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刺史府後院。


    已經洗漱幹淨,又換了一身幹淨衣裳的崔姑娘,恢複了從前在長安城裏的清秀俏麗的模樣,隻不過美中不足的是,因為剛剛哭過,這會兒眼睛還有些紅腫。


    她邁步刺史府的偏廳裏,抬頭看了看正在主位上飲茶的林昭,微微欠身,語氣幽幽:“多謝公子搭救。”


    林昭放下茶杯,看了看這個大眼睛姑娘,又看了看她身上穿著的布衣,咳嗽了一聲:“我這裏沒有什麽好衣裳,隻隨便找了幾件,委屈崔姑娘了。”


    “不委屈。”


    這位崔家小姐目光閃動,微微歎了口氣:“這般光景,能這樣已經很好了。”


    林刺史站了起來,指著身邊的椅子,咳嗽了一聲:“崔姑娘不用客氣,坐下來說話。”


    這位崔家的六娘子也不客氣,便在林昭旁邊坐了下來,她看了看林昭,低聲道:“今日多謝公子把我們一家人接進城裏來,不然在城外過一晚上,真不知會出什麽事情。”


    今天下午,林昭是當著許多難民的麵,把這些崔家人接進青州城的,至於其他難民要慢慢核實身份之後,才能陸續放進城裏來。


    因為這個原因,下午的時候不少難民還在城門口吵鬧了一陣,大唿這些人能進城為什麽他們不行雲雲。


    後來林昭直接調來了兩百個持刀佩甲的青州軍,才穩定住了局麵。


    林刺史伸手給崔姑娘倒了杯茶,輕聲道:“本來城外的人也都是要接進城裏來的,隻是遲早的事情而已,況且崔姑娘與我還算是故交,用不著道謝。”


    說到這裏,林昭猶豫了一會兒,開口問道:“對了崔姑娘,清河崔氏這樣的門楣,即便是範陽軍進了清河,也應該不會難為你們才是,怎麽你……還有那幾個崔家人,會逃難到青州來?”


    “說來話長。”


    崔姑娘用兩隻手,把林昭給她倒的茶水捧在手心裏,此時天氣已經有些寒冷,手中茶杯的溫度從手心傳來,讓她安心了不少。


    她低頭抿了一口茶水之後,仍舊把茶杯放在手裏,輕聲道:“十天前那些範陽軍打進了貝州,我父親聽說那些範陽兵到處燒殺劫掠,還會殺害平民,還不等那些範陽兵打進清河,他便讓我們這些族人離開清河,暫避兵禍。”


    聽到這裏,林昭目光之中有些詫異。


    因為崔衍的事情,清河崔氏是跟朝廷有矛盾的,林昭原以為等康東平兵臨城下的時候,清河崔氏即便不會跟康東平全麵合作,最少也會達成一些共同利益,沒想到那個清河崔氏的現任家長崔寅,竟然……


    竟然這樣抗拒康東平!


    崔姑娘又喝了口熱茶,繼續說道:“因為怕給那些範陽軍捉到,族人們便分成了許多股,我家這一支由兄長帶隊,本來是想南下揚州投親的。”


    家與族是不太一樣的,清河崔氏是大族,而崔姑娘口中的家,是指她父親崔寅的這個家。


    崔寅這一家,是清河崔氏的嫡係,也就是主脈,本來這一支的人大半都是在長安城居住的,隻不過因為崔衍之死,這些人統統迴了貝州治喪,好巧不巧的撞在了這場兵禍上。


    說到這裏,崔姑娘眼睛有些紅了。


    “後來,我們在路上就碰到了範陽軍的先鋒軍,兩個兄長便帶著幾個家丁引開了他們,讓我們南下揚州。”


    她咬牙道:“兩個兄長離開之後,我們便繼續南下,結果又給沿途了難民搶走了許多財物,吃食也剩下不多,不夠我們到揚州了。”


    說到這裏,她抬頭偷偷看了一眼林昭,繼續說道:“那時兩個兄長不在,我便是家裏最長的姐姐,我聽說……聽說公子你在青州做刺史,剛好那個時候咱們已經到了淄州,我便…便做主來青州了。”


    林刺史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他雖然認得這個崔姑娘,但是兩個人也隻是曾經在丹陽長公主府被“相親”了一迴,除此之外便隻有一些書信往來。


    也就是說,兩個人並不是特別熟悉,或者說,還沒有熟悉到投奔的地步。


    林刺史不知道的是,從那次在丹陽長公主見過林昭一次之後,這位崔家的姑娘就不止一次的偷偷見過林昭,同時也經常翻看林昭的“詩作”,在她的心裏,已經把林昭當成了極其“熟悉”的人。


    這種情況,有點類似於偶像崇拜。


    因為長期接觸到“偶像”的相關信息,那些擁躉們會在心裏下意識的覺得自己跟偶像極其熟悉,事實上後者根本不認識他。


    不過林昭這會兒,已經頗有些不動聲色的功底,他先是看了看這個眼神中帶著慌亂的崔家姑娘,然後微微一笑,安慰道:“家叔與令尊相熟,我家叔母跟令堂在長安城更是經常往來,咱們兩個人勉強算是世交,青州這裏暫時還算安全,崔姑娘既然來了,便暫時安心住下來,我會讓人去打聽清河那邊的消息。”


    林昭這話倒不是攀交情,林簡與崔家的崔寅的確認識,但不是關係特別好,但是林昭的那個叔母林夫人,與崔寅的夫人關係極好,兩個人算是小姐妹的交情。


    先前林昭在長安城的時候,林夫人就不止一次的跟他提過崔姑娘的事情,隻是林昭那會兒身負婚約,沒有應下來就是。


    林刺史頓了頓,繼續說道:“至於令兄的下落,我也會派人打聽,盡量幫姑娘找到。”


    崔姑娘把手中已經半溫的茶水放在了桌子上,然後站了起來,對著林昭福了一福,眼睛發紅:“多謝世兄。”


    林刺史也站了起來,伸手虛扶:“崔姑娘太客氣了,這都是我應做的。”


    其實論年紀,崔姑娘比起林昭還要年長個一歲左右,隻是此時兩個人位置懸殊,崔姑娘還是口稱世兄。


    兩個人重新坐下來之後,林昭看向崔姑娘的頭發,目光有些驚訝。


    這位崔姑娘頭上梳的發式,似乎是未出閣的姑娘才會梳的頭發。


    算算年紀的話,這位崔姑娘今年也二十歲以上了,這個年紀在世家大族裏至今未婚,幾乎不太可能。


    崔姑娘敏銳的感覺到了林昭的目光,她臉色有些微紅,對著林昭低聲道:“小妹前兩年在長安玉真觀拜了個老師,是在家修行的女冠……”


    林昭這才點了點頭,微笑道:“原來崔姑娘還是修行的居士,說來也是緣分,我前兩年也認識了一個玉真觀的道士,還是朝廷的天師呢。”


    聽到林昭這句話,崔姑娘目光微微有些黯淡。


    她抬頭看向林昭,輕聲開口:“世兄不用這樣見外。”


    “你稱唿我…稱唿我六娘就是。”


    這位崔家的姑娘還是放棄了對林昭說出自己閨名的衝動,輕輕咬了咬嘴唇


    “我……我在家行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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