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副導辦事牢靠、事無巨細,一眼掃到他沒地方坐,便招唿服務生在下首加了把椅子,正挨著姚恩林。“小殷你坐那兒好了,你和姚小姐熟,這個好位子留給你。”他本意是覺得殷朝暮和姚恩林看上去像舊識,這裏他誰也不認識,到時候吃起來自己也顧不到他,正好讓姚恩林照拂下。想法是不錯,但原先姚恩林旁邊就有一把空位子,他這一下子,便插、在了姚恩林和那空位子中間。殷朝暮正詫異誰能比蘇導還大牌兒,到現在都沒來,蘇大牌兒下一句話就為他解了惑。“顧疏這小子又幹嘛去了?趕緊著啊,人都齊了就差他……老程你打個電話問問,怎麽迴事兒啊?”他一僵,左手邊的空位子既然是留給顧疏的,那原來顧疏與姚恩林豈不是小情侶其樂融融……他往右手邊一看——姚恩林露出個大方得體的微笑。果然。殷朝暮站起身開口:“程副導,我看我還是……”門再次被敲開,進來一個身材頎長、戴著鴨舌帽的黑發男人。那男人一進來,殷朝暮就看過去,正對上一雙黑白分明的靜靜的眼。這人一來,程副導也反應過來拆散了人家小情侶,尷尬地搓搓手:“顧疏啊,你剛沒來,我就讓小殷坐你旁邊。把你和姚天後隔開了,你看我這鬧的算什麽事兒。嗯,你別介意。”顧疏不甚在意地拉開椅子,摘了鴨舌帽交給服務生:“程副導說笑,這位置就挺好。”說著抬頭漫不經心地瞥一眼殷朝暮:“怎麽還站著?”他剛才站起來想換位置,現在顧疏也坐下,一桌子就他還站著。顧疏這麽一說,幾雙眼俱都掃來,殷朝暮想了想,隻好先坐下。默默看看左邊,再看看右邊,心中各種佩服:程副導這座位調得,才是真正的神!展!開!6363、一舉成名(二) ...人一到齊,蘇大牌兒就讓上菜,幾個主創初始還挺矜持,談話一直圍繞著“和平與發展”、“國內外形勢”等主題進行,氣氛輕鬆而友好。殷朝暮本來還擔心顧疏見了他會發瘋,結果這家夥不動聲色,除了沒理過他,看不出任何不正常的地方。他放下心,忽略掉某一對兒被生生隔開的牛郎織女,很快將注意力投進桌上的菜肴。這家店氣派非凡,包房曲徑通幽,踢腳線、護牆板、頂角線、門套、窗花、圓台、方椅……皆為紅木所製;四壁懸掛都是名家字畫;金色的餐巾碟,杏黃色包邊的餐盤、杏黃色的餐布,加上一襲杏黃色上裝的女服務員和優雅的中國古典名曲,一種置身於皇府中的感覺油然而生……在大眾眼裏可是聲名赫赫的特色飯店。所謂幹一行兒吆喝一行兒,身為餐飲世家傳人,殷少對待同行中的佼佼者,態度還是非常認真的。就連導演間的和諧談話,都分不出神去聽了,更別提坐在身邊的兩位。先上的是幾道精品涼菜,諸如菠菜雪蛤、桂花藕。殷朝暮一道道揀幾筷嚐過去,時而輕抿了唇,時而眉梢舒展……到芥末鴨掌時,有一雙筷子趕在他前麵伸過去,殷朝暮沒注意,兩人手中筷尖短促地絆了一下。本來不算什麽事,熟料那筷子竟一抖,一片鴨掌便落在了桌上。殷朝暮從品鑒美食的專注中迴神,顧疏神色淡然地收迴筷子,並沒有看他。“抱歉。”顧疏沒吭聲,倒是程副導一眼掃見剛才的事情,出言道:“顧疏手受過傷,不方便,小殷你幫忙看著點兒。”殷朝暮一怔,就聽蘇瞬卿懶洋洋地擠出個鼻音:“哧、我說你們獨生子女就是金貴!哪來這麽多事兒,我當初拍戲的時候,在香港從山上差點兒滑下去摔死,照樣爬起來該幹嘛幹嘛!”程副導都懶得戳穿他,隻衝殷朝暮點點頭,示意他幫顧疏夾菜。可他還沒開口,顧疏就轉了臉,冷淡地說:“不勞費心。”蘇瞬卿似乎動不動就找顧疏錯處,聽了又是一聲冷笑,揮揮手就跟要驅散什麽蒼蠅一樣:“牛脾氣!得得得,小殷你就別管他,讓他自己吃!”那厭煩的語氣,簡直令殷朝暮詫異。不過在場似乎早熟悉蘇瞬卿的別扭性子,都曉得蘇瞬卿越是罵得厲害,心裏其實越看重對方。顧疏當初還在讀大三就獲批加盟了他傾注血汗的《傾城》,這一次《重耳》雖然沒出演主角,但誰都看得出蘇瞬卿在“介子推”一角上下了死功夫,放火燒山那一場更是全劇重頭戲!心眼兒簡直偏得明目張膽了,偏偏一出口就指摘不是、唿來喝去,也虧顧疏不言不語悶聲受下。殷朝暮得程副導提點,也慢慢摸清了蘇瞬卿這鬼脾氣,此刻聽他毫不見外當眾喝罵,當即明白顧疏實乃蘇大牌兒心腹愛將!不過蘇瞬卿既然不讓幫忙,他這個“外人”也不敢折了蘇大牌兒的麵子,省的大牌兒炸毛,不好收拾。接下來陸陸續續上了這一桌筵席的擔綱重量級名菜——糖心鮑、黃燜魚翅、蔥燒海參、珍骨牛尾湯……看得出來,蘇瞬卿麵兒上不顯,心中其實對《重耳》票房成績極為滿意,不然也不舍得下老本兒請出這麽一桌兒規格極高的盛宴。殷氏菜係以精致取勝,像這種主打闊氣名貴的大手筆菜肴,殷朝暮其實並不熟悉。京都地處平原、皇城根下,自然氣魄非凡。這幾道菜一入口,殷朝暮就感慨萬分,不愧為皇家風範,同他習慣的南域小資情調相較,竟是別具意境。旁邊紅地白襟兒旗袍的美女款款介紹:“這一道黃燜魚翅,畫家張大千經常托人購得返迴南京,上桌享用。”搞藝術創作的,圖的就是個附庸風雅,一桌人聽罷,都默默低頭細品自己那一份絕品呂宋黃,殷朝暮聽著有趣,也多嚐了一口傳聞中讓張大千都難以割舍的珍饈美味。惟獨顧疏沒有動筷。他注意到,顧疏似乎很少動筷,從開宴到現在,幾乎沒吃幾口,垂著手不知想什麽。他睫毛很長,闔眼時似乎帶著一種寧靜的委屈。實話說殷朝暮也懷疑顧疏之前碰掉鴨掌的舉動,多少帶著故意的成分,但看他一個人坐在那裏什麽也不吃,也不說話,又心軟了。他湊過頭去,小聲道:“你想吃什麽?我幫你夾過來。”顧疏睫毛動了動,左手理了理右手袖邊兒,同樣輕聲說:“不用麻煩,我自己有手。”殷朝暮皺眉:“可是你的手……”顧疏淡淡把視線移到他臉上,半諷刺地嘲道:“你大可不用擔心。手好得很,沒有殘廢。”殷朝暮聽他這樣語氣,突然覺得很沒意思,也懶得再管。本想說:“哦,那你裝絕食是故意給人看嗎?”但對上顧疏溫溫涼涼的視線,竟荒誕地覺得——那張臉上雖然沒有表情,眼底卻漂著一些很複雜很複雜的情緒。浮浮沉沉,埋藏很深,莫名讓他覺得哀然。一定是看錯了。出口的話已不自覺變成:“四年前的事,對不起,你可能已經不在乎了,但我還是想說出來。”顧疏低著頭沒做聲。“當初……是我錯了。”顧疏整理右手的左手指尖停住,然後說:“嗯,你知道就好。這件事我會慢慢和你算,不急。”殷朝暮手裏胡亂拌著飯,點點頭:“是,我知道。姚小姐說過了。”顧疏整理好袖邊兒,左手放上桌子撐住臉腮,以一種懶洋洋的姿態側過身看他:“事情以後再說,我現在不想談這種破壞心情的話,隻要你別存了僥幸心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