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邊歪著個椅子,椅子靠背上掛著一件男式西服,深藍與淺灰交織的銀亮條紋,讓這件西服看上去帶點隱晦的華麗——一件對氣質要求極高的衣服,殷朝暮幾乎在看到的瞬間就迴想起昨夜不甚清晰的片段。顧疏迴來了?他還抱著人又哭又鬧折騰了一晚上?呃,不太真實……揉揉太陽穴,翻身下床,走到外麵一看,小客廳裏沒人。孫金如的大嗓門兒和木木嘰嘰喳喳的喧鬧勁兒,根本就窩不住,估計有事出去了。廚房裏傳來刀子剁在案板上悶悶的聲響,他轉個身,就看到身材頎長的男人正挽了袖子帶著一次性手套剁腔骨。男人的側臉非常耐看,線條跌宕起伏。襯衫穿在他身上,明明不算出彩,卻偏襯出淡水粉的舒服感。尤其不說話默默幹事情的時候,劉海稍長,在額前一晃一晃,膚色清冷,逆著光投下的剪影幹淨修整。殷朝暮看著看著,想起最初顧疏給孫木木介紹自己名字時的解釋來——草木扶疏的疏字。這個男人安靜的時候,就是有這麽一種疏疏朗朗、雲淡風輕的氣質,讓人感覺很可靠,很安心。他可以說參與了顧疏從少年到青年這一段最重要的人生曆程,親眼記錄過他青春勃發、意氣用事的時期,也記錄過相遇時默默忍耐對上自己卻忍不住出口諷刺的樣子。原來不經意間,彼此的牽扯與糾葛,已經這麽深。“嗯?起來了?”顧疏剁完肉,由於手上髒,隻能用大臂上的袖卷蹭蹭就要滑入眼睛的汗珠,一轉頭,便看見殷朝暮站在門廳下,微微笑著。對視那一眼,彼此都有種幸福在心中滋長。“燒退了麽,等我熬上湯,再去量□溫。”殷朝暮也不走過去,隻點點頭。“熬湯?”“嗯,豬骨煲,我還記得你給了65分,刻骨銘心啊。”殷朝暮失笑,眉眼彎彎,“沒辦法,高標準、嚴要求。”“隻可惜我做了好久,你巴拉巴拉劈頭蓋臉一頓批評,最後還狠心打出65這種分來。真的挺打擊人。”殷朝暮端正了態度,一隻手撐在下巴,“實話說,廚師就是要知道自己不足,才能在下次……!”話沒說完,顧疏兩步走過來在他睡得紅潤的臉上親一下,然後滿意地看到那一雙圓溜溜的眸子,“你啊,腦子不懂得打彎兒,難怪不討長輩喜歡。”雖然是鄙視,但言辭中卻喜滋滋地仿佛在誇獎一樣。殷朝暮被他提起傷心事也有點難過,隨即挺直了背揚起脖頸,語氣淡淡:“不討就不討,我沒給錯……喂!”顧疏收迴捏著人臉的手,看他再度瞪圓的瞳孔,心下好笑——明明長這麽可愛,卻總一副倚老賣老的樣子做出衛道士的表情長篇大論,像隻不懂得縮頭的小烏龜,頂著厚厚的殼無視任何攻擊。真的很搞笑!“顧疏!你剛切過肉好吧!”扣起食指,指背在他額上輕輕敲了一記,那人果然下意識撲扇著睫毛,漂亮得讓人心癢癢。“殷小龜?”“啊?”小龜迷茫,不知道這是叫誰。顧疏縮著肩膀笑,趁勢又扣一記——“還是隻笨小龜,嘖。”“說了不要動手動腳,剛切過生食啊!你到底有沒有下廚的基本素養!”顧疏拎起刀子切菜,殷朝暮跟過去,看了沒幾秒就皺著眉指點起來。譬如刀工太爛、譬如手法不對、譬如某些能吃的也被粗枝大葉切下去……諸如此類。他往日品鑒的都是名廚大廚,自然不好坦白了往死批評,此刻兩人關係親昵,不用顧忌,有什麽說什麽。可憐顧疏本來就隻學了一道菜能拿上台麵,基礎手法全是二把刀,雖然想在愛人麵前小露一手,但弄巧成拙,落在殷朝暮這位大家眼裏,簡直處處都是錯、半點不可取!“你這麽切,番茄的湯汁濺得哪裏都是,而且刀子停留在食物中的時間太久,容易把之前切菠菜的味道串進去。再快一點,切太慢了……”“咣——”殷朝暮被他突然把刀子摔進案板的舉動驚得一怔,就看顧疏沉默地褪下手套湊到水龍頭下麵衝手。“你幹什麽?”“不幹什麽,走,迴臥室,量體溫。”“為什麽?先把湯熬上再量也不遲。”“很遲……”顧疏把他抱在懷裏,雙手虛環住他的腰。殷朝暮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把頭枕上去,唇瓣正好貼合在顧疏下頷線上,感受著他肌膚因出聲而震動,無端便添了幾分曖昧。“寶貝,你乖一點,頭不疼了是吧?那就老老實實去坐好,等著開飯。”殷朝暮其實是因為顧疏迴來而欣喜興奮,才蹭到廚房添手添腳,兩人彼此都心知肚明。方才就都心猿意馬,隻好借著說話來掩飾,最後還是顧疏撐不住直接把人摟懷裏。抱著就很好。兩個人都舍不得動。“別亂喊。惡心啊你!”顧疏一直低低的笑,偏頭蹭他的腦袋,“這就惡心了?其實沒喊錯啊。”殷朝暮臉開始發燙,但心裏卻舒服得好像蜷在陽光下一樣,懶洋洋得不想動。“昨天……其實我知道記者會不該去,但我總得有一天站出去,我沒偷過戒指……顧疏,很抱歉。恐怕要給你添麻煩了。”顧疏一手在他背上撫了撫,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殷朝暮枕在他肩頸窩處,接著說:“我說是單戀,不過可能瞞不過去,你最好早點做準備。”顧疏低頭在他臉上小口小口吻著,分心說:“做準備?什麽準備?”“就是……嗯,準備下說辭……”殷朝暮躲了躲沒躲開,索性也拉著他手臂吻唇邊的肌膚,兩人都有些懵。顧疏的眼睛很幹淨,或許因為眼尾偏長而顯得慵懶,但當他眯著眼盯人,就會變得特別銳利,像夜裏深邃星空下炸開的一蓬星火。而一旦笑起來,那黑白分明的顏色又會同雨水洗刷過那樣,散發出清冷和瑰麗的魅力,眉眼溫潤如畫。但很少有人見到他這種表情,殷朝暮見得也不多。所以每次顧疏這樣看他,就有一種衝動,想要離得再近一點、再近一點。他把人拉低,湊上去,唇齒唿吸間的氣息不知何時變得甜膩惑人。“不用準備了。”顧疏說完,黑亮的睫毛垂下,兩人唇瓣離得極近,都克製著沒有吻上,但這種類似於呢喃的話音竄進耳朵,無疑使時間流淌得更慢。“嗯……不準備怎麽行呢……”殷朝暮腦子團團漿糊,費力理著自己之前的思路,突然想起堪稱關鍵的對戒來。“你那枚戒指找迴來了?我聽記者說結案了,是不是在你那裏……”顧疏沒做聲,隻若有所思地摸摸他的額頭,岔開話題:“老師送木木去師母那裏,不迴來。晚上我帶你迴家,行嗎?”“迴家?你那裏也被記者圍住了吧,迴得去麽。”顧疏搖頭,“不是,是迴去看看我媽。你願意嗎?我以前就想帶你去看看,可惜當初……總之,我想帶你迴去一趟,給她燒點東西。”殷朝暮沒說話,想起今天是顧疏母親的忌日了。“房子裏麵我收拾過,也有定期打掃,不髒。你要是不願意多待,咱們燒完就走。”顧疏說著,有些局促地笑了笑,連左手都微微開始握住,“當然不想去的話就算了,我自己去也行。”殷朝暮歎口氣,把他左手握住展平了。“沒關係。”其實顧疏可能並不知道,上輩子兩人結下死怨的開始,就是因為他移植器官而無意中促使顧母自殺。大概那時候對還是個少年顧疏來講,自己肯定不止是“無意”了吧。剛被自己當麵毀了畫作的少年,多半暗中以為是刻意打擊他、瞧不起他、踐踏他。當然殷朝暮那一次確實是巧合才會接受顧母的肝髒,隻是這種“巧合”與“不放在心上”更傷人。上層的人無意識一個舉動,對食物鏈低端靠吃浮遊生物維持最低能耗的小魚小蝦而言,都不異於一場定生判死的地震。那種絕對的不公平與差距巨大的殘酷現實,每每起來,總讓人黯然。若非重頭來過,就算顧疏成就再高,兩人也不會走到一起。從根上就低賤貧寒侵略性強的窮學生與骨子裏就帶著高貴傲慢的少爺……他們的第一世交集,實在太糟糕了。還好,他們有這一世重新認識彼此的機會。“那你去客廳坐著,飯馬上好。”顧疏嘴裏這麽說,環在他腰上的手卻半絲力道也不減,殷朝暮笑了一會兒,“那你先放手啊。”顧疏:“嗯。”手臂一點點滑開,就在他完全脫出懷抱的瞬間,顧疏反倒擁得更緊了。兩人望進對方眼裏,都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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