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常將軍啊……”穩婆這才訕訕的讓出道路。她畢竟是個婦道人家,見到跨馬提刀以殺人為業的大將軍時,心裏還是會不由自主的發虛。即使如此,傅雲還是覺得這種場合,男女之間還是要避嫌的好。假的畢竟是假的。就算方知文沒損失,以後常遠兆迴來知道這些細節,心裏難保不痛快。“你還是出去等吧,這裏你幫不上忙的。你一個大男


    人,在這兒諸多不便。”


    她對著“方知文”擦肩而過的背影說了一大通,可對方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徑直走到床邊便跪坐在梁伊伊身旁去了。


    “很疼嗎?”


    梁伊伊隱約聽到他輕聲的詢問,可實在不想費力氣睜開眼睛,便艱難的迴了一句:“不是很疼……你出去吧……我沒事的。”說完,感覺到他溫熱急促的氣息依舊近距離的吹在她臉上,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她無奈而又好笑的說了句:“我……沒為早上的事情……生氣……不會……扣你工錢的。走吧……”這財迷八成是以為她早上在


    屋子門口那一麵的悶悶不樂,是因為他說話聲太大,吵了她的睡眠的原因。


    “我哪兒也不去,就陪你。”他的聲音有些發抖的響在她耳邊,還未來得及讓她多想,手也忽然被他粗糙的大手緊緊握住。


    她赫然睜開眼,對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眸和放大到占滿她所有視野的臉龐。眼中的溫柔,焦慮和心疼,漸漸凝聚成晶瑩一片,暈染了本就好看極了的眼眶和睫毛,將她這臨盆的產婦電得目眩神迷。這張臉她再熟悉不過。方知文每天都會頂著這幅麵孔在她麵前晃悠。但在此時此刻此地,在她痛的死去活來的當口,竟讓她血脈噴張,心跳加速了起來。她明白絕不是因為兩人離得太近。而是因為她在這


    張臉上,從眉眼,到鼻翼嘴角,又看到了那完完全全屬於她的情意,專注而深切的情意。


    “你……”一時之間,她已經無法言語,驚喜與疼痛同時由腹腔席卷而來,蔓延到全身,讓她不由的戰栗了起來。


    他展開手臂小心的抱住她的上身,臉龐貼在她耳邊。“別怕,有我。”這短短的四個字,帶著他獨有的氣息震顫在她臉頰,讓她的痛感瞬間從頭部慢慢往下退散。


    這種痛覺緩解隻是暫時的麻木和幻象,可即使如此,對如今的她來說,也堪稱奇跡。縱使她有千言萬語想要說,此時此刻,卻也隻能匯成簡單的兩個字:“別走……”


    他的心,仿佛被妻子這句柔軟的祈求撕出了一道血痕。“我不走。”洶湧的情緒,讓他聲音都變了調。她抬起手迴應了他的擁抱,用盡她現在能控製的所有力氣,箍住了他的頸脖,大口大口的唿吸著他的味道,認真的感受他胸膛的溫度和每一次心跳。仿佛一鬆手,他就又會消失的無影無蹤;仿佛一鬆手,


    他就又會變成了方知文……


    穩婆並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隻覺得這對年輕的夫妻實在是恩愛至極。傅雲卻從一開始的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到最後越來越明白,淺笑著走到了穩婆身旁,輕聲說了句:“婆婆來,我們去吃會茶點。”


    傅雲姑娘實在是冰雪聰明又善解人意。此時此刻,常遠兆與梁伊伊這對苦命鴛鴦最渴望的便是這點短暫而又珍貴的獨處時光了。聽到房門被輕輕帶上的聲音之後,原本以非常別扭的姿勢趴在床頭的常遠兆幹脆也側臥到床榻上,摟著老婆便不由分說的親了上去。他不是不知道當下是什麽時候,也不是不知道梁伊伊現在是什麽處境,


    隻是對他來說,這一刻實在來之不易。他情不自禁之下實在沒能忍住。


    梁伊伊雖然也驚喜交加,可畢竟肚子還在咬牙切齒的疼著。這不是吃壞了東西,也不是闌尾炎盲腸炎或者急慢性胃病,這可是女人最兇險的時刻——分娩。


    所以就算她是女中色魔,就算現在常遠兆脫個精光睡她身邊,她也不會有半點興致。但她依然安靜又乖巧,說什麽也舍不得推拒他。


    好在常遠兆並不過分,隻是摟著她,來來迴迴的親吻她的嘴唇,額頭,臉蛋,下巴……也算是在她極度痛苦之中,給予一些他力所能及的溫暖與撫慰了。


    “我還以為……你……不要我們了呢……”陣痛使得她說話有氣無力,聽上去更加委屈更加可憐。他猛的停下了動作,將額頭抵在她的額頭上,心裏像是在被人鞭撻一般難受:“是我的錯,娘子你不要怪我。”說來說去,他最怨的還是他自己。怨自己不小心,怨自己愚蠢心軟遭人暗算。怨自己沒有早一


    天認清楚潘竹青的險惡用心。客觀上說,常遠兆並不愚蠢。從用兵之道可以看出,他的軍事才能不在於他自身的勇猛,不在於軍隊的陣法,更不在於大規模兵器的善用,而恰恰在於他十分善用陰招。用兵法上文雅的講法是善用“奇兵”。通俗易懂的解釋,便是怎麽陰損怎麽幹。為了戰爭的勝利,為了達到目的,他可以裝聾作啞當孫子,可以詐降,可以親自跨馬去搶奪老百姓的糧食牲口。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愚蠢?他隻是吃虧在“本性純


    良”這四個字上。


    梁伊伊聽出他語氣中滿滿的自責和痛苦,輕聲問道:“你……是不是……出事了?”他又怎麽可能把他現在的處境如實相告?告訴她自己是個隨時會被點燃的炸藥?告訴她自己為了換取解藥,正替人做著極其危險的事情?他舍不得讓她知道這些,舍不得讓她為自己擔驚受怕。“你不要擔心


    我,你隻要知道,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沒有一刻不在想你。”這些軟糯的話語被他帶著磁性的嗓子一遍遍重複在耳邊,她心裏仿佛有一條清溪流過,溪水中的魚偶爾抖動尾巴,撓動她險些僵化的心弦。“我也是……好想你。”她每說一句話,都會顯得精疲力竭,這讓常


    遠兆聽了非常心疼。“娘子你不用說話。我知道你的心意。你能醒過來,願意受這樣的苦,都是因為我。我什麽都明白。”他不敢太用力的抱著她,隻能盡量讓自己與她貼在一起,享受這極其寶貴的親近。他心裏十分清楚,這


    一刻的親近,便會是下一刻他無論怎樣都無法觸碰到的迴憶。她獨有的氣味,她的容貌,她柔軟的身子,她可愛可恨的笑容……這些都是他的,他卻一樣也帶不走。


    “我以後再也不會和你鬧了。你說什麽我都會信,你做什麽我都幫你。”說到這裏,他發現她依然安靜乖巧,隻是彼此的臉已經被兩種不同溫度的淚水粘在一起。


    “還有……上迴我真不是有意要來傷害你的……我今後會和你解釋清楚,你不要怪我,也不要怕我。”


    一生中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倘若不是因為梁伊伊臨盆在即,他們夫婦二人,勢必要相抱到命運之手將他們扯開的前一秒鍾為之。


    “相……相公……好像……羊水……破了。”這話說的詭異極了,相公羊水破了?要是有第三個人在場,估計不笑死也得嚇死。


    但此時的常遠兆可顧不得老婆這嚴重的語法錯誤。翻身下床,以弓弩般的速度飛奔了出去。


    穩婆和傅雲被常遠兆帶迴到屋裏時,兩人都一改之前慢條斯理的態度,投入了緊張的工作狀態。


    門口還站著幾個張望的人,杜若桐,六姨,小梅,杏兒等等等等。


    這位姓胡的穩婆此時頗具大將風範,一邊洗手,一邊對傅雲吩咐道:“關門吧,別讓人進來了。”


    這話的言下之意——“小白臉子你也好出去了吧。”估計傻子都能聽懂。


    常遠兆不負重望的轉身向門口走去,梁伊伊撕心裂肺的疼痛之下,還不忘瞅著他的背影暗自嗟歎——被人攆都走的這麽帥。


    令人目瞪口呆的是,人家常遠兆走到門口,展開雙臂毫不猶豫就將兩扇門給關上了。將那些張望的臉關在門外,而他自己,則理所當然一般的留在了屋內。


    穩婆傻眼了:“這……”


    傅雲趕緊上去勸道:“將軍,這恐怕不妥。”


    常遠兆一臉疑惑:“有何不妥?我是她相公。”他從小到大都不能理解,為何妻子分娩之時,做丈夫的隻能站在門外傻等著。


    傅雲說:“可畢竟男女有別……”她說的男女有別,並非是指常遠兆與梁伊伊之間。而是她自己和穩婆畢竟都是女人,替人生產之時,若有個男人在場,恐怕會覺得尷尬。


    常遠兆畢竟是個男人,沒有女人們那麽細條的神經。“夫妻之間,還談什麽男女有別?”他心裏不由的覺得好笑,他家娘子身上幾顆痣他都記的清清楚楚。


    傅雲被噎的無話可說,穩婆此時走來幫腔勸說道:“將軍最好還是迴避,我怕……嚇著您。”


    誰知常遠兆雙眼圓睜,很緊張的問:“很可怕嗎?那我更不能走,萬一嚇著我娘子怎麽辦?”穩婆和傅雲一頭黑線。梁伊伊感動之餘,心裏想的卻是一個深刻的命題——論青少年兩性教育的必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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