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城,一支船隊揚帆啟程,要往上遊而去,當中一艘大船上,邵陵王蕭綸看著遠處的台城,隻覺心曠神怡。


    他就要前往荊州江陵,接任荊州刺史一職,這一去,宛若龍入大海、虎歸山林。


    蕭綸知道兄長蕭綱的計策,是派他坐鎮荊州,借此穩住河東王、嶽陽王,自己好騰出手來,對付侯逆。


    解決了侯景,再來解決他,和兩個侄兒。


    這種伎倆,蕭綸當然看破,不過兄長敢放他離京,他就敢去荊州上任,因為這就是絕好的機會。


    等他接管荊州,有絕對信心讓雍、荊、湘合力。


    哪怕有益州武陵王、梁州宜豐侯蕭循、司州柳仲禮掣肘,又如何?


    屆時,我三人一同起兵,順流而下,攻入建康,你們就算占了荊、襄、湘,又如何?


    得了建康,其餘各地,傳檄可定!


    想到這裏,蕭綸心情大好,兄長如此任命,一定是認定他和兩個侄兒會相互提防,反倒不能成事。


    然而,蕭綸已經想好了,將來起事,他可以做出讓步,以河東王為首。


    等河東王當了皇帝,必然會提防弟弟嶽陽王,也會提防他,那麽,讓嶽陽王和他相互掣肘,便是必然。


    所以,到了那個時候,他再想辦法“徐徐圖之”,眼下,先把兄長趕下皇位才是要務。


    兄長以為他叔侄三人會相互提防,卻不過是妄想,反倒是自己現在焦頭爛額,侯逆若不剿滅,再這麽拖下去,必然大失人心。


    京口失守、叛軍攻入三吳,這讓蕭綸驚愕之際,卻又幸災樂禍,就看著兄長出醜。


    朝廷應對不當,三吳烽煙四起,這都是因為新君無能,才會出現如此局麵,可想而知,隨著叛軍肆虐,對於新君的質疑,就會越來越多。


    當新君大失人心,朝野內外人心思變時,蕭綸覺得,自己和侄兒的機會就來了。


    正琢磨間,蕭綸見兒子蕭確和佐官竊竊私語,似乎是在議論時事,便問:“何事如此有趣,你們議論得眉飛色舞。”


    蕭確是蕭綸的次子,隨父親到荊州上任,聞言迴答:“父親,孩兒最近聽說..”


    蕭確聽說,東冶如今招募人手,有個名頭,喚作“以工代賑”。


    也就是招募百姓到東冶做事,然後發放工錢或者糧食,讓百姓能有機會靠著勞動,養家糊口。


    具體怎麽實施,蕭確不清楚,但聽說這“以工代賑”做得有聲有色,東冶雇傭了大量百姓,無論男女老幼,在作場裏做事,換得收入、糧食,好歹能果腹。


    又聽說,東冶開辦“大食堂”,無論是誰,憑借東冶發放的“餐券”,可以在食堂換取食物。


    食堂提供一日兩餐,飯菜簡單但實惠,比起自己花錢在外買熟食要劃算許多。


    而餐券的唯一來源,就是給東冶做事,然後餐券作為工錢發放。


    所以,許多百姓踴躍應募,如今短短幾日時間,東冶勞工數量暴漲,熱鬧非凡,每日裏都有大量百姓進出,名為“上班”、“下班”。


    與此同時,東冶材官營也在招募新兵,招募條件很優厚:新兵的家人,可以搬到東冶附近的軍營居住,每家免勞役、賦稅(有期限),且每日定額發放糧食。


    這對於許多百姓而言,很有吸引力,因為免勞役、賦稅不說,家人還可以住在軍營,相對而言,安全許多。


    至少當叛軍再攻入外廓,家人好歹有個地方避難,而不是像之前那樣,聽天由命。


    每日都有定額糧食,吃不飽,但至少餓不死,所以,許多青壯踴躍應募,新的“東冶材官營”,很快招募到大量青壯。


    隨即開始操練,據說一個月後,就要隨軍出征。


    “一個月?”蕭綸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消息,蕭確點頭:“是的,父親,李材官要在一個月後,帶著這些新兵,隨著西昌侯出征。”


    “是去送死麽?一個月,嗬嗬。”蕭綸不以為意,材官將軍李笠,此人他知道,也知道李笠速攻東府城、壽陽、鍾離的戰績。


    說實話,這樣的表現,他是很佩服的,哪怕李笠曾經靠著巴結佞臣徐驎做了東冶監作,蕭綸也不覺得有什麽。


    畢竟,仇家徐驎已經被他趁著建康戰亂弄死,至於徐驎的小嘍囉,數不勝數,其中之一的李笠,蕭綸沒有任何興趣針對,因為對方不配。


    然而,李笠要帶著一個月的新兵上戰場,這就是自尋死路。


    因為蕭綸知道一個月的新兵,恐怕連左右都無法分辨,就這麽上戰場,不是送死是什麽?


    有佐官笑道:“練了一年的兵,上戰場還會嚇得兩腿發顫,一個月的兵,哈哈,這李材官莫非想學韓信,靠新兵背水一戰來破敵?”


    “我看,更像是紙上談兵的趙括,或者是大意失街亭的馬謖,說起來一套套,做起來,就是送死!”


    說著說著,笑起來,其他人也跟著笑起來,這話,說到蕭綸心裏,他微微點頭,但蕭確卻很期盼李笠有過人表現:


    “李材官有本事,用以工代賑,救濟百姓,穩住人心,如今既然敢練兵,練一個月就帶著出征,想來必然有謀略,而不是紙上談兵。”


    “他這就是紙上談兵,你看著吧,看他怎麽死。”


    蕭綸笑道,看看漸漸“遠去”的建康,不以為然:“而且,西昌侯什麽人,他李笠能弄出什麽花樣?即便他自己有打算,可西昌侯,不會聽他的。”


    蕭確聽父親這麽說,有些好奇:“不知西昌侯?”


    蕭綸緩緩說著:“當年西昌侯不到二十歲,就任益州刺史,卸任的鄧元起,為百戰宿將、開國元勳,鎮守蜀地多年,就因為酒後爭執,被西昌侯殺了。”


    眾人聞言一愣:這、這也太狂了!


    蕭綸笑起來:“那時,寡人還沒出生,你們沒聽說這事,正常不過。”


    “鄧元起部下圍了成都,又有豪強趁機起事,蜀地一片混亂,全被西昌侯硬壓下去,雖然西昌侯因醉殺鄧元起被貶,但在任上手段十分了得。”


    “你覺得以西昌侯的行事作風,那李笠隨軍出征,能說得上話?按年紀,李笠是西昌侯的孫輩!”


    “李笠就算有萬般妙計能夠破敵,卻從未有獨自領軍作戰的戰績,西昌侯怎麽可能聽他的,即便有妙計也不得實施,如何能破敵!”


    “帶著操練月餘新兵去打仗,不是送死,是什麽?虧他想得出來!他以為自己能和韓信比?怕不是連馬謖都比不上!”


    蕭確聽父親這麽一說,覺得李笠此次出征兇多吉少,所以有些擔心。


    李笠的功績,蕭確知道,所以真心佩服這個年輕人,也希望官軍能夠早日平定侯逆,讓江南恢複寧靜。


    奈何,父親和天子形如水火,他作為兒子,再想為國效力,也身不由己,隻能隨波逐流。


    。。。。。。


    東冶官署,李笠處理完手頭事務,和處理文書的張鋌談起一些事情。


    李笠隨鄱陽王收複壽陽、鍾離,出力頗多,創下了兩日一城的快速攻城“紀錄”,然而這功勞雖然大,賞起來卻有些尷尬。


    因為材官營隻負責搭建攻城臨車,並確保臨車能夠將士兵運到城頭,接下來的戰鬥,材官營並不參加。


    攻城,自古以來隻有先登大功一說,而搭建攻城器械的工匠,哪來的大功可言?


    於是乎,李笠助官軍連下壽陽、鍾離的獎賞下來了:


    材官將軍一職,由“板授”變成實授,繼續領東冶令,此外,加將軍號“前鋒將軍”。


    梁國的將軍號(或稱軍號)自成一體,獨立於官班,有自己的班序,共計三十四班,以班多為貴。


    將軍號又有重號、雜號之分,前鋒將軍為七班之首的雜號將軍。


    李笠的“材官將軍”是職務,“前鋒將軍”是軍號,他覺得軍號類似後世的“軍銜”。


    官製、軍號有些繞來繞去,李笠不是很懂,張鋌做了解釋:軍號用於體現身份位階,不是官職。


    軍號也分流內、流外,前鋒將軍這個軍號,大概等同於流內官二班,和材官將軍相等。


    一般而言,寒人以軍功晉升,所得軍號均為流外軍號,慢慢往上升,可能數十年都無法得流內軍號。


    而李笠初得將軍號,就是流內軍號,相比別人,還是不錯的,畢竟李笠的功勞有些“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張鋌怕李笠想不開,便解釋:“將士們奮勇殺敵,立功後賞的是將士,不是他們手中的刀,更不會賞打造刀劍的鐵匠。”


    這比喻好理解,李笠點點頭示意繼續說下去。


    張鋌便說:“自古以來,攻城隻有先登之功,從沒聽說要重賞那些搭建攻城雲梯、臨車的工匠、軍吏。”


    “所以,陛下即便知道李郎有大功,要重賞,卻無例可依,隻能加個將軍號,一步步來。”


    李笠擺擺手:“無所謂,工具的待遇就是這樣,材官營如工具。”


    “但這次出征,我們鍛煉了隊伍,鍛煉了組織能力、調度能力,也是不小的收獲。”


    李笠說著說著,輕輕笑起來:“時局紛亂,手中的隊伍能打,這才是最重要的,否則無論有什麽奇思妙想,卻實現不了,那就是紙上談兵。”


    張鋌見李笠這麽說,應該是想得開,就不多說什麽,話鋒一轉:“李郎,邵陵王啟程前往荊州,萬一出了變故...”


    “什麽變故?”


    “譬如,邵陵王和湘東王爆發衝突,譬如,嶽陽王趁交接之際從襄陽發兵偷襲,甚至,河東王、嶽陽王趁荊州交接之際,突然起兵...”


    李笠笑道:“這主意是我提的不假,但我沒參與決策,這是天子和重臣商議後,權衡利弊做出的決定,萬一出事了,也怪不到我頭上。”


    “事分輕重緩急,眼下首要解決的問題,是剿滅侯逆,為此,其他事情都可以妥協、延後處理。”


    “天子若連這一點都想不通、不願意冒險,那就等著局麵糜爛吧。”


    “再好的計策,也得有執行力,以及應變能力,如今隻能走一步看一步,我們把自己的事情做好,那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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