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悶著烏雲,是要下大雨。


    坐在亭中的婦人抬頭看了眼天色,從心底發出的笑容毫無遺漏地舒展在臉上,讓原本嚴謹拉長的麵相添了幾分嬌美的顏色。


    少奶奶心情好,下人們也自在,一個二個都是和容悅色的。


    門房的小廝匆匆跑來,滿頭是汗。


    顧不上擦拭,喘著氣說道:“已經打走了。”


    婦人依舊看著天色,小廝咽了氣。


    “把門看好了,這種野丫頭要是混進府裏來,那鄭府豈不是阿貓阿狗都能進了,你隻管見她一次趕她一次,她要是賴著臉皮,就直接送官。”一旁的仆婦說道、


    “是是是,小的知道了,一定看得緊緊的。”小廝說道。


    “行了,下去吧。”仆婦說道。


    小廝誒了聲,又匆匆下去了。


    亭子裏恢複從前,一人一物未曾動過,仿佛小廝也沒來過。


    沒有聲音,婦人卻能清楚地感受到啪的一下有什麽打在了臉上。


    伸出細長的手指一探,濕滑的,是雨珠。


    開始下雨了。


    開始了。


    婦人轉過身,麵向仆婦,問道:“請柳大人來家裏做客的帖子送到了嗎?”


    “已經吩咐人送去了。”


    “他應了嗎?”


    “以少爺的名義,豈有不應之理。”仆婦說道。


    “那就讓少爺好生準備接待。”


    “是。”


    婦人再次抬頭看著天,才幾句話的功夫,這雨不再是方才那一小滴一小滴的掉下,而是順勢嘩嘩而下。


    真好,婦人不禁想。


    接了鄭家的邀請,柳用鬆了口氣,正想著何時找個機會登門拜訪,眼下便來了。


    但願這次能得償所願,柳用如約而至。


    畢竟是來過幾次,門房的小廝自是認得柳用,不待通傳,小廝便引著柳用入了門。


    一陣彎彎繞繞,柳用也算識得一些路,不過今日走得卻與往日不同。


    想來鄭家少爺是個隨性的人,幾次與他說事都是在隨意的地方,不足為奇。


    走到一座院子前,小廝停下了腳步。


    “柳大人先去裏麵等著吧,我去通知少爺。”小廝說道。


    柳用點頭示意,小廝便退下去了。


    抬頭看了眼拱形月門上的題字,罄竹園。


    柳用一愣,隨之一笑,他那麽喜歡她,就算是把家裏上上下下的庭院都改了她的字也未嚐不可。


    想著,柳用邁進了院子。


    春日的陽光大好,照著院子裏的花草樹木都蒙了一層金色的光,顯得生機勃勃。


    難怪要來這裏說事,是不負了春日裏的好景。


    唿吸著自然的氣息,腦子裏的思緒也隨之放空,當真沁人心脾。


    向前走得幾步,柳用看見陽光下一個素色的身影正將陰處的盆景擺在可以曬到陽光的木架上。


    是府上的花奴嗎,曾經在他那個落魄的院子裏也經常能看到這樣一道身影,雖然被這些花草堆得又窄又擠,可每天睜開眼就能看見長出的新葉,好像再苦的日子都有無限的生機。


    他喜歡擠在花草裏看書,隻是那道身影不再出現後,它們跟著枯萎了,當撤走一盆又一盆死去的它們,他發現原來逼仄的院子竟是這樣空曠。


    深吸一口氣,柳用看著花奴又去搬另一盆植株,她的身影瘦弱,麵對一棵半人高的果樹,顯然光抬起底下的盆子都有些吃力。


    她的身影一顫一顫,卻沒有停下放棄的意思,柳用走上前去。


    不知哪裏來的力量,手裏的花盆一輕,抬了起來。


    一鼓作氣,搬到了木架子上,女子舒心地鬆了口氣。


    移動中,她看見了花盆上多出來的手,是有人幫了她。


    真是感謝,她抬起頭,看向一旁的身影。


    四目相對,雙方露出了驚愕的神色。


    不知如何開口,兩個人各自向後退了一步。


    你怎麽會在這?


    這是她的家,有哪裏不能去的呢?柳用想。


    是少爺請他來的嗎?除了少爺,還能有誰?若竹把話咽了迴去。


    世間萬物仿佛靜止了一般,兩個人僵硬地融在裏麵。


    “你,還好吧?”終究,若竹先開了口。


    聽說,他一個人去了陝西,在土匪窩子裏呆了一陣子。


    “嗯。”柳用頷首,反問:“你呢?”


    聽說,她去祈福驚了馬,落下了山崖。


    “我很好。”若竹淡淡道,他從不會說自己在外麵吃了什麽苦,可她見他明顯瘦了,還黑了一圈。


    “那就好。”柳用應道,她從不抱怨別人對她的不好,可他見她眉宇間是不開心的。


    “老夫人可好?”


    “家中一切都好。”


    ......


    又迴到一片靜止,從前他們不是這樣的。


    那是怎樣的呢?不能想,不能想。


    “這些都是你栽的?”柳用扭過頭問。


    “恩。”她一向喜歡這些。


    “長得真好。”柳用走近了觀看。


    “再過幾天就能開花了呢。”若竹說道。


    柳用笑了笑,一說到這個,她的語氣都變得歡快了。


    真是一點都沒變。


    不,其實都變了。


    隻不過是錯覺,好像迴到了過去。


    如果,如果時間能停止在這一刻就好了。


    陽光明媚,照在身上暖暖的。


    “你們在幹什麽!”嗬斥一聲,打破了平靜美好。


    柳用轉過身,隻見鄭養性氣勢洶洶地走過來,身後還跟著好些人。


    “鄭少爺?”


    柳用正要施禮,鄭養性掄起一個拳頭朝柳用臉上狠狠打去。


    這一拳使了渾身的勁,柳用毫無防備一個踉蹌退了幾步,不穩的身體碰擊到木架,幾盆擺在邊緣的盆景從架子上砸下來,發出啪啪的響聲。


    碎了一地的泥土和花枝,若竹捂著心口,這是怎麽了。


    口裏彌漫著血腥的味道,柳用能感受到有幾處牙齒鬆動了。


    一切來得太過突然,柳用還摸不清頭腦,鄭養性又衝了上來,提起他的衣領,再次落下幾個狠狠的拳頭。


    柳用登時被打得頭暈目眩,耳邊是鄭養性的不斷的指責聲。


    “好你個柳用,枉我這麽信任你,你居然背著我做出這種事來,當本少爺好欺負是嗎?”


    “你們這對狗男女,不知羞恥,光天化日竟然在我家的院子裏私會,當本少爺是傻的嗎?”


    狗男女?是指他和若竹?


    “不是的,少爺,你誤會了。”若竹當即反應過來,上前製止。


    鄭養性一把將她推開,若竹一個沒站穩坐倒在了地上。


    “滾開,你這個小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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