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永德八年五月初七,在朝為相八年有餘的宰相林簡,正式上書請辭,攜帶妻小,離開了長安城。


    這一次,林簡離京的場麵很是不小,天子雖然沒有親自把他送出城,但是派了太子李炎,一直把他送到了長安城外。


    同時,林簡這些年,尤其是在西川的這三年時間裏,提拔的那些門吧都紛紛呃呃生故吏,也都紛紛趕來相送。


    不過可能是出於避諱的原因,軍方的人並沒有對這位宰相表達出太高的熱情,三位節度使隻有林昭一個人親自到場,另外兩位都是派了自己的兒子過來,稍微意思意思。


    林昭親自把林簡,一路送到了十裏開外,才依依不舍的跟自己這個七叔告別。


    元達公下了馬車,看向這個一路相送的侄兒,微笑道:“再過幾天,三郎應該就會受封藩王,隻可惜,為叔看不到了。”


    林昭站在林簡身側,笑了笑:“看不見也好,大周開國以來,就不曾有過活著的異姓王,七叔看見了,說不定還會心裏不高興。”


    聽到這句話,林簡微微歎了口氣,開口道:“時移世易了。”


    他看向林昭,開口道:“我那位四兄,現在在越州麽?”


    林昭愣了愣,然後才反應過來這個“四兄”是自己的親爹林清源,當即搖了搖頭,開口道:“從前範陽軍造反的時候,天下大亂,為了安全,我讓人把父親接到了青州,但是他在青州一直住不慣,後來時局稍好一些,他便迴越州去了。”


    “現在伯祖病逝,父親他應該也在越州。”


    林簡點了點頭,開口道:“有沒有什麽話,讓我帶給家裏人?”


    越國公微微低眉,思索了一番,然後開口道:“侄兒封越王的消息,用不了多久,便會傳迴越州去,隻希望叔父迴去之後,幫忙約束族人,莫要借著侄兒的這點小名聲,為禍鄉裏。”


    林昭封越王,那麽越州林氏,便是越州的“王族”,肯定會有林家人借著林昭的名頭,在越州胡作非為,尤其是……


    尤其是林昭的那幾個“家人”。


    林簡想了想,抬頭看向林昭:“三郎的意思是,你那個刻薄的大母,還有兩個兄長?”


    林昭點了點頭,緩緩說道:“當年的舊怨,已經有過結果,侄兒也沒有時間特意趕迴去收拾他們,如果他們借著侄兒的名聲為惡,還請叔父代為管教,並且轉告他們。”


    林三郎聲音沙啞。


    “如果他們真的借我的名頭,做出什麽惡事,我一定迴去,親自收拾他們。”


    “再有……”


    林昭頓了頓,開口道:“侄兒受封的消息傳迴去之後,越州那邊的衙門還有林家宗族估計會著手替侄兒修建王府,請叔父轉告他們…”


    “能不修便不修,能簡則簡,侄兒…”


    “未必就能迴去住,即便迴去住,恐怕也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林簡點了點頭,開口道:“好,為叔都記下了。”


    他看向林昭,笑了笑:“難得三郎,還有一片純良之心,有你這番話,我也相信你,不會在長安為惡。”


    說罷,這位正兒八經的相公,轉身上了馬車,對著送行的林昭,揮了揮手:“三郎不必送了。”


    另外一邊,林夫人也在跟崔芷晴依依惜別,林夫人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叮囑崔芷晴懷孕時候的禁忌,到最後,才跟著丈夫一起上了馬車,馬隊緩緩離開,漸行漸遠。


    崔芷晴站在林昭旁邊,擦了擦眼角的淚水,低聲道:“叔父叔母,怎麽也應該等夫君封王之後,再離開長安……”


    “這樣,也能見證林家的喜事。”


    林昭搖了搖頭,開口道:“我封越王,對於林家來說或許是喜事,但是對於大周來說,卻是一件悲事,叔父大約是不想看到這一幕,才這麽急著離開長安。”


    說著,林昭扭頭看向崔芷晴,笑了笑:“你們崔家的人何時到?也讓他們見識見識大周開辟以來,第一個異姓王。”


    崔芷晴本來跟林夫人分別,心情有些不好,聽到這句話,忍不住掩嘴一笑,然後又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輕聲道:“哪裏是第一個了?不是要封三個王嗎?”


    “同時封王,不就是並列第一?”


    林昭伸手拉著崔芷晴的手,微笑道:“再說了,即便不是第一個異姓王,最年輕的異姓王,總是當之無愧的。”


    崔芷晴點了點頭,然後伸手摸了摸自己還沒有顯懷的肚子,輕聲道:“我們的孩兒還未出生,父親便已經是大周的越王了。”


    此時四下無人,林昭伸手摸了摸她的肚皮,輕聲道:“等這孩子長大,這天下也不知是個什麽模樣。”


    小夫妻倆正在說話的時候,林昭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當即開口道:“對了,明天或者後天,三舅還有五舅,都要來長安,六娘你多準備一些酒菜,在家裏招待招待他們。”


    “啊?”


    崔芷晴看向林昭,開口道:“咱們家…還有兩個舅舅?”


    大通商號裏,一直是老二鄭通在外麵話事,老三鄭堯跟老五鄭茂,因為額頭上被刺了字,一直不肯露麵,就連林昭成婚的時候,這兩個舅舅也沒有到場,因此即便是謝澹然,也隻是知道自家有三個舅舅,不曾見過麵。


    而崔芷晴,就隻知道有鄭通這麽一個舅舅。


    林昭點了點頭,開口道:“外祖當年,有六個兒子……”


    “如今,隻剩下三個了。”


    說著,他迴頭看了看十裏開外的長安城,深唿吸了一口氣:“如今,近三十年的大案即將昭雪,他們當然要迴長安城來,親眼見證這一幕。”


    此時,是永德八年五月初七,距離皇帝迴京之後的第一次朝會,隻剩下最後三天時間。


    現在長安城裏的許多人都知道,等到這一次朝會開始,三位異姓節度使,將會因為戡亂平叛的大功,被朝廷封王。


    而沒有人知道的是,三位節度使其中之一的平盧節度使,書案上已經擺放了一道寫好了很多天的奏書。


    三天之後,這封奏書就要被當著文武百官的麵,送到天子麵前。


    當著文武百官的麵,揭開那道被先帝嚴嚴實實捂了很多年的傷疤。


    當著文武百官的麵,說出那個被塵封了近三十年的名字。


    鄭溫。


    滎陽鄭溫!


    這道不起眼的奏書,注定會在朝堂上掀起滔天巨浪,即便是林昭本人,也不清楚這件事到最後,究竟會造成多大的影響。


    但是他心裏清楚,不管怎麽樣,這件事他都要做下去。


    想到這裏,林昭深唿吸了一口氣,微微閉上眼睛。


    恍惚之間,他仿佛看到一個一身青衣,風華正茂的讀書人,正站在長安城的城牆上,看著自己,滿臉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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