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峰管倉庫一幹就是六年了,有人曾開導他說:“別書呆子,你那張函授文憑沒有用,不如去廠領導家走走後門,送送情,”也有老師傅勸他:“小李啊,年紀輕輕,學點技術,你動筆杆子,這沒用的,這是工廠,不是作家協會。”

    李峰找新上任的車間王主任,要求調動工作,提出上崗頂車,王主任雙眉一鎖,麵露難色說:“小李,你把倉庫管好很不錯了,你可以讀書、打瞌睡,沒有人管你,幹什麽都一樣的,你不是在黑板報上寫過,甘願是一棵小草、一滴露水、一根火柴嗎?任何工作總得有人幹”,說完他揮了揮手就走開了。

    知情的人對李峰明說了:“首先你們夫妻吵架、離婚,家庭問題沒有處理好,你小舅子的事雖不是你的責任,但是因素之一啊!這是讓人家笑話的,其次,這家廠人際關係複雜,文革幫派尚未完全消失,論資排輩你算老幾啊,何況你秉性耿直,處事為人太正直,有句話你去思考,水之清則無魚、人之察則無徒,再說魚翅熊掌不可兼而得之,要在廠裏幹一番,你就放棄一切企業不需要的,比如文學、繪畫及社會活動,我看你改不了,認命吧,做你的詩人夢,廠裏沒人跟你競爭,自得其樂,也是挺好的。”

    李峰覺得這些七嘴八舌倒也有道理,李峰是個寫意的人,形象思維履蓋了抽象思維,自然文學對他來說更有吸引力,況且他有著那麽多的煩腦和壓憂。

    此後李峰一手牽著孩子,一手翻閱著世界名著,再一次從希臘神話起步,穿越了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走進巴爾紮克、契珂夫、毛姆、川瑞康成、卡夫卡、羅曼羅蘭的文字叢林和魯迅、曹雪芹、諸子百家的情景時空,他一次次的請書架上的詩人走出書本,與他或娓娓深談或縱橫天下,此刻沒有人笑話他,也沒有人鄙視他,盡情的朗頌,暢快的敘說,情感時而重如山嶽、淚水是高山上傾瀉的溪流,理智時而輕如白帆,衝浪是大潮上的帆板,不知不覺地幾輪春夏秋冬已從他身邊飛過去了,誰也不知道那深夜亮著的台燈是照亮他走向擁抱太陽的路,這條路走得很艱辛。已經記不清有多少迴出現如下的情景。

    他向他的詩篇迅速而痛苦的瞥了一眼,作品是他的驕傲和不幸,他的天堂和地獄,這詩情一會兒似江河奔湧,一會兒被理性的大壩攔住,他必須等待思想和情感的再一次高漲,而每一次高漲必須借助於風雨,這風雨就是生活,這等待是陰沉、憂鬱、清冷的。憂如春雷前那漫長的寒冷的冬夜,為在這個冬夜不至於自殘心靈,他追求著自我安慰著,他的記憶中當閃現出誌明的遺體和誌明的笑容,寫下了:

    這裏是風是雨

    你欲悄悄離去

    不,我大聲唿喚

    不能逃避

    何必把痛苦拋給別人

    快啟動心靈的閘門

    人也是水庫

    沒有風雨

    那有碧流

    既然有勇氣把生命化作淤泥

    何不頂著風雨讓希望走進瑰麗

    他憶想著大運河,童年的美麗浮了上來:

    幾縷水草

    幾顆青螺

    聽葉片落水的音響

    紅菱綠萍碧波竹影

    小魚悠悠

    白雲淡淡

    蝦是白石老人的夢

    水鳥可記得唐詩的韻

    江南的歌是水裏浸的

    漁女桑女茶女的歌聲飛起來

    蜻蜒入迷彩蝶也走神

    作品形成時,他還不能從孩子的角色中走出來,思緒在水鄉的情景中沐浴著清波,享受著水質的快意。

    寂靜被數不清的重複,夜深了,能聽到環衛工人清掃馬路發出的輕微的刷刷聲或者是雨點打在窗子上的雨聲,城市睡著了,他孤獨的醒著,不,還有許多許多加班的工人,夜巡的公安戰士,但在他的書房裏就二個人,還有一個鏡子中的他在鼓勵著,譏諷著、微笑著,在他困頓時與他作心靈的對話,或傾聽著他心靈深處的狂風暴雨,或陶醉著他描繪的運河上那一行順風的帆影。

    章雲嵐找到張成鶴、羅江,急火火地告訴他們:“秦雅要結婚了,對象是家具廠的老總,她寄給我的三張請柬,讓我轉交給你們,我們都是兵團戰友,秦雅又是李峰的前妻,我們應該表示一下,盡點心意,其實秦雅也是很苦的”

    “這事不要對李峰說了,我看我們一起送件禮品吧”,張成鶴提出了自已的建議。

    “送什麽好呢?這東西挺難送的”

    “是啊,她的那個新郎官,也是離異的,聽說在經商上有點不擇手段,這幾年家俱好賣,發財有點錢,不稀罕我們的小錢,我看秦雅是屬馬的,去工藝店買上個玉雕,要奔馬的造型,精致一點,小一點,大約在一千五左右,我們三人平湊,這事嵐子去辦吧”

    張成鶴征求羅江的意見,羅江表示同意:“我們就不去喝她的酒了,嵐子姐把禮送到就是了”

    章雲嵐打的趕到秦雅的新房,她驚呆了,一幢三層樓的歐式別墅前,二條大狼狗對著她狂叫,秦雅在陽台上看到了章雲嵐:“哎,嵐子我來了”,秦雅將章雲嵐領進屋,豪華的裝飾、高檔的音響、精美的紅木家具、古色古香的古董櫥,還有二十四史櫃等,一切盡現至尊高貴,讓章雲嵐大開眼界,不禁想起李峰的寒酸樣,她別有一番愁味、酸味在內心湧動,意識到這李峰包括她自已與秦雅三位不是一個階層的。秦雅從此真的能幸福嗎,是個問號,這些思緒在一閃念間過去了,她取出禮品:“雅雅,你結婚的事要我告訴李峰嗎?”

    “不用了。”

    “你不缺錢花,我和成鶴、羅江商量了,送你一件工藝品,留作紀念,”

    秦雅接過一尊閃亮的、精美的奔馬,高興的捂在胸前,她的眼眶裏蓄滿了眼淚:“嵐子,你要把成鶴、羅江帶來,在新潮酒家,我的請柬都給你們了,一定要來的”

    “不,我們說好了,你是我們永遠的姐妹,李峰也是我們的兄長,我們會珍藏在心裏,有困難要幫忙的就來個電話,我走了。”

    “再坐坐麽,我們還有好多話要說”

    秦雅送章雲嵐到門口:“李峰是個不會料理家的人,濤濤你幫我多多照顧,適當的時侯我會把濤濤接過來”

    “你放心,李峰會有人愛他,他也會成家的,我擔心的還是你,真的,你自已保重”,章雲嵐內心感覺,這幢別墅讓她很不踏實,但麵對新人,她不能多說什麽,一切讓以後的歲月顯示吧,章雲嵐告別了秦雅,悶悶不悅的打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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