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說....”李笠心知不妙,支支吾吾拖延時間,心裏不住琢磨剛才自己說的話有何不妥。


    思來想去,也就“大家”二字可能有問題,但這兩個字能有什麽問題?


    聯想到此“雕蟲”非彼“雕蟲”,李笠覺得莫非真是他才疏學淺,不知道“大家”還有別意,趕緊打圓場:


    “小人是說,小人聽不懂,隻是見眾人,也就是大家...叫好,那就應該是好。”


    “你把‘大家’做‘眾人’用?”徐君蒨聞言愣了愣,隨後啞然失笑:“哈哈,真是不學無術,不學無術!梅兒,你又誤會了。”


    美人用團扇擋著半邊臉,破涕為笑,周圍的侍女、吏員,也陪著笑起來。


    大家,如今常用於稱唿身份尊貴的婦人,或稱主婦(嫡妻),一個小妾,被人私下稱為“大家”,到是可以沾沾自喜。


    可若是被人當眾這麽稱唿,那就是羞辱:你個賤妾,也配稱大家?


    水榭裏充滿著歡聲笑語,至於這歡聲笑語有多少為真,多少為假,那就不知道了。


    李笠真不知“大家”這個詞能有什麽問題,見著化解了誤會,心裏暗暗鬆了一口氣。


    後世和客戶應酬,難免有失言的時候,導致現場氣氛尷尬,這時候就得趕緊圓場,所以他練出了救場的本領。


    以及本能。


    於是,差點禍從口出的李笠“條件反射”,看著當前美景,天上飛翔的鳥禽,隨口念起他最喜歡的詩句:


    “如今夕陽西下,晚霞滿天,正是‘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呐!”


    話音剛落,徐君蒨身體一僵,喃喃著這兩句詩,眼睛從迷茫到震驚,然後到狂喜,手舞足蹈起來:“好..好詩,好詩!!”


    旁邊那美人,呢喃著這兩句詩,眼放光彩,看著李笠的眼神,已經沒了鄙夷,而是難以置信。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七言詩,十四個字,將當前美景的“美”悉數概括。


    雖然是文字,但落霞、孤鶩、秋水和長天四個詞,代表著四景,勾勒出一幅寧靜致遠的畫麵,細細品味,隻覺意境深遠,


    真是佳句!


    “李笠!李郎!你師從何人?竟有如此文采!”徐君蒨一把抓住李笠,雙眼滿是瘋狂:“這是佳句啊!”


    “呃...王...王勃....”李笠下意識把這首詩的原作者說出來。


    他是引用,又不是剽竊,當然要說原作者。


    ‘這是王勃《滕王閣序》中的佳句啊,很有名的,你怎麽忘了?’


    李笠如是想,隻覺莫名其妙,徐君蒨聽得“王勃”這個名字,疑惑起來:“琅琊王氏子弟?沒聽說過啊?”


    “還是太原王氏?亦或是...”


    徐君蒨想了想,想不出頭緒,抓著李笠的肩膀不住搖:“李郎!你真是會裝啊!”


    “啊?”李笠真覺得莫名其妙。


    “你小子,明明有文采,卻甘願做個魚梁吏...是避世不出?是懷才不遇?還是....”徐君蒨看著李笠,目光變得灼熱,讓李笠隻覺雞皮疙瘩都起來。


    “上官,這詩是王勃所作,如何成了小人所作?”李笠辯解著,隨後心中一驚:王勃,好像是唐朝詩人...


    《滕王閣序》是唐代出現的,現在是南北朝時代,在唐朝之前。


    所以,他犯錯了。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是流傳千古的名句,李笠印象深刻,卻忽略了時代,所以下意識引用。


    這下,他要如何自圓其說?


    “哈哈,你言不由衷...”徐君蒨見著李笠的樣子,笑起來:“你有文采,卻無意間說漏嘴,隻能胡謅一個名字,王勃,我料世間定無此人!”


    “不不不,上官,小人真的是在別處看來的詩句,落款是王勃...”


    徐君蒨隻是不信:“你在何處看來的詩句?”


    “呃....數...數日前,就在這裏...”李笠隨口編了個謊話,“就寫在這柱子上,如今字跡不見,想來是被人擦去了...”


    徐君蒨大感意外,滿臉狐疑:“是麽?哪一日,說來聽聽...”


    “三日前....”


    “三日前?你不是剛出獄沒多久麽?”


    “呃....友人相邀....”


    李笠早就練出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當眾吹牛皮,臉都不會紅,此時說得煞有其事,還真把狂喜的徐君蒨給唬住了。


    徐君蒨來到李笠所說寫著佳句的柱子前,左看看、右看看,實在看不出有什麽字跡。


    又迴頭看看李笠,看著李笠一臉“無辜”。


    良久,徐君蒨長歎一口氣:“王勃,王勃,我一定要找到你,與你把酒言歡!”


    隨後讓吏員近前:“你,趕緊查查,三日前,或者那日前後,這水榭,有哪些人來過。”


    “是,屬下遵命。”


    “再到郡學去,問問近日是否有文士、學子往來。”


    “是,屬下遵命。”


    徐君蒨接過美人捧來的白紙,看著上麵記錄的佳句,臉上滿是欣賞,就這麽看著,仿佛老僧入定。


    李笠老老實實在一旁站著,不敢再隨意說話,以免“禍從口出”。


    沒錯,他是可以把這佳句當成自己所作,然後得徐參軍賞識,接著高攀。


    攀上徐參軍的姊夫湘東王,然後“適度借鑒”一些名詩,讓湘東王歎服,得其賞識,繼續高攀,來到皇帝麵前。


    再“適度借鑒”一些名詩,讓皇帝歎服,得受提拔,短短一兩年時間平步青雲,可不比在鄱陽賺錢當土財主要強?


    是這樣麽?


    李笠認為不是。


    假的就是假的,按這個時代的標準,他就是個文盲,根本就不是什麽文學才子,肚子裏沒墨水。


    連“雕蟲”是什麽都搞不清楚,即便混到皇帝麵前,也遲早要出醜。


    “借鑒”來的詩句,隻能是特定場景下才能套用,可一旦陪著皇帝出遊,皇帝讓他即興作詩,或者出個題目讓他作詩,他無法套用“唐詩宋詞”,那怎麽辦?


    又或者世家子弟慕名而來,邀請他出遊,大夥吟詩作對,都是即興發揮,他有本事即興發揮麽?


    沒有。


    假的就是假的,靠著“借鑒”來的名詩糊弄人,遲早會被人發現名不副實,自取其辱。


    所以,他不能靠這種捷徑來發家。


    “甚好,甚好。”徐君蒨連著叫好,讓美人將紙仔細收起來,隨後看向李笠,笑道:“李郎...”


    李笠顧不得失禮,趕緊插話:“小人惶恐,擔不得上官如此稱唿。”


    “無妨,擔得起,不過既然你覺得惶恐,也罷。”徐君蒨頓了頓,繼續說:“李三郎,你能將這詩句的來曆坦誠相告,而不是借機賺取好處,可見心性不錯。”


    李笠一臉恭順聽著,徐君蒨又說:“你擅長釣魚,對吧。”


    “迴上官,那是旁人以訛傳訛,小人釣術普通..隻是稍有心得。”


    徐君蒨擺擺手:“不,不是稍有,是很有心得,甚好,甚好!”


    李笠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因為聽意思,這位徐參軍今日找他來,恐怕有別的目的,而不是為了看釣魚。


    但也隻能聽下去。


    又聽徐君蒨說:“李三郎,你為魚梁小吏,恐難有作為,本官給你想了個好去處。”


    李笠不想去什麽“好去處”,他本來準備開始‘創業’,辦作坊賺錢,都已經規劃好了,趕緊迴答:


    “迴上官,小人謝上官好意,但小人家有老母,又有寡嫂、孤侄,若到別處去,家中無依無靠。”


    “是麽?”徐君蒨有些意外,問了陪同的吏員,確定李笠家的情況,他沉吟起來:“你一心孝順娘親,體恤寡嫂、孤侄,甚好,甚好。”


    “甚好”二字,聽在李笠耳裏,宛若“腎好”。


    他聽劉德才說,這位徐參軍家中有美妾數十,隻歎其人腎好,如今老聽見這位說“甚好”,李笠腹誹不已:


    好嘛,知道你腎好,可不可以不要老是當眾說“甚好”,莫非怕別人不知道你“腎好”?


    “哈哈,本官這是多想了。”徐君蒨又笑起來,看著李笠,說:“你隨我去尋陽,入王府,陪伴世子,不會耽誤家裏事。”


    “啊?世子?”李笠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旁邊小吏、白直們聽了,一臉羨慕的看著李笠:去給湘東王世子做陪伴,這可真是熬出頭了啊!


    徐君蒨點點頭:“對,去尋陽,到湘東王府陪伴世子,尋陽和鄱陽,往來方便,走的是水路,一兩日就到,你家若有事,也能照應。”


    李笠隻覺得難以置信:你腦子有問題?我的案子剛弄得湘東王灰頭土臉,你讓我去王府,膈應湘東王麽?


    但轉念一想,搞不好這是想讓他裝個門麵,表現出湘東王豁達、大度的氣概。


    所以李笠覺得這搞不好是兩元錢買彩票中頭獎,他吃了那麽多苦,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突如其來的好消息,讓李笠覺得人生充滿陽光,還好記得要謙虛,趕緊說:“上官!小人不懂文采,不懂規矩,粗鄙之人,如何能入王府,陪伴世子左右?”


    徐君蒨擺擺手:“能否陪伴世子,那得大王說了算,你隨我去尋陽,在大王麵前露個臉再說,本官自有安排,就這麽定了!”


    徐君蒨不容李笠多說,讓吏員近前:“你,把這件事到郡廨辦一下,莫要忘了。”


    李笠老老實實在一旁站著,心裏樂開了花,雖然這件事還沒有最後定下來,但他覺得‘天道酬勤’,也許因為這段時間以來自己努力,所以老天給了個機會。


    這個機會他要抓住,若能讓那湘東王世子對自己青睞有加,意味著自己就能接近權力,哪怕是狐假虎威的權力。


    中原自古以來就是官本位社會,他若與權力做伴,往後辦許多事,必然事半功倍。


    所以,這是天上掉餡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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