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烏雲蔽月,臨時宿營地裏,勞累一日的將士們正在休息,一座座帳篷內,有微弱的火光忽明忽暗,那是取暖火盆中的火光在閃爍。


    主將李笠看著營地裏閃爍的暗淡火光,聽著此起彼伏的鼾聲,心中不安,決定還是再檢查一下營地防務。


    風很大,雖然沒下雪,卻吹得人臉隱隱作疼,李笠緊了緊披風,再次巡營。


    他們的宿營地,在一處土丘的背風麵,也就是南麵,往南不遠處有小河,西麵是樹林,東麵和北麵是曠野。


    選址是沒問題的,問題在於這兩日都沒有仗打,而他們距離曲阿地界,越來越近了,所以如此平靜的兩日,讓李笠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暴風雨降臨之前的寧靜,這就是他的感覺。


    雖然已經在外圍布置了哨卡,到現在為止,都沒有任何預警消息傳出,但李笠還是覺得心神不寧。


    看看曠野裏一片黑暗,又看看己方營地布置的防禦設施,李笠覺得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夜襲,說得簡單,做起來不簡單,晚上視線很差,夜襲時又不能點著火把行軍,光是確保夜襲人員能在野地裏行軍、不掉隊就不容易。


    還得確保夜襲隊能夠在預定時間內抵達目標所在地,完成襲擊後,還得帶著人平安撤退,原路返迴。


    種種不利因素,導致參加夜襲的人員必須具備過硬的軍事素質,不能有‘雀蒙眼’(夜盲症),不是隨隨便便找個人就能湊數的。


    所以,施展夜襲的一般是精銳,數量不會太多,至少前鋒必須如此。


    之前,句容的那一場“夜斫營”,之所以能夠成功,首先歸功於當晚月光皎潔,所以參戰將士勉強能看清地麵情況。


    其次是打頭陣的人員,全都靠著繩索串在一起,才能有條不紊的推著小車,抵達預設地域。


    等到開打,點起火把,後續士兵就能就著火光輕鬆行軍,否則,一下子把那麽多人派出去夜襲,迷路、走偏方向的人恐怕要過半。


    李笠覺得自己這支偏師,沒道理引來敵軍的大規模夜襲,畢竟這種待遇,是主力部隊才配享受的。


    就算今夜真有不速之客,對方的人數應該多不到哪裏去。


    李笠仔細想了又想,覺得自己的安排萬無一失,於是搓了搓臉,把不安硬壓下去。


    轉迴自己帳中,靴子也不脫,直接鑽進特製的‘側開式睡袋’,在地上著甲而眠。


    結果剛躺下沒多久,外麵響起刺耳的鑼聲。


    然後是聲嘶力竭的唿喊:“敵襲....”、


    聲音戛然而止,卻已經將營地裏的人們驚動,李笠如同彈簧一樣從‘睡袋’裏蹦出來,撈起旁邊的佩刀,就往帳外衝。


    “來人!”


    “小人在!”


    值夜部曲在帳外應聲,他剛出帳,聽到營地裏鑼聲此起彼伏,人聲喧囂起來。


    旁邊有火光閃爍,定睛一看,卻見北麵土丘頂、己方的觀察哨處,已經著火了。


    敵人在攻擊營地北麵的製高點,但其他三個方向也可能有敵人。


    “不要點火,不要點火把!”


    “不要慌!不要亂跑!”


    “不要喊!聽命令!”


    此起彼伏的唿喊聲中,慌亂的士兵勉強按照事前製定的‘預案’,開始防禦夜襲的敵人。


    隨後,西麵樹林方向有火光亮起,不一會,那裏有許多火矢如同螢火蟲般騰空而起,向梁軍營地飛來。


    火矢數量很多,一撥又一撥,看得出射箭的弓箭手很多。


    所以,這是一次大規模夜襲。


    李笠見著被火矢漸漸點燃的營地,有一種釣魚結果釣到大白鯊的感覺:至於麽?我隻是一支偏師啊!


    。。。。。。


    夜,位於小河北麵、一座土丘南麵的梁軍營地,被不速之客攻入,火光大作之際,是嘈雜的唿喊聲。


    東麵二裏外,親自督戰的夏侯譒,看著西麵已經‘沸騰’的梁軍營地,笑了幾聲,吩咐隨從:“讓他們點起火把,趕緊過來。”


    “是。”


    不一會,一條火龍在東麵曠野裏出現,大量士兵舉著火把,向西行進。


    他們在寒風中摸黑走了大半夜,一路跌跌撞撞過來,現在總算是可以好好趕路了。


    夏侯譒見著身後壯觀的火龍,又看看前方已經化作篝火堆的梁軍營寨,十分滿意。


    前方來報,己方精銳已經攻入梁軍營地,對方隻是一開始抵抗了一下,很快便潰不成軍,往南麵逃亡。


    其營地南麵是一條河,驚慌失措的梁軍士兵渡河逃命,身上肯定濕漉漉的,然後被北風那麽一吹,那滋味...


    “烏合之眾,也敢來攻曲阿!”


    夏侯譒冷笑著,部曲已經拉起避風步障、點起篝火,他來到篝火旁,坐在胡床上,一邊烤火,一邊喝著剛溫好的酒,隻覺愜意無比。


    覘侯探得明白,眼前這支梁軍,是其主力的北麵偏師,所以夏侯譒要在今夜將其擊潰,從側翼掣肘南麵西昌侯蕭淵藻所率領的梁軍主力。


    與此同時,另一名將領任約率軍從正麵過來,和夏侯譒一起,合擊蕭淵藻。


    隻要殲滅蕭淵藻的兵馬,建康東麵門戶大開,他們揮師西進,再攻句容,可以來個‘圍魏救趙’,迫使梁帝撤迴攻打京口的兵馬,迴防建康。


    想著想著,夏侯譒收起笑容,如今戰事不順,蔣山一戰失利後,侯景率領軍隊退守京口,梁軍隨後抵達京口郊外。


    若京口失守,他們這些身處三吳之地的將領就沒了退路,很容易被人關門打狗。


    一旦情況不妙,別人還能投降,而他是萬萬不能投降的。


    夏侯譒作為梁國的勳臣子弟,既然已經跟著侯景起兵,那就隻能一條路走到底,如今雖然形勢不妙,但不是沒機會挽迴。


    隻要化解梁軍的攻勢,雙方對峙起來,他們就可以騰出手,把三吳全占了。


    如此一來朝廷遲早會受不了,不得不和他們妥協。


    這就是夏侯譒唯一的指望,但無論如何,他不會坐以待斃,所以今夜全力出擊,派出夏侯家的精銳部曲,夜襲得手。


    他自己帶著大隊人馬跟進,在此過夜,天一亮就南下。


    正思索間,夏侯譒忽然覺得外麵越來越吵,仔細一聽,發現是西麵傳來的動靜:好像那邊的戰鬥越來越激烈了。


    夏侯譒覺得奇怪,因為按照方才傳來的消息,梁軍已經南逃,那又如何有餘力反擊?


    這支梁軍兵力不過三千多,方圓十餘裏內,沒有友軍在附近,方才遇襲後沒有扛住,既然潰散了,就絕不可能有辦法反擊。


    不一會,前方又有消息傳迴:梁軍潰逃過河,己方將士過河追擊時,遇伏。


    奮力追擊的將士,被這伏擊打蒙,傷亡慘重,而且伏擊處設有許多陷阱,許多人不是死於和敵兵交戰,而是死在陷阱裏。


    夏侯譒覺得不可思議:“遇伏?他們哪來的兵力設伏?他們如何能在潰逃的時候設伏?還有陷阱?”


    迴來通報戰況的部曲,喘著氣說:“郎主!梁軍似乎在河的南岸也有營地,藏得很好....他們有一南一北兩個營地!”


    “什麽!”夏侯譒猛地站起來,“他們瘋了?就這點兵力,還敢隔河設兩個營地?”


    “郎主,我們折了許多兄弟,請郎主趕緊發兵,不然、不然剩下的也撐不住了!”


    夏侯譒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沒有猶豫,立刻下令增兵,畢竟此處距離前方交戰地點不過二裏地,還來得及。


    一番調動後,大量士兵點著火把向前趕,火光照亮附近河麵,河水反光,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南岸野地裏,草叢中,梁森用望遠鏡看著對岸正在構建的營地,其中,一處步障圍成的院子,有人頻繁進出。


    看樣子,這步障裏有‘大魚’。


    “傳令下去,準備突擊!目標就是那步障”梁森將望遠鏡交給鄭原,低聲向左右下令。


    鄭原用望遠鏡看了一會,也激動起來:“我說,這下真是釣到大魚了!”


    “對,可不能讓大魚跑了!”


    梁森低聲說著,臉上同樣露出興奮的表情。


    這兩日無戰事,他和李笠都覺得不對勁,為防萬一,今日紮營時,隔著河流,立了南北二營。


    南麵的營地很簡陋,其實就是在草叢地裏挖坑,然後人往裏麵一鑽,用‘睡袋’一蓋,湊合著過夜。


    為避免引起可能來襲的敵人注意,甚至都沒生火,宿營的將士們全靠睡袋硬熬,除此之外,還挖了不少陷阱。


    若真的有敵人夜襲,也隻會注意到北岸的大營,不會想到,南岸還有一個‘窩’。


    更不會想到,這南北二營,其實是釣魚的餌。


    現在,魚兒果然上鉤,附近還有一尾大魚,這是之前沒有想到的,不過梁森決定把握住這個機會。


    雖然不知道帶兵來的是什麽大人物,反正對方的人頭,他是要定了。


    短暫的準備後,梁森率領精銳們,向北岸摸去。


    一如李笠這陣子念叨的口頭禪那樣,梁森也喃喃起來:“軍功阿軍功,快到我們這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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