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概不一定喜歡別人去家裏。”顧疏沉默了,然後說:“你在擔心什麽呢?我已經對你死心了。”殷朝暮手握著方向盤,早就想過自己可能會聽到這句話,他以為自己會難過,但那一瞬間什麽都沒想到。腦子裏隻有一片空白。“正好,你也可以看看劇本,唐叔虞和成王對手戲不少。”於是由顧疏指路,殷朝暮把車子直接開到了北五環外一個小型中檔居民區。社區不算豪華,但貴在建的地段好,清幽宜人,設計理念也不錯,非常舒適。房子不多,也沒有高層,雖然沒有別墅,但小區傾力打造了歐式氣息濃厚的社區環境,高大的橡樹遮蔽了陽光,寬敞的石板路上有小孩騎著兒童車,出色地構造出歐洲鄉村的浪漫風格。一看就溫馨感十足適宜居住,多半是姚恩林這樣細心又家庭觀濃厚的女人選址。顧疏的家在三層,不大,隻有二百多平米,但收拾的非常簡潔。殷朝暮正感慨有了女友的男人就是不同,顧疏遞過來一個本子,“劇本你迴去再看。先喝酒吧,要什麽?”“隨便來點,我什麽都能喝。”拿到劇本,他明知道最好的選擇是不做糾纏,離開這裏。但他邁不動腳。“那就燕京純生。”顧疏拎了兩瓶還帶著水霧的冰酒瓶出來,眼中劃過一絲諷刺:“我猜,你一定沒喝過這種酒。”殷朝暮不理他,燕京純生他喝過,上輩子落魄時他什麽酒都不挑,可這些話也沒必要說出來。他們之間並沒必要解釋這麽多。顧疏今天似乎很不對勁,開了酒瓶也不用杯子,直接對著嘴就灌,他看得直皺眉。分針一格一格跳過,空氣中靜得似乎聽得到針擺跳轉的動靜,液體滑過喉嚨的聲音也格外大。當兩人手裏的酒都剩下不到一半,顧疏突然很古怪地笑了一下。嘴角肌肉牽動,那感覺就像是硬要一個不會笑的人非要笑出來,結果眼神、臉色都跟不上。“你穿這麽漂亮,是故意來讓我看嗎?”噴出來的氣息已帶上酒意,雖然眼神仍然清明,但殷朝暮曉得,顧疏這臭酒量大概又不頂了。“想讓我看看你這四年有多快活、多舒坦,沒了我活得更好更自由,是不是。”殷朝暮偏過頭慢慢捧起酒杯:“你醉了。”顧疏不笑了,坐直身子冷冷地看他:“怎麽,又想縮起來了?殷朝暮,你跑什麽?”“我縮什麽!”他還想說什麽,衣服裏手機響起來,接起一看是顧禺打來的,便背過身去聽電話。完全沒注意到他身後的男人,一雙眼裏已蓄起一層層低沉的風暴。“阿禺?舍得起來啦?”電話那頭顧禺打著哈欠,剛起床腦子還不清醒,口氣裏還帶著濃濃地倦意:“你又哪兒去了啊?一早上起來就亂跑。”殷朝暮聽他說得可愛,心裏柔軟,忍不住溫聲哄他:“就迴去了。午飯想吃什麽?我順道把菜買了。”顧疏本來不想管他講電話的事。他隻是心情不好又恰巧碰到殷朝暮,反應過來時腳已不自覺往另一個方向走。他原先隻想著,能跟殷朝暮靜靜喝酒,就足夠了。誰知偏偏顧禺趕在這點兒上打來電話!他不來還好,顧疏就對著一張冷臉也能坐下去,誰知他一來,殷朝暮就完全變了一副樣子:那微微揚起的弧度漂亮的下巴,似乎聽到什麽很好笑的事,臉上一直閃著笑意,同方才一絲不苟的木頭人一比,簡直像是冰娃娃活了過來,漂亮極了!顧疏越看,嘴裏苦味越重,心肺簡直都要炸開。剛喝下去的酒精一路燒到腦漿,一口血上不來下不去,隻死死盯著殷朝暮背部柔和的曲線,恨不得把他釘死在地上徹底解脫!偏偏那邊顧禺少爺性子上來,撒癡耍賴,說個沒完沒了。殷朝暮竟然好脾氣地耐心聽,看在顧疏眼裏,那表情就是享受的不行。“……多大人了還吃酒心巧克力……好吧,給你買,放心啦~我記下了……嗯嗯……大概二十分鍾後吧,這邊沒什麽事了——”“啪!”手機被猛地搶過去掛斷。殷朝暮愕然迴身,就看見顧疏眼裏像是忍著某種痛苦,又好似強自鎮定下來,翻騰掙紮的色彩濃烈得奪人心魄!顧疏沒說話,身周的氣息是孤憤到極致後的靜謐,駭得他不由自主退了小半步,隨即停住,斂眉:“你怎麽了?先把手機還我。”顧疏盯著他的目光一時兇狠仿佛厲鬼,左手攥起,片刻後又慢慢鬆開,冷笑一聲:“阿。禺。”他忽地一笑,笑聲刺耳,好像半哭不笑的怪異混合調:“他有這麽好……你就這麽喜歡他?”殷朝暮臉上一變:“亂說什麽?”虧得他教養確實不錯,忍了忍才放下火氣說:“再胡言亂語,不要怪我翻臉。”“惱羞成怒了?”顧疏靜靜地把目光移到他身上,從牙縫裏逼出幾個字來:“你敢說你跟他沒什麽?日日耳鬢廝磨,兩個大男人,還住在一間房!你不是有錢嗎?幹嘛不搬出來。”殷朝暮被他的無端指責氣得心口直跳,雙手緊捏,好半天才沒一巴掌甩過去。顧疏冷笑,一個字一個字地吐:“你厲害,我早該知道你從不缺男人,什麽陸維王冬晨的,早在後麵排好隊……殷朝暮,我哪點比不上顧禺?你對我那麽狠的心,敢分一半兒擱在他身上嗎?!”他聽到這裏,火氣早就消下,甚至連說話的意願都提不起來。心裏湧上一股巨大的酸澀與痛苦。顧疏都這樣疑他,他還有什麽好說的。殷朝暮閉了閉眼平複心跳,“你就是這麽看我的?你以為……我會跟你一樣,天生就喜歡男人?我和阿禺怎麽樣,跟你沒有一毛錢關係!顧疏,你別忘記你剛剛說過對我死心了。我就是喜歡阿禺、我就是愛他慣他對他好,那也是我一個人的事!”這話一出口,顧疏整張臉都靜止下來,左手拳頭上白色的骨頭突出暴起,醞釀到極致的風雨欲來,反倒令他問出了最平靜的一句話。“再說一次。”殷朝暮本來心懷愧疚,但他這時早就管不了了,尤其顧疏說的那些話,句句都化成一把刀,一點點磨在他心口最軟最經不起碰觸的肉上,一刀刀,讓他把當初那些委屈和心痛,煎熬與躊躇翻了上來。重見後一直勉強支撐的堅強與自持、裝出來的淡定與平和徹底離他而去,殷朝暮靜靜地說:“你有什麽不服氣的,至少他從沒有讓我難過,你給我的隻有數不盡的猶豫與死局,可是阿禺不會。你永遠也比不上他,不止四年、四十年,上輩子這輩子加起來,你都不可能比得上他!”他話音剛落,顧疏猛的一拳死死打在他胸口!打得他眼前瞬間一花,身體往後“咣當”一聲砸在門板上。顧疏自小出身極不好,那一拳的力道,根本不是殷朝暮這種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兒能承受的。好幾秒之後眼前才重新有了圖像,腦仁兒“嗡嗡”作響,胸口被打的那一塊兒地方麻麻的沒了感覺,好一會兒之後才重新感受到疼痛。手臂撐不住隻得任由身子慢慢滑下,癱坐在地上。連唿吸都帶著割裂火燒的疼痛。惡心得想吐,卻什麽也吐不出來。顧疏出身市井,剛才那兩句話猶如一轟雷炸開在他身上,腦子裏一片空白,迴過神才茫然地發現自己打了殷朝暮。看著跪坐在門板下那個蜷成蝦子的身體,他慌得手指都發顫,往日那些鎮定功夫早不知扔到哪裏。他有些茫然又有些搞不清狀況地說:“你……你怎麽了……我……”殷朝暮捂著胸口不動,顧疏語無倫次了好幾秒終於徹底清醒,一步跨上去抱住那具身體。但他手抖得厲害,也不知怎麽了,根本就不聽大腦指揮,明明是想趕緊抱起來查看有沒有受傷,然而剛一虛虛環住殷朝暮的肩膀,手就再不肯動了。直到現在,他才最深刻的直麵自己愛到骨子裏的這個人。四年,整整四年,他忍了那麽久,重新把這個人抱在懷中,那一刻顧疏眼眶一紅,差點便落下淚來。他心裏忐忑的緊,一時懊惱地恨不得給自己一刀,一時又有些卑鄙地慶幸:這一拳終於讓這個人老老實實待在自己懷裏。殷朝暮肯定想不到他這種惡劣的心思,否則又要拿那種讓他痛不欲生的目光看他了。可是那又怎樣呢?反正他早就被折磨瘋了,韓之安說他變、態,變、態就變、態吧,他也不在乎。從小沒有父親,母親也沒了,不剩什麽了,隻有殷朝暮現在安安靜靜待在他懷裏。隻有這個人,他一定不能再丟了。“痛不痛?”顧疏想到這裏莫名愉悅,低下頭溫柔地問懷中臉色蒼白的人。殷朝暮咬著牙,額上都是汗,看他就像看一個瘋子!“痛吧?那又算什麽呢?你現在的痛……還不抵這四年來我受的十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