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書記打電話讓馬助理到他辦公室,趙付總推門進來:“陳書記,關於李峰已進入入黨考察期的組織證明章蓋了,你再看一下。”

    陳書記接過信箋:“紫平街道黨總支,送上原我廠入黨積極分子李峰的入黨材料,該同誌熱愛黨熱愛人民,從事黨的宣傳、新聞工作已達二十餘年,經我廠黨委推薦,已於一九九六年參加市局黨校培訓,現正列入考察期,特此證明!

    光源廠黨委

    x年x月x日

    馬助理來了,他不吭聲的站在陳書記桌前。

    “你來,這樣,趙總也在,員工下崗後,黨員關係全部轉入街道,你把轉紫平街道的黨員組織關係,立即送去。”

    “好的,我馬上去”,馬助理接了桌子上的材料,捧向自已的辦公室,他一疊一疊地看了一下,當發現李峰的材料,他頓了半響,即抽出李峰的檔案袋放在了最上麵。

    新上任的市委組織部副部長小沈親自開了小車,來到李峰的家門前,走進李峰家:“李峰啊,最近又買了那些新書。”

    “不敢多買了,下崗了,沒有固定收入,該節約著過日子,還有老婆、孩子呢?”

    “是啊,現實問題也是不可不關注,我今天來,是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市委決定從下崗黨員中推薦十幾位同誌去擔任非公有製企業黨支部書記,我看你可以去報個名,考試、筆試,你問題不大。”

    “你抬舉我了,謝謝你,我還不是黨員。”

    “什麽?你再說一遍。”

    李峰沒吭聲,臉微微紅了。

    “你,不可能吧,你為什麽不加入組織呢,你沒有這個要求?還是有過重大曆史問題?”

    “我的一生向組織遞交過三次入黨申請,我一生無悔,不過,最近企業破產前我參加了市黨校培訓。”

    “你入黨材料現在還在廠裏嗎,廠破產了?”

    李峰搖了搖頭:“這是組織上的事,我不清楚。”

    “你自已明天去街道問一下,與街道黨組織接上關係,早點把這問題解決,也好為黨組織多辦點事,你這人啊,書呆子,好,以後再說吧,蠻好的機遇,又輪不著你了。”

    小沈與李峰握了握手,開著車走了。

    李峰趕到居委會,他是第一次與居委會書記見麵。

    “你是”

    “我是李峰,是光源廠的下崗工人,住在紫平街道2幢201室。”

    “你有什麽事?”

    “我的入黨材料,廠裏轉到居委會來了,我想今天我來報個到,以後居委會有什麽事盡管吩咐。”“好,是這樣,你就是李峰,我早就認識你,在高雲橋上,把一個外來妹從橋欄外拉上來,那天很多人圍觀,我是看到你,你當然不會注意到我,我還見過你帶著一批民工早晨跑步鍛煉,看得出你會管理,在廠裏挺有威信的,是吧。”

    “你是書記”

    “是的,他是平書記”

    李峰與平書記握了握手。

    平書記問文書員:“光源廠材料有李峰嗎?”

    “沒有”

    平書記打電話給光源廠,得知已經送給居委會了,平書記沒收到,李峰知道這中間出了問題,追查起來逃不掉黨委辦公室主任的馬助理做手腳。李峰的臉陰了下來,心仿佛被截了一刀但嘴上還是說:“平書記,不要查了,我重新開始吧”。

    “不行,我這個人也是講正義的,這可是嚴肅的政治問題。”

    “平書記,弄到上麵,陳書記那邊我也不好意思。”

    平書記思索了一下:“聽你的,重新做一份,按你廠裏的原材料一個模樣,這事我在黨總支會上匯報商量一下,你的入黨預備期在今年七月一日,就這樣。”

    “平書記,這樣不妥吧。”

    “什麽不妥,你已經接受了那麽長的考察,人家不理解你,我理解,行了,就這樣,不過小李啊,以後要麻煩你多支持社區工作,讓你辦個事,寫篇文章什麽的,你要積極參與啊。”

    “沒問題,我肯定完成任務。”

    平書記微笑著又握住了他的手。

    廠部辦公室,胡總經理找來了馬助理:“你闖禍了”

    馬助理從阮總經理的目光裏尋找著自已闖禍的緣由,他自已已經想不起來了:“我闖什麽禍,都是按廠部領導意見辦,得罪一些工人,也不是為我自已,我問心無愧,心地無私天地寬麽,阮總,你不用去聽人家的”

    “你算了吧,這問心無愧,這心地無私天地寬,配你說的,你真的問心無愧?”

    阮總見他不吭聲,點穿了他的問題:“你為什麽把李峰的組織材料毀了”

    “沒,我沒毀,是那一疊材料裏,可能原先就沒給我,或者是別人給弄丟了”

    “說什麽,沒有把材料給你?陳書記是當著趙副總的麵,讓你把黨員材料送到社區,其它不缺,偏偏就缺李峰,你混蛋,你吃錯藥了,我們以前排擠過他,李峰在企業二十年,單位裏分房子我壓住了,組織問題、提幹問題全壓住了,整個中年應該說我對不起他,他是人才,是個經得起考驗的優秀工人,外來工管理讓省公安廳表彰,上了省電視台,還有市人大代表,政協代表選舉,他的票數排在了前列,他是純金的,你還報複他,攔著他,機關裏45歲以上不提幹了,要退下來了,現在讓李峰入黨,對他本人而言已經沒有多大意義了,不可能持這張黨票去升官、發財,現在李峰得到的是一張過期的船票,你這事做砸了,李峰的入黨問題誰也攔不住,說實話他如果境界不高,向組織伸一伸手,或者讓他老嶽父的戰友開一個後門,那他的境況、他的地位就不是今天這麽糟,我和你在他麵前矮了半截,入黨是他的追求、信仰,你是什麽,說重了你是垃圾,人家李峰是一株綠葉茂盛的大樹,你等著吧,快寫一份檢查,主動交給陳書記,等著背個黨內嚴重警告處分,識相一點,自已提出下崗吧,把下崗的補償金領了,我給你重新按排到鄉鎮企業去”

    “謝謝,我明白了,這黨內處理能不能算了”

    “這不是我個人意見,黨委會決定的,我是主動要求找你談話,給你一個台階下,再說,都下崗了,黨內嚴重警告處分,對你有什麽壓力?你還想升官進爵?結束了,換一個活法吧,想掙錢,想當老板,偷偷地玩幾個女人,沒人管著你,去幹你自已想幹的事吧”

    馬助理點著頭:“行,阮總,我是你的助理,你不能不管我,鞍前馬後的我十幾年,也不容易”

    “走吧,我知道,不是我給你撐傘,你以為嚴重警告處分就完了,說重一點,你問題多了,有人說了可以開除你的黨籍!還不走人,我忙著呢”

    馬助理見阮總對他厭倦了,他失落感很大:“唉,一江春水向東流”  李峰、張成鶴帶上一網袋水果,騎著自行車趕到穀大寶家,大寶躺在床上,滯呆的眼神。

    李峰把水果放在桌上問:“阿姨,大寶的事我去找領導說說。”

    “我找過了,迴答是那個單位願接受,自己去聯係。”

    張成鶴說:“這都是空話,現在流行一句話,叫作找一百條狗難,找一千個下崗工人容易。”

    李峰很憤怒的眼神打斷了他的話:“大寶的事我管定了,我當過工會主席,我永遠是他們的工會主席。”

    阿姨很感動,她從冰箱裏取出幾個蘋果,一定要李峰、張成鶴接住:“小李啊,你是好人,那年大寶在廠裏發病,是你送的醫院,現在你也下崗了,大寶也下崗了,我這退休工資怎麽過。我身體不好,母子倆都要往醫院走。雖然有福利勞保,我死了,大寶怎麽辦”說著她的眼圈紅了,鼻子酸了:“大寶,今年也五十三歲了。”

    “阿姨,我今天來,就是想為大寶的事做點什麽,你把大寶父親、爺爺、外公的離休證書、軍功章、榮譽證書全部給我。”

    “你要這幹嗎?”

    “我有用。”

    張成鶴明白了李峰的用意,“阿姨,你去拿過來,我們看看。”

    穀阿姨取來一隻小木盒,打開紅綢布,李峰看到了,八路軍的肩章、彭德懷簽名的任命書、抗大學習筆記本,還有父親抱著3歲大寶的合影,上世紀五十年代大寶的父親一身校官製服,很有軍人風采。李峰欣賞著,聽著穀阿姨講述。

    穀阿姨娘家是山東棗莊人,大寶爺爺是紅四方麵軍的戰士,解放戰爭時官至團政治部主任,1951年犧牲在朝鮮戰場上。大寶的外公是延安抗大的學員,還與毛岸英、林乎加等是一起生活過的戰友,加禾解放時,從山東調到浙江是同向縣第一任縣委書記,可惜1962年,積勞成疾而卒死在工作中,父親穀凡林,14歲成為小鐵道遊擊隊員,當過遞步哨、副隊長、南下部隊的正連職,因受傷而轉地方,留在了海興縣。大寶的父親與幾名複員戰友,將複員費湊起來辦起了光源廠,取名為“戰士光源廠”,穀凡林離休一年後,就得了肝癌去世。就這樣一個有著光榮革命史的家屬,今天剩下了孤兒寡母,這孤兒寡母曾承擔著家屬賦予的重任和負荷,讓李峰的思緒在穿越曆史。

    李峰的眼前,正放映著電影《鐵道遊擊隊》的畫麵,耳畔響起了“西邊的太陽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靜悄悄……”的歌聲,李峰將紅布包打了結,放入自己的包中:“走,找領導匯報工作去。”

    工業局人事科的人對李峰說:“你的心意我們理解,證明材料我們也可以給你,有關領導也很同情穀大寶的事,問題是現在下崗工人正在鬧事。還有一批企業正在改製中,離休幹部的家屬子女下崗也是個社會問題。這個口子不能開。你也下崗了,但我們違背上麵政策,引出矛盾,我們吃不了兜著走。”

    “行,不關你的事。你能證明情況屬實,我替大寶一家謝謝你了。”

    張成鶴麵露難色:“李峰,這事還真難辦。”

    “你呀,真幼稚。有什麽難辦,我告訴你,前幾天我參加縣裏一個研討會,會後酒席上,一位局長對另一位幹部承諾。‘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女兒調動工作,我已搞定了。’你知道吧就是我們車間的一個女工。要容易就這麽容易啊。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還有一句叫做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況且我們不去?也不是為自己的利益,我們是主持公道為弱勢群體而奔走。”

    李峰約了張成鶴一起去找市委書記。市委書記不在家,市委辦秘書給李峰、張成鶴端上茶水說:“現在有句話叫不找市長找市場,二次創業靠自強。當然嘍,穀大寶的情況特殊,但也不能用長輩的光環為自己謀利。那些陳年往事還擺到桌麵上來了,困難可以理解,下崗工人誰沒困難。你是工會主席,你們廠下崗工人集體鬧事還不夠,你親自帶人跑市委書記辦公室來鬧。好,你是黨員嗎?你黨籍還要不要?”

    李峰的目光變顏色了,變得非常冷色。這冷色是劍峰的亮麗。張成鶴有李峰的支持,底氣厚實地:“行,你今年幾歲?比我小15歲吧。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是我們黨的宗旨,你懂嗎?你不懂,你就不配待在這混。”

    “你說什麽,你出去。”這位秘書掏出手機叫嚷:“保安的,過來,這裏有人在鬧事,把他拉出去。”

    張成鶴笑了笑,點上一支煙,拿起一張報紙,邊翻閱邊說:“我今天就不走了。我要非見到市委書記不可。”

    叫嚷聲驚動了辦公大樓,有人將情況告知了沈副市長。因為下崗工人這一攤子事例入沈副市長工作範圍,沈副市長將李峰和張成鶴請到他的辦公室,遞上茶水說了:“剛才那位秘書小年青,思想深度有待提升。你不要往心裏去。穀大寶的事我們不知道,犯官僚主義。我個人向穀大寶一家表示同情。穀大寶的長輩們為革命作出了很大貢獻,而且去世得早。是啊,我們理該關心,這也是曆史遺留問題啊。你放心吧,這事我管到底。我理解你。”

    李峰握住沈副市長的手,身子微微顫抖:“沈市長,我在基層工作,對工人了解多。這次下崗,還有很多工人是帶著職業病下崗的。許多人一時無法適應市場經濟的大潮。他們很苦,像穀大寶這些人,我建議為他辦個殘疾人證明或者提前退休什麽的。”沈副市長點著頭:“市委、市政府應想方設法緩解下崗帶來的失業陣痛。也不止是穀大寶一家的事,包括更多的職工,我們都要關注。我知道了。”

    張成鶴拍著李峰的肩:“我理解你,真的。你內心深處有怨氣,而且積得很深。”李峰輕蔑的目光停留在張成鶴臉上。李峰微微笑了笑:“你是理解我,但還是差那麽一丁點。你要超越這一丁點,那你就厲害了。好了,走吧。”

    。張成鶴與章英嵐在酒店招待幾位兵團知青,大家迴憶著青春,自嘲著那時的幼稚。張成鶴說:“我們這一百五十多人,上大學的有幾個?

    有人迴答:“一個。”

    “上中專的幾個?”

    “二個。”

    “這三人現在?”

    “上大學的米娟,聽說先在唐山工作,後調到江蘇青州市,在市政府工作,嫁給一個在大學裏的同學。估計現在是當官的。念中專的一個在鹽鎮農行所當農技師,還有一個在本市一家醫院,現在也是主任醫師了。”

    “他們都條件很好。”

    章嵐英說話了:“我們與他們是二個檔次了。”

    羅小江打斷章嵐英的話:“我研究過,文化大革命十年動亂,使社會發展和改革開放造成了許多波動。譬如:各行各業都急需知識型人才,受過高等、中等教育的被曆史的潮流推上了應該具有的地位。所以工農兵大學生被結合到各階層領導班子中,這也是時代的選擇,而我 在高考敞開大門的時候,已經沒有能力,也沒有準備。所以失去了機遇,雖然,我們在農村,工廠一線鍛煉過了,自然有良好的素質。但我們沒有能力,隻能下崗。如果我們這一代人,有能力挑重擔,那麽整體上說,腐敗現象肯定少得多。因為我們懂得生命有正氣才能鮮活。”

    有人插話:“是呀,所以黨和政府倡導“德才兼備。”

    還有人插話:“人生的價值不一定要在官位上體現。人都要死的,隻要有一個健康的活法,有利於社會和他人;隻要有良知,有奉獻,就對得起上帝了。我看我們應該向李峰學習,他最近發表了不少詩歌、散文以及新聞報道。有些文章還是很有深度和廣度的。”

    這時,對麵一直在聽他們談笑的一位帶著眼鏡的先生微笑著:“打擾了,我是海興日報社的記者,剛才聽了你們說話,很感興趣。你們都是當年下鄉的知青,今天的下崗工人,我很敬佩你們。下崗工人中還有人發表詩歌、散文,請問此人是你們中的哪一位啊?”

    “噢。他是我的同學,今天沒來。”

    “我是這樣理解的,你們知青中不乏有傑出的人才,然而許多人最後成為世俗和日常生活的犧牲品,天才毀於無名的小偷,這是生活的殘忍的一麵。世俗生活貌似平庸、無序,卻隱含著真正的殘忍和殺性。”

    “哎,先生,你說得太深了,我們聽不懂。”

    記者托了托眼鏡說:“大白話說,就是在困境中堅守、追求著詩意,那是要有心靈底氣的,我想作一次采訪。”

    章英嵐驚喜地:“可以呀,我約李峰,你們認識一下。”

    記者點了點頭。記者的目光讓張成鶴、章英嵐感覺到一絲溫暖。

    翌日,在海灘邊,記者的紅色小車,停在綠草叢邊。記者小範和李峰在沙灘邊漫步。

    “認識你很高興。我的目的很明確,想寫一篇報告文學,在海興日報上介紹一名下崗工人的追求。”

    “感謝你,能結交大記者朋友,也是我的樂事。至於你想寫報告文學,就免了。現在是英雄輩出的時代,我算不上。我是自娛自樂,掙點稿費。你莫非要下崗工人都去學寫作,這未免是一種誤導。”

    “你說笑話了,我宣傳一種精神。”

    “說真話,你要聽嗎?我個人心靈上痛苦和幸福並存。因為痛苦所以寫作,因為寫作而又豐富了心靈,因為心靈我在藝術上幸福,因為幸福所以痛苦,這需要寂寞、孤獨去享受的。”

    記者望著蘆葦,和在蘆葦邊停著的捕魚船,江潮正從遠方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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