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疏歎了口氣,徹底放棄般苦笑:“等下。”手腕上的力道突然加重,酒杯摔在地上,暗紅的液體在空中灑過一道妖冶的弧度,兩人之間空氣被大力排出,最後無奈的話語消失在輕觸的唇瓣間——“還不懂嗎?你在這裏,我根本什麽都考慮不了。殷公子,你贏了……”這句話太美好,美好得殷朝暮一時失神。被擁住的瞬間,如果他真想反抗,不是做不到的。隻是在使力推人又被他扳迴來以後,他忽然意識到現在的狀況。是顧疏在抱著他,是一個他明明動心,卻沒辦法相愛的人用體溫擁著他。txt 之 夢他突然很想記住這份感覺,同他的《朋友》一起,記錄下自己這一段奇妙時間的慌亂與失措。殷朝暮從來不認為自己不可以對顧疏動心,也從不覺得這是一種錯。每一份悸動都是美好而值得迴味的,即使他遇上的不是正確的人。溫情的一吻終了,顧疏放開他,慢慢抬頭:“迴學校去,別讓我分心。”殷朝暮還是恍惚,喃喃道:“我曾經和阿禺說起過你的事。”顧疏不動聲色倚在他頸窩,似乎很享受“他怎麽說?”“我隻說了你的名字,並提起有人向我表白說喜歡我。”殷朝暮微微臉紅,這樣的措辭似乎有自誇嫌疑,但在這個人麵前,他不自覺就會脫口而出,像是要再確定一遍事實。“他沒有多問,但應該能聯係起來。”顧疏配合地點頭:“所以你想表達什麽?”“沒什麽,隻不過他是你弟弟……”“這時候說這種話,你是……擔心我,怕我不知道他已經開始注意我了嗎?”“當然不是,我隻是覺得既然要競爭,就要公平。”顧疏頗好笑:“大少爺,你竟然說得出這種話,你是活在童話裏嗎?要公平……我拜托你去和你那些長輩說說看,你真可愛。”“不對嗎?本來就是要公平才有意義,雖然確實不實際。”顧疏埋在他身上,肩膀一抖一抖,在極力忍笑:“哦,那是不是還有公開、公正啊!我怎麽不知道你什麽時候竟然皈依我佛,說真的,施主你慧根極佳,天生的慈悲啊!”說完還不過癮,又衝他脖子上哈了口氣,滿意地看到那裏變成一片粉紅:“暮生,你可真是天真。”殷朝暮這迴徹底怒了,一把將賴在身上的人推起,“是,我是天真了,不像師兄你,陰謀手段層出不窮,看我就像看個笑話。”那位被他推起來也不生氣,“唉,我的大少爺,其實我很懷疑你之前怎麽活下來的,你知不知道你的表現讓我覺得自己很有勝算?”這口氣就太讓人惱火了,雖然顧疏本意隻是好心提醒,他已經把殷朝暮當自己人看,加上實在心中愛極了他那副明明就心思單純,卻故意做出高高在上一副“我很有城府”的樣子,說話自然而然含著戲弄。尤其這種無時無刻注意形象不能放肆說話的表情,真是有趣極了!但聽在某位擺著“我很有城府”譜兒的少爺耳裏,就不那麽有趣了。殷朝暮冷笑:“師兄看來成竹在胸,是,你是有勝算,那又怎樣。我不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幼稚,我不會因為別人的卑鄙而放下自己的原則。”他挺了挺背,在家時他母親就曾對他這種堅持表現出漠視的態度,到十八歲連家業都不曾放手半分,分明是對他失望至極。臨行前那盤棋,輸處也非技法,而是策略。一個人的主張定了他的棋路,他與父親棋風相近,卻獨獨少了那份當斷則斷,失於陰柔。殷則寧曾評價他“婦人之仁,大事難成”,可他從來不肯有一絲改變。即便經曆一世生死,有些東西與生俱來,跟他那些窮講究破臉麵一樣,早就融入骨血,至死不悔。他母親下完棋曾說他“不是想不通,就怕不願想”,大抵便是這個意思。一個世家出來的子弟,竟然在內心深處還有這種想法,說出去隻怕會惹來多少人懷疑、又有多少人嗤之以鼻。可是人活在世上,總會有什麽是除了愛情,更讓人心動、更讓人為之矢誌不渝也要堅持的。即便很可笑,他也從沒打算改變。顧疏看了殷朝暮倔強又委屈的臉好一會兒,忽然道:“你有沒有發現,隻要一生氣,你就會喊我顧師兄?”“師兄說笑……額,”殷朝暮淡淡迴過去,卻連自己都察覺到口氣中的埋怨,於是改口:“你說的不錯,或許你更適合當個大少爺。”顧疏嘲諷地哼了一聲,“大少爺?不需要。”他停了停,又有些納罕,照孫金如隱約透露出的對殷朝暮父母的推崇,怎麽可能養出這樣的兒子來。“你母親沒有說過你……嗯,我是指你有時候未免太理想主義了?”殷朝暮平靜地說:“我母親她不怎麽管我的。”“怎麽會?你不是殷氏獨子?”殷朝暮脊背挺得更直了,一段頸子也如白天鵝一樣帶出一份高傲:“大概是……我讓她失望了吧。”顧疏聞言收起玩笑的態度。初見時這人總是講究儀表的做派讓他覺得非常虛偽非常自大,但現在他卻覺得有些心疼。這個孩子恐怕也知道自己被當作了布景板,隻有裝點門麵一個功能;他曾經對殷朝暮這種仰著頭說話的習慣很厭惡,覺得他惺惺作態,但現在卻了解了這個人內心的堅持。隻有時刻仰起頭顱,才能維持自己的堅持。他突然很激動,有種想要再次把眼前少年抱入懷中的衝動,但左手微微使力,克製住了,因為他知道少年不需要。殷朝暮不需要這樣保護欲濃重的安慰,他一直都是堅強的世家公子,從比賽時他就知道。善良、堅強、仁慈、成熟,這樣的少年,他覺得自己沒有理由不陷下去。顧疏靜靜看著他,語氣平靜地說:“是嗎?那是她沒眼光。”猛地看向他,撞入一雙深入幽潭的眼,裏麵慢慢都是信任。殷朝暮突然覺得嗓子有些啞。從來沒有人覺得他做的是對,母親對他放任自生自滅、顧禺走時輕鬆但暗藏遺憾的語氣……以及一個個離他而去的殷氏老人,即便陪他到最後的嚴管家,雖然全心全意支持他,但未必不覺得他優柔寡斷。似乎他這一生,來自母親的肯定太少,而眼前這個曾經是、未來也有八成可能是的仇人,卻從不吝惜給他認同。“是……嗎?你是唯一一個這麽說的人。你……你大概還不知道,我母親可是被譽為港島商界最有眼光的幾位之一。”殷朝暮低著頭,控製著嗓音不那麽顫。“她也是我的驕傲,我一向相信她的判斷。”“我還是認為,是她不懂珍惜。”顧疏輕輕抬手摸了摸他柔軟的發絲。“記住了,你沒有錯,在我眼中,你才是真正值得驕傲的。”殷朝暮聽他說得誇張,隻好勉強笑道:“是嗎?可似乎事實證明我沒你說得那麽厲害。”豈止不厲害,他前世簡直敗得一塌糊塗。“不,相信我,總有一天你一定會得到自己想要的,也一定會證明自己沒有錯。”自己想要的嗎?他忽然覺得,自己的願望可能不那麽完美了。殷朝暮掩飾地背過身咳嗽兩聲,身後一隻輕柔卻堅定的力道把他扳過來。“別哭。”顧疏的吻落在他闔起的眼上,蜻蜓點水一個吻,卻讓殷朝暮理智差點崩潰。他說:別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