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驛館裏時,下午已經過了一大半。常遠兆丟下馬繩便迫不及待的往臥房趕,雖然知道希望不大,心中卻依然有那麽一絲一毫的期盼,期盼著能遠遠聽見妻子嚶嚀的說笑聲。一走到門口,妻子床頭那幾位姑娘家依舊憂心忡忡的臉色,將他整個心又澆了個透涼。梁伊伊還是他臨走前那個樣子,隻是臉色越發蒼白,整個人的狀態顯得越發虛弱。似乎生命,正從她嬌小的身體裏一


    絲絲抽離……


    幾個姑娘家都轉頭望向他,也都在他眼中看到了讓人不忍直視的碎裂。六姨和杜若桐都不由自主的撇過頭去。傅雲則是對這位陌生的男子,默默探究了一番。他的臉色蒼白的近乎病態,並不比床榻上的梁伊伊好多少。嘴唇黯淡幹裂,烏青的胡渣雜亂的鋪在下巴上。原本那雙美好漂亮的眼睛,此刻紅腫著,布滿血絲。眼下的兩片烏青讓他整張臉看上去比實際年


    齡大了好些年歲。發髻有些鬆散,腳步虛浮無力,氣息深淺不均……


    傅雲將兒時見過的那個乖巧美少年和現在眼前的這位一重疊,不由得輕歎一聲,望迴梁伊伊,在心裏默默的說著:“你這磨人精,差不多就醒了吧,別折磨人了。”


    常遠兆如今沒有一點點心思去注意到別人,隻是步步走向床邊,茫然的眼神掃過每張臉以示他微薄的感激,但並未發覺房中多了個陌生的女子,最後目光定在床榻上那張小臉上,不再轉移。


    六姨拉著杜若桐從床邊站起身,將空間讓給他。“兆兒你累了吧?要不你也睡會兒,吃晚飯的時候我們叫你。”


    “嗯,好。”他一瞬不瞬的望著梁伊伊,木然的點頭應允。


    姑娘們默默退出屋子向園子裏走去,路上遇到田海,傅雲叫住他說:“我一會兒寫個方子給你,你去照方子拿藥,煎給你們家少爺吃。”


    她這麽一說,身邊人都緊張起來。田海一聽,更是瞪大了眼睛緊張的問:“姑娘的意思是,我們少爺也病了?”


    傅雲淡淡的說:“他不是病了,是缺食少眠,又殫精竭慮。再這麽下去,人都要熬枯竭的。我怕伊伊還沒醒,他就先出事了。”


    她語氣恬淡,嗓子有些微微沙啞,卻能讓聽的人覺得些許安心。


    田海趕忙說:“誒,那就有勞姑娘給開個方子,小的這就趕緊去辦。”


    當晚,六姨去喚常遠兆吃晚飯時,發現他並未闔眼休息。隻是坐在床頭,倚靠在牆邊,將梁伊伊的腦袋枕在自己腿上,雙手捧著她的臉,不聲不響的望著她,仿佛在看一件隨時會被人奪去的珍貴寶物。


    六姨歎了口氣,艱難的向他走過去:“兆兒……就算再難過,你也得顧著點自己呀。”


    常遠兆依舊低頭不語,絕望之色凝固在他臉上。


    兩人沉默的對峙了許久,六姨輕歎一口氣,有些悲哀的說:“我記得,從小到大,你遇上什麽煩惱都會與六姨說的。如今兆兒是長大了,不再需要六姨這笨女子了是嗎?”


    他終於無力的抬起頭,浮腫的眼睛連對焦都顯得有些吃力。這些日子以來,六姨也好,杜若桐也好,都盡心盡力的幫著他照顧梁伊伊。他不是不心存感激,隻是他如今心力交瘁,一時間已經無暇旁顧。“我很好,還能自己吃飯,能和你們說話,可是她……我寧可醒不過來的人是我。”梁伊伊的臉在他手掌中,似乎一點點消瘦下去,想著這個鮮活的生命正無法逆轉的褪色,想著她腹中那兩個親生骨肉生死堪


    輿,他是真心恨不能代為受罪。


    “你怎麽能這麽說?”“我這些日子一直在想,若那天夜裏,我沒和她鬧別扭,我及時的幫她,她一定不會弄到現在這個地步。”當晚她痛苦的呻吟,和最後酷似訣別的告白,像擰成了一條怨毒的蛇,纏著他的身體發膚,絞毒著


    他的柔腸,讓他每次想起,都會體膚冰涼,肝腸寸斷。


    “這事兒怎麽能怪到你頭上呢?”細心的六姨從他眼裏看到了毫不掩飾的厭世神色,心頭一驚。“兆兒,六姨問你,你可得跟六姨說實話。”


    常遠兆抬起眼睛瞥了她一眼,示意她問下去。


    “你該不會,想不開了吧?”這死孩子有尋死的前科,真是不得不防範。


    常遠兆又低下頭,大手在她發絲間輕柔的摩挲,語氣淡漠卻堅定:“您放心,隻要她還有一口氣,我都會守在她身邊,不會尋死的。”


    他這話說的看似沒問題,但言下之意卻讓六姨感到不寒而栗。“那她萬一……你跟我說實話?如果事情發展到最壞的狀況,你有什麽打算?”


    他沉默。


    她忍不住撓了他一爪子:“說話呀!”


    半晌,他才淡然吐露一句:“您還是別問了。”答案不言而喻。


    六姨眨了眨眼睛,頓時火冒三丈:“你個臭小子就沒想過你爹娘嗎?你要是尋死,他們怎麽辦?還有,那也是伊伊最不想見到的!再說了,也許……也許她……她隻是……迴到她原來的地方了呢?”


    一句話說到最後,他才猛然抬起頭定定的望著她。她被他奪人的眼神看的渾身發怵:“你怎麽這麽看著我?”


    “她的事情,六姨知道多少?”


    六姨鬆了鬆眉毛,嘟囔著說:“你知道多少,我就知道多少。”


    “沒想到,這世上還有第三個人知道她的秘密。看來她視六姨為知己,把您看的跟我一樣重要。”說完,他又低下頭,眼神中竟多了些許哀怨不滿。


    六姨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又撓了他一爪子:“靠,你個臭小子,六姨的醋你也吃!她說的一點也沒錯,情商低成這樣,你簡直舉世無雙……”他對六姨不滿的控訴毫不在意,那個她們口中所謂的“情商”,他根本不知為何物,也從來不想去探究。他的想法很簡單,她是他的獨一無二,獨占了他所有的精力和感情,那麽所有有關她的一切,他都也


    想獨自享有。尤其是這麽個驚世駭俗又無法對人言的秘密。所以如今知道竟然有別人也與他一同享有這權利,他便自顧自的陷進哀怨的黑洞中爬不起來了。六姨看他腮幫子漸漸鼓了起來,不由得撇了撇嘴角,無奈的安慰道:“你別這麽沮喪,在她心裏,這世上沒人比你重要。實不相瞞……”她頓了頓,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我之所以知道她的事情,是因為……


    因為我跟她擁有同樣的秘密。”


    這句話果然像驚雷一般,將常遠兆整個人又劈醒了。“六姨這話……是什麽意思?”


    六姨擠出一絲苦笑:“我跟她一樣,來自一千多年後。我來這兒的時候,你還是個剛換牙的小不點兒。”


    對著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後生小輩說出自己的身世秘密,六姨覺得如釋重負。將自己如何在前世死去,又如何穿越到古代,如此這般與常遠兆說了個清清楚楚。


    他平靜的望著她,或許是因為有梁伊伊的前車之鑒,所以他並沒有多少情緒起伏,隻是輕輕摩挲著梁伊伊的頭發和臉頰,安靜的聽著六姨說完。


    最後,他忽然像是想起什麽,散漫的眼神又凝聚了起來。“您剛剛說,她也許迴去了?她有提過這事兒嗎?”


    六姨無奈的扶額,心中備受打擊。這死小孩除了沒情商以外,性子直的讓人忍不住想打他一頓。她滔滔不絕說了自己這麽多事,他連一個字的反應都沒有,劈頭蓋臉就問他老婆的事情。從小白疼他了!


    六姨在心裏揪著他的耳朵把他拳打腳踢了一頓,但還是顧念他此刻心裏畢竟是備受煎熬,不會真跟他計較。“提倒是提過,我跟她都很擔心,會忽然有一天給拉迴去。我們來的時候,不也是身不由己麽?”


    一說完,發現他又直直的盯著自己,泫然欲泣的模樣,可憐極了。六姨咋了咋舌,趕緊把話說得圓潤點:“你別這麽看著我,我是說也許,又不是肯定的事兒……”


    他僵著身子,木著臉思索了片刻,忽然問道:“伊伊跟我說過,她是因為在原來的地方被殺死了,才會來到這兒的。可她在這兒活得好好的,為什麽還會迴去呢?”


    六姨對他問出這麽有含金量的問題,顯然很是認可:“你居然能想到這個點子上,看來還真是個聰明孩子。”倒不是他有多聰明,而是這麽多天不眠不休,他無時無刻不在想著這些事情。“那天夜裏,她忽然喊疼,一點預兆都沒有。大夫都說她並無病灶,我實在想不通,她怎麽就能這麽迴去了?”他說的有些激動


    ,蒼白的臉上浮現出少的可憐的薄紅血色。


    六姨挪到桌邊坐下,喝了口茶,定定的望著他說:“其實我也考慮過這個問題。你想聽聽我的猜測嗎?”他來了精神,將梁伊伊輕輕放下,起身走到桌邊與六姨麵對麵坐著。“六姨請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將軍,夫人又私奔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嫚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嫚桐並收藏將軍,夫人又私奔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