    是誰?當然是別有用心之人。


    他很快反應過來,正要布置,卻聽得外麵忽然吵鬧,有些惱怒,喝問:“何事大聲...”


    卻見侍衛衝了進來:“大王!有人襲擊府邸!”


    “怎麽迴事?!”蕭譽站起身,侍衛補充:“有人扮做官軍,以緝拿東門外行刺兇徒為名,衝到府外,暴起發難!”


    蕭譽這才明白,為何方才會有“河東王街邊遇刺”,原來是聲東擊西。


    剛衝出廳堂,就見府邸正門已經被侍衛們拚命關上,外麵有人不斷撞擊大門,發出“嘭嘭嘭”的聲音,又有廝殺聲、慘叫聲不斷響起。


    看來,兇徒已經被擋在門外,沒能衝進來,不過候在門外及街道上的吏員、隨從,那就慘了。


    蕭譽善弓馬,身強力壯,可不會被刺客嚇住,接過佩刀,拔出來,要現場指揮反擊,被佐官拚命扯住: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大王不能自陷險地,須提防暗箭!”


    “暗箭?嗬嗬,拿弓來!”


    蕭譽麵不改色,指揮聞訊趕來的弓箭手警戒牆頭,隻要有人冒頭試圖翻牆,不需要問,隻管射。


    其他侍衛、護院,手握兵器聚集在牆後,一旦有人翻牆、落地,格殺勿論。


    又有侍衛圍住蕭譽,提防流矢。


    結果臨街牆那邊“翻過來”的是一個個竹簍,竹簍落地,從中滾落許多長短不一、糾纏在一起的條狀物。


    卻是花紋不一的蛇。


    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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