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裏。


    換了一身二品武將禮服的齊師道,跪伏在聖人麵前,語氣恭謹:“臣齊師道,叩見聖人。”


    老皇帝聽到這個聲音之後,連忙從甘露殿裏的軟榻上站起來,上前把自己的妹夫扶了起來,笑著說道:“年初聽丹陽說子規今年要迴長安過年,朕頗為開心,今日終於見到你了。”


    齊師道,字子規。


    齊大將軍微微低頭,開口道:“有勞聖人掛念。”


    “一家人,說話用不著這樣客套。”


    老皇帝一邊拉著齊師道的衣袖,一邊示意衛忠搬兩把椅子過來,兩個人麵對麵坐下,老皇帝打量了一番齊師道的麵孔,然後微微歎了口氣:“三年不見,子規風采依舊,朕卻是老了許多。”


    齊師道連忙搖頭。


    “陛下一如從前,神采奕奕。”


    “這些阿諛之言,朕聽得多了,但是自己的身子,自己總歸是清楚的。”


    執政三十多年的皇帝陛下,長歎了一口氣,開口道:“朕這幾年,越發睡不安穩了,常常會發噩夢,每日早上醒來,隻覺得頭暈眼花,常常害怕哪天一覺睡過去,便醒不過來了。”


    齊師道麵露惶恐之色,連忙低頭道:“陛下定然長命萬年的……”


    “說了,你是丹陽的夫婿,咱們是一家人,不用說這些阿諛奉承之言。”


    皇帝陛下歎息道:“朕的身體情況,從來不敢跟任何人提起,尤其是不敢跟朕的兒子們提起,也就是子規你迴了長安,朕才能坐下來好好跟你說說心裏話。”


    聖人頓了頓之後,繼續說道:“去歲朕讓丹陽與朔方互換將官,子規你在朔方,可有遇到什麽難處?”


    聽到皇帝提起“專業”的問題,齊大將軍連忙搖頭道:“迴陛下,臣在朔方頗為順利,如今朔方的經略,豐安,定遠三軍,臣已經盡數掌握,邊境安寧數月,突厥人這些日子很是老實,因此臣才敢從靈州脫身,迴長安看一看家人。”


    “很好啊。”


    皇帝眯了眯眼睛,微笑道:“朕本來還有些憂心,擔心康東平會留下一些後手與子規你過不去,不曾想這一次他倒還算老實,沒有從中作梗。”


    “康……康大將軍交接的還算幹脆,很痛快的便離開靈州,前往範陽去了。”


    “康東平這個人,桀驁不馴,這幾年朕用他也不太放心了。”


    皇帝陛下微微歎了口氣,扭頭看向齊師道,問道:“子規,你在範陽待了許多年,假若康東平領範陽軍意圖不軌,你可有相製之法?”


    齊大將軍大皺眉頭,開口道:“迴陛下,假若康大將軍真的意圖不軌,一兩年之內,範陽軍或許還會買臣的賬,但是再過些日子,臣說話估計就不太好用了。”


    說到這裏,齊師道猶豫了片刻,繼續說道:“陛下,假如朝廷懷疑康大將軍有不軌之心,可以現在便召他迴長安,臣可以趕迴朔方以作防備,這樣即便康東平意圖不軌,臣也有足夠的把握控製住他。”


    老皇帝頗為意動,隨即搖了搖頭,歎息道:“子規你能夠影響範陽軍,那康東平多半也可以影響朔方軍,這時候如果兩個節度使大打出手,邊境就會不穩…”


    “朕現在需要的是邊境安穩。”


    聖人聲音有些沙啞:“吐蕃那個新即位的讚普,也有些不太安分,派了使臣進長安向朕求親,朕本來都準備應允了,結果這個吐蕃使臣竟死在了吐蕃人自己手裏。”


    “朕懷疑,可能是吐蕃的那個新讚普,要借此生事。”


    吐蕃使臣壽比讚之死,至今在長安城裏還是眾說紛紜,有人說是突厥派人幹的,也有人說是康東平從中作梗,但是在老皇帝看來,也有可能是吐蕃的那個新任讚普授意所為。


    “朕老了。”


    皇帝陛下發出了一聲有些無奈的歎息。


    “這個時候,我李家的天下想要順遞下去,就一定要保持朝堂與邊疆安穩,不然就會給那些外人可趁之機。”


    “朕活著的時候,尚且無礙,哪天朕殯天了,新皇恐怕不會是我大周那些鄰居們的對手。”


    如今,大周邊疆,統共有三個對手。


    第一個自然是老對手吐蕃了,這個大家都知根知底,相對沒有什麽太大的威脅,而北疆的突厥人,這個時候已經現出頹勢,但是東北新崛起的契丹人,似乎勢頭正盛。


    再加上被老皇帝親手養起來的康東平,如今的大周,危機四伏。


    聽到皇帝提起新皇兩個字,齊師道便沒有再繼續接話了,理論上來說,如果皇帝現在死了,即位的一定是東宮的太子殿下,但是皇帝要是再活上幾年,未來的新皇究竟是不是東宮,就是未知之數了。


    “好了,你剛迴長安,便不跟你說這些煩心之事了。”


    聖人嗬嗬一笑,與齊師道聊起了家常。


    “今年年初,朕的那個大外甥,參與了吏部的常科,朕特意把他的試卷取來看了看,竟然寫的十分不錯,因此便心血來潮,點了他一個進士。”


    “子規你當年棄文從武,如今你的長子倒是實現了你當年的心願,替你中了進士。”


    曾經齊師道是參與了三次吏部常科不中,才被鄭相勸說棄文從武,如今被皇帝提起當年的舊事,他微微眯了眯眼睛,低頭道:“是陛下太過提攜他了,以他的本事,中不了進士。”


    “因為這件事,丹陽來與朕鬧了好幾次了。”


    聖人笑著說道:“她還指著齊宣繼承子規你的衣缽呢。”


    “臣……乃是朝廷的官員,無有什麽衣缽,不管是範陽還是朔方,都是朝廷的軍隊。”


    “犬子既然僥幸中了進士,臣自然不會幹涉,且由得他去。”


    “有子規這句話,朕便放心了。”


    老皇帝低頭咳嗽了一聲,然後繼續說道:“齊宣中了進士之後,一直沒有去吏部報道,朕也沒有給他安排差事,既然子規你沒有什麽意見,明日朕就在京兆府裏給他找個差事罷。”


    說到這裏,他笑了笑:“如果這孩子能在文官這條路上走下去,將來京兆尹的差事便留給他,要是幹得好了,便讓他進政事堂。”


    聽到政事堂這三個字,齊師道連忙起身,跪在地上,低頭道:“陛下太過抬舉他了,以犬子的本事,能在京兆府做個少尹,便已是陛下的天恩。”


    “好了,說了不用下跪。”


    皇帝伸手把他扶了起來,然後在自己的禦案上翻找了片刻,終於找到了一遝裝訂起來的書本,他走到齊師道身邊,微笑道:“去年長安城裏出了一本叫做長安風的小冊子,十日一期,每一期會寫上一段叫做西行記的故事,到今年終於寫完,朕頗為喜歡此書,便讓人把這西行記整本都給抄錄了一遍,也裝訂成了冊子。”


    說著,他把這本冊子,遞在了齊師道手中。


    “子規你在邊疆辛苦,拿去與你解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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