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小院,馬家婦正在嚎啕大哭,和上次不一樣,這次她是向吳氏求情,求對方看在兩家多年友善的情分下,高抬貴手。


    莫要如李笠要求的那樣,讓她全家在李家門前磕頭一百個。


    “我家老幺,還隻是個孩子,不懂事,隻知道跟著人學舌,吳嫂,你也是看著他長大的,莫要如此絕情,放過我一家吧...”


    馬家婦抱著吳氏的腿不住嚎,馬家小子站在身後,瑟瑟發抖,馬家男人被裏吏攔在院門處,裏司則在院子裏調解。


    林氏帶著兒子在吳氏身後站著,李笠就站在吳氏旁邊,看著眼前這潑婦。


    沒錯,是潑婦,方才從碼頭迴來時,龐秋偷偷把前日馬家婦到李家撒潑的事情說了,當時李笠就氣得不行:傳謠也就算了,還敢上門鬧事?


    馬家婦之前常來他家串門,當時和吳氏、林氏有說有笑的,沒想到內心陰暗,見著李家生變,迫不及待挑事。


    當著吳氏、李昕的麵,罵林氏是娼婦。


    不說後世,就說這個時代,當著兒子的麵侮辱其耶娘,這就是血海深仇,兒子不報仇,那就是不孝。


    一個潑婦,教唆自己兒子侮辱別人娘親,打了架,竟敢上門要人道歉。


    肆無忌憚欺負孤兒寡母,還讓自家人一起上門鬧事,讓對方跪地道歉,這事情是一句“他還是個孩子啊”就能糊弄過去的?


    你當我是白癡?


    李笠瞪著馬家婦,這女人知道理虧,哪裏敢向李笠這瘋子求情。


    她方才聽人說了,李笠在碼頭發瘋,要弄得全村家家倒黴,都沒人攔得住,隻有吳氏才能鎮住這瘋子。


    眼下,就隻能纏著好好說話的吳氏,把這一關過了。


    “馬家嫂子,我呢,剛迴...喂,我跟你說話!!”


    李笠吼起來,嚇得馬家婦一個哆嗦,驚慌失措的看著李笠。


    “小孩子不懂事,打架,沒什麽大不了的,對不對?大夥小時候誰沒打過架,不都是過幾日又玩在一起了?”


    李笠如是說,馬家婦點點頭。


    李笠又說:“小孩子不懂事,可大人能不懂事?我問你,你帶著人上門,當我娘麵罵我嫂子,什麽意思?”


    “誤會,這都是誤會...”


    馬家婦訥訥,李笠卻不是那麽好糊弄的,吳氏有些話不好說,那麽,就由他來放狠話:“我嫂子清清白白,沒道理你說個誤會,這件事就完了。”


    “我侄子,被你們當眾羞辱,罵他阿娘是...昕兒你過來!”


    李笠忽然變臉,一把扯著李昕,將李昕硬扯過來:“你,有人當你麵罵你娘,你為何不和他拚命!”


    “我拚了,我拚了!”李昕緊握拳頭,小臉漲得通紅:“他們罵我娘,我和他們沒完!”


    “扯!人好好站著呢,什麽叫拚了?”李昕指著馬家婦,對侄子說:“小孩子吵嘴,當不得真,可這女人上門,罵你娘,你拚了?嗯?”


    “我、我...”李昕看著眼前這個女人,想起那日這女人辱罵他娘和祖母時的嘴臉,氣得渾身哆嗦。


    沒錯,三叔說得對,這女人上門侮辱娘親、祖母,當時他就該拚命的!


    李笠塞了一把匕首給李昕,李昕瞬間熱血上湧,握著匕首就要去捅馬家婦。


    馬家婦看著李家小孫子握著匕首,看著自己的眼睛像著了火,嚇得麵無血色,腦袋一片空白,不知起身跑,隻是癱倒在地。


    一旁的裏司眼疾手快,快步上前抓住李昕的手,對李笠喊著:“做什麽!你瘋了!!”


    “瘋了?我沒瘋啊...”李笠笑起來,一臉不服:“她,侮辱我嫂子,就是在侮辱我去世的長兄,我做弟弟的,能放著不管?”


    “她,侮辱昕兒的娘,此仇不共戴天,昕兒為娘報仇,有錯?殺人又如何,他還是個孩子啊!”


    李笠一番話,讓裏司急得滿頭大汗,沒錯,殺人要償命,但兒子因為娘親受辱,揮刀捅死仇家、鬧出命案,官府碰到這種案子,可不敢按一般的路數判案。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既然說主辱臣死,那麽父(母)辱子死,有何不對?


    李昕若殺了羞辱自己娘親的人,可以說出於孝心,這件案子,地方官哪裏敢判李昕死罪,還得上報朝廷。


    最後說不得朝廷念在李昕是一片孝心、為了維護娘親名聲的份上,判他死罪,然後赦免。


    更別說,李昕如今還小,他還是個孩子啊!


    然而裏司知道,若真讓李昕捅死馬家婦,兩家的仇可就結下了,裏司當然願意看見馬家這個潑婦倒黴,但不代表願意看著村裏鬧出人命。


    吳氏見兒子言行出格,趕緊把小孫子樓在懷中,裏司奪了匕首,指著李笠,假作生氣:“寸鯇!你越來越不像話了!!”


    “阿叔!這話我不樂意聽,她到我家罵我娘、我嫂子,一句誤會了,就這麽完了?”


    “你嚷嚷個什麽!”裏司的氣勢比李笠還高,“那日,我來了,當時就把她罵了一通,不信你問問你娘。”


    “沒錯,她是不對,但你讓你侄兒拿刀做什麽?你侄兒殺了人,是要被砍頭的,他要是死了,你娘怎麽辦?你嫂子怎麽辦?”


    李笠嘟囔著:“他還是個孩子,官府哪裏會砍頭...”


    “聽聽,聽聽,這是個當叔叔的能說的話?”裏司說著說著,發現李笠很‘配合’,便壯著膽,用手指戳李笠腦門:


    “你教唆殺人,以為可以置身事外?到時官府砍了你的頭,你讓你娘怎麽辦?”


    裏司如此配合,李笠當然要更加配合:“我..我咽不下這口氣!”


    “咽不下也得咽!”裏司見李笠如此會搭梯子,趕緊抖起威風:“這村裏,是我說了算!我說不許你亂來,你就不許亂來!”


    末了不忘搬出吳氏壯膽:“對吧,吳嫂?”


    吳氏就等著裏司和稀泥,忙不迭點頭,繼續安撫孫子。


    李笠不服氣的嘟囔:“那這件事就這麽算了?萬一阿耶、兄長們晚上托夢,罵我無能,護不得娘親、嫂子、侄兒,怎麽辦?”


    這又是一個梯子,裏司剛好‘借用’,轉頭看馬家婦:“呐,人家氣不過,也是有道理的,你說吧,怎麽辦?”


    馬家婦隻是發愣,裏司跳著腳罵:“自己打自己耳光!莫不是想要全家跪在這裏,磕一百個頭?”


    馬家婦如夢初醒,猶豫片刻,當著眾人的麵自抽耳光,一邊抽一邊口中喃喃:“是我錯了,是我多嘴,是我沒教好兒子...”


    馬家男人看著內人自抽耳光,免得全家下跪,臉色雖難看,心中鬆了口氣:李笠帶了一幫人迴來,今時不同往日了。


    此刻,在院外圍著左鄰右舍,院子裏的情景和對話,眾人看得清清楚楚、聽得明明白白,見著潑婦如今自己打自己耳光,給李家出氣,一個個鬆了口氣。


    果然還是裏司壓得住事。


    果然吳氏是明事理的。


    果然李家三郎...


    大夥看向李笠的眼神,充滿了敬畏。


    果然李三郎夠狠,今後可惹不起....


    馬家婦自己打耳光,打得麵頰紅腫,小兒子見了,上前抱著娘親,哭得撕心裂肺:“我錯了,是我錯了,莫要讓我娘再受苦了...”


    事已至此,潑婦受了教訓,熊孩子知道錯了,李笠覺得火候差不多,要見好就收。


    畢竟隻要自家還在村裏過日子,就不能把事情做絕,也得給裏司麵子,卻一臉不服的哼哼唧唧:“我不服...”


    裏司立刻作勢敲了一下李笠腦門:“不服也得服,這裏,我說了算!”


    吳氏見著馬家婦的臉腫起來,當眾認錯、自抽耳光,自己心中的氣也消了,趕緊上前,把馬家婦攙起來:“行了行了,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


    裏司見事情解決,而且是在自己調解下解決,更高興,對著圍觀人群揮手:“散了,都散了!有什麽好看的!”


    裏司抬頭看著屋頂上蹲著的武祥等人,罵起來:“黃團,你們幾個猴崽子又上房頂做什麽!”


    武祥和同伴趕緊下來,賠笑:“阿叔,這不肚子又餓了麽,喝風呢。”


    “滾!肚子餓,迴自家吃飯去!!”裏司罵罵咧咧的,和李家人說了幾句,便帶著人往外走。


    曲終人散,李家小院恢複平靜,這幾日以來環繞小院的壓抑氣氛,隨著李笠的迴來,隨著李笠接連兩場“發飆”,已然消散。


    李昕見著阿娘迴來,又見叔叔厲害,把欺負自家的那些壞人都教訓了,高興得又哭起來;


    林氏被小叔子救出來,迴到兒子身邊,喜極而泣。


    吳氏見著兒林氏平安迴來,兒子平安迴來,還教訓了潑婦,同樣高興得眼眶發紅。


    院外,馮駔主目睹了整件事,算是對李笠的能耐有了直觀的了解。


    他看得出,李笠實際上是在虛張聲勢,故意行為張狂,為了保護家人,不惜自己做惡人,以此襯托娘親明理、裏司處事公正。


    解決事情的同時,還讓裏司漲了威風,果然是會做人。


    李笠見事情搞定,心裏鬆了口氣,他不可能事先預知今日會發生什麽事,所以,一切都是隨機應變,根據事態發展,隨時調整自己的“應對策略”。


    李笠再次為家人及村裏朋友引見客人,包括他的部曲,今日迴來,李笠特地扯上馮駔主,就是為了‘辟謠’。


    如今果然派上用場,把傳謠、造謠的人,狠狠收拾了一番。


    從此,除非李笠死了,否則白石村不會再有人敢傳李家的謠言。


    李笠讓趙孟娘等幾個婢女帶著行裝先到後院安置,自己招唿客人進屋,又讓賈成、武祥等人陪坐,新朋舊友坐在一起,讓李家充滿了歡聲笑語。


    看著一家團圓的場麵,他這幾日提著的心,才最終放下:一場風波,總算是平定了。


    人性複雜,許多人不是大奸大惡,卻有‘恨人有、笑人無’的心態,這種心態很容易因為某件事而放大,然後匯集起來。


    形成群體意識。


    一群人,就這麽被群體意識聚集起來,冷言冷語,欺負無辜的個人,在群體意識裏,沒有人覺得自己做錯了。


    那一世,他見過太多例子。


    流言可以殺人,但很多傳流言的人,卻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或者,故意忽略這一點。


    。。。。。。


    午後,吳氏坐在正堂門口,一邊縫衣服一邊和兒子聊天,又看看院子裏忙碌的趙孟娘。


    此刻,趙孟娘在廚房門口站著,指揮幾個婢女燒水煮飯做菜。


    她身著布裙,頭上紮著頭巾,挽著袖子,說起話來中氣十足,婢女們在她指揮下做事,忙而不亂。


    雖然趙孟娘來李笠家才幾日,但因為平日做慣了事,幹活麻利,又肯動腦子,脾氣也好,所以,被李笠任命為“管事”,調度家中諸婢女。


    吳氏和林氏一開始不相信趙孟娘的能力,持懷疑態度,結果趙孟娘表現出色,短短數日,就能‘人盡其用’,安排婢女們把家務辦得井井有條。


    如此一來,吳氏和林氏根本就不用具體過問什麽雜務,隻需要和趙孟娘說,趙孟娘就能安排得妥妥當當。


    現在,吳氏看看這個幹練的‘管事’,看著這個臀寬過肩(意味著好生養)的小娘子,很滿意。


    吳氏是過來人,所以能看出來這模樣俊俏的小娘子未破身,經過幾日觀察,覺得趙孟娘真的不錯。


    而李笠並沒有把趙孟娘的可能身份說給吳氏聽,隻是說此人新來、不知底細,得先看看再說。


    雖然李笠說把趙孟娘帶迴來,隻是做件善事,給這苦命的小娘子有個依靠,不過吳氏可不會輕易相信兒子說的話。


    覺得兒子沒道理無端端帶個美貌小娘子迴來,必然是起了成親的心思。


    想到這裏,吳氏低聲問:“寸鯇,娘有話問你。”


    “娘有何事?”李笠琢磨著手中的一個裝置,頭也不抬。


    “那個趙娘子,你看中了?”


    李笠抬起頭,一臉驚訝:“我看中她什麽?人家清清白白的。”


    吳氏見兒子裝傻,笑道:“你是想收了她吧?”


    李笠撓撓頭:“那是以後的事,如今她還是個孩子...”


    “孩子?”吳氏喃喃著,梳著總角發髻的兒子口中說出這種話,她真想笑:“我和她這般年紀時,就已經和你阿耶成親了。”


    “這年頭,十三、四歲的娘子就要嫁人,你還說她是個孩子?大戶人家十五六歲的兒子成親,那也是很常見的。”


    李笠不打算就這個問題繼續說下去,支吾著,吳氏見狀又問:“寸鯇,那個作場,果真能賺錢麽?”


    “當然。”李笠抬起頭,對著娘親笑起來:“等孩兒調試好機器,開始正常生產,作場就是搖錢樹了!”


    “可是...”吳氏有些懷疑,她從兒子口中得知作場要做的‘產品’後,根本就不相信這普普通通的產品能賺大錢。


    見兒子信心滿滿的樣子,她依舊不敢相信:若這玩意能賺大錢,那千百年來,不早就有許多人發大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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