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吃得元央心思亂撞。對麵的水天零,卻兀自巍然不動,垂著眸不發一語。


    諸多念頭在元央腦海裏轉了一圈,又在她喉嚨轉了一圈,最後都硬生生咽了迴去,連碗裏的菜沒了也不自知,小口小口地往嘴裏送著白飯發怔。


    “有心事?”


    清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元央猛地迴過神來,轉過頭正對上水天零定定的視線。元央支吾了聲,忽然道:“阿零,你信小文說的,女子間也會生了情愫麽?”


    水天零的目光在元央臉上細細轉了一圈,望得元央鼻尖隱隱冒出些汗滴。半晌,她才轉迴了視線,神色淡然道:“也許罷。感情這種事,本就沒有什麽定數。”


    “我也這麽覺得……”元央低聲喃喃了句,又道,“細思小文那樣的選擇,未嚐是不可理解的。”


    “嗯。”水天零輕應了聲,沒有抬頭,狀若隨意道,“有些事本就沒有值得不值得,也談不上後悔不後悔。等你有了喜歡的人,也許就知道了。”


    “……嗯。”元央低下頭去,應了一聲。她的心底,卻有話語翻滾著,咕嚕咕嚕地往上竄。那句話堵在胸口,恨不得說出來。


    其實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話題告了一段落,重新恢複了安靜,隻有輕輕的咀嚼聲與碗筷碰撞聲。元央弄明白自己的心事後,連這平常的安靜都覺得眷戀不已。身旁阿零低著頭的眉眼倒映在她的視線餘光裏,美好得像是一幅畫。


    隻是好景不長。很快,這安靜就被打了破。


    一個微沉啞的聲音響起,帶著一股冷傲,落在元央耳邊,夾菜的手下意識頓了住。


    “看來在下來得不太巧。”


    幾乎是話音一落,腳步聲隨之響起。元央對這聲音印象深刻,猛地抬起頭來,怒視向門口。


    身著暗紅色衣袍的男子跨門而入,麵上噙著一抹冷笑,手裏則拎著一個包袱。男子身後跟著一個快走的丫鬟,見元央和水天零視線掃過來,投迴一個歉意的眼神,示意自己也攔不住對方。


    來人正是不久前元央才見過並恨得牙癢癢的炎席。


    炎席人還未走到桌前,拎在手裏的包袱一丟,已經徑直朝飯桌上扔來。那黑色布料裏滲出赤紅鮮血,隨著拋灑的動作一路淋漓而至。元央皺了眉頭,手裏執著筷子下意識一攔,已經將包袱掃到了地上。隻見那包袱一鬆,從裏麵滾出一樣黑色模樣的物事,在地上滾了一段距離方停了下來。元央定睛一瞧,臉色跟著變了變。


    那物事赫然是一顆人頭,從脖頸處被齊齊割斷。青絲散亂著黏了鮮血,貼在慘白的臉上,雙目圓睜,透露出幾許恐懼與不敢置信。這張臉元央也見過,竟是炎席的侍女藤桔。明明一日前還帶著高傲的嘲弄表情,沒想到十幾個時辰後已經人頭落地,沒了聲息。


    “你什麽意思?”元央從凳子上直起身來,又驚又怒道。


    “沒什麽意思,來向兩位客人打個招唿罷了。”說話間,炎席已經站在了桌前,冷靜道,“順便帶來這個禮物,可喜歡?”


    說著,炎席視線掃過元央,落在一邊不動神色的水天零身上,目光微微一頓。


    元央聽得有些不解,不明白之前明明看炎席十分護著藤桔,才過了這短暫時間,怎會帶著的人她頭前來?元央並不覺得以昨日接觸的這男子性子,會無緣無故改了主意。念及此,她下意識轉頭望了一眼阿零。


    水天零思忖間卻已經明白了什麽,示意元央稍安勿躁,對上炎席的視線,淡淡道:“如果你是來報複的,那麽便麻煩弄清楚再來。這人不是我們殺的。”


    話一出口,元央也明白過來,敢情是因為炎席是為了藤桔的死才特意過來找她們算賬的。


    炎席聞言,唇角笑意不變,聲音卻有些陰沉:“是麽?你覺得我會信?”


    “信不信隨你。”水天零拉著一旁的元央重新坐了下來,口中道,“要殺之前就殺了,不會等到現在。”


    “嗬,難道不是因為昨晚你們院裏那個丫鬟的死?是不是氣不過她的屍體……”


    炎席話音未落,便見桌前那個一身黑衣的女子目光一凝,隨即忽然手指微動,兩根筷子已經脫手而出,直直地朝他刺來,速度之快力道之猛,讓炎席心裏一驚,停了話頭,連忙側了頭去避。他能感到筷子貼著自己的臉頰飛過去,耳根竟有些火辣。


    “小文的屍體怎麽了?”元央聽了半句,心一沉,攥緊了手追問道。


    炎席的目光卻一直落在水天零身上,在元央這句問話出口後,那黑衣女子才抬了眼掃過來,目光幽邃,帶著一絲壓迫,竟望得自己身子一重,心裏已經明白了幾分。他想了想,還是聰明地隱了自己最後的半句話,不怒反笑道:“沒想到客人還有這樣的實力,難怪能在不驚動我的情況下殺了我的侍女。”頓了頓,他的聲音又是一沉,“不過敢動我炎席的人,你們倒是好大的膽子。這筆仇,我先記下了。”


    言罷,炎席冷冷勾了勾唇角,轉身準備離去。


    “你……!”元央心頭一急,就想上前去追,垂在身側的手卻忽然被拉了住。


    “莫中了他人圈套,”水天零眼底有沉吟的神色劃過,“這件事有蹊蹺。”說著,水天零的視線靜靜落在一旁猙獰的斷頭上,“有人想引起我們與他的爭端。”


    “我知道。”元央氣得有些咬牙切齒,“可是一看到她,我就想到兩個丫鬟的死。”


    “那便不看了。”水天零微微軟了軟語氣,掃了一圈被弄髒的飯桌,拉著元央便直起身來,“你傷也好得差不多了,我們出去吃罷。”


    元央微微一怔,已經被對方拉著往門口邁去。指尖像是灌了電,酥麻地通過身子,直達心底。而兩人的手腕上,一圈紅線鬆鬆地掛著,綴著一對一模一樣的象牙白靈犀石,隨著走動微微的晃動。


    夜色如霧,月色溫柔。


    不過剛至戌時沒有多久,朱雀城裏已經燈火輝煌,頗為熱鬧。元央感覺自己在床榻上躺了許久,連骨頭都生硬了,難得主動被水天零拉了出來,心情也隨之緩和了許多。路上,水天零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她說著話,漸漸的也將炎席的煩心事拋了去。


    “有想吃的麽?”


    元央偏著頭想了想,目光忽然瞥見了什麽,忽咧了嘴道:“有了,阿零等等。”言罷,身子已經躥開去,蹦跳著到了街對麵。那裏坐著一個衣著樸實的老奶奶,笑眯眯地招唿著過往路人。攤上擺放著幾個白色紙包。


    水天零偏過頭去,元央已經飛快地買好了東西,轉過頭來朝她揮了揮手,唇角也重新綻開了笑意。人來人往裏,兩人隔著青石板鋪就的街道雙目相對。水天零目光沉靜地望著對方眼底笑容,幹淨得像是被雨水濯洗過。她的唇角極輕地抿出一絲弧度,很快又淡卻在黑夜裏。不過這麽一晃間,元央已經蹦跳著迴到了水天零的身邊。


    “喏。”元央將紙袋子遞了過去,笑道,“今年杏子結得早,開開胃先。”


    水天零低頭掃過袋子裏的物事,伸手拈了一顆,青翠顏色倒是有幾分水潤有人。水天零頓了頓,往嘴裏送去。元央並沒有急著吃,目光停在水天零的臉上,細細打量著。


    齒間清脆的“咯嘣”一聲,很快便溢出汁水,卻是酸澀得令人跳腳。水天零一時也沒料到,動作頓了住,眉頭下意識地蹙了起來。


    “很酸?”見到對方表情,元央有些憋著笑地指了指水天零指間的青杏,“阿婆明明告訴我不是太酸的。要不要吐掉?”


    水天零卻隻是搖了搖頭,繼續將整顆酸的青杏慢慢吃了。那酸澀汁水溢滿唇齒之間,連向來麵無表情的她眼角都忍不住跳了跳。


    隻是這樣的滋味,卻是很久都不曾有了。酸甜苦辣,於如今的水天零而言,都是久違的感覺。她安靜地咀嚼著這顆青杏,任由胃裏的酸水一個勁地冒上來。


    元央見狀,半信半疑地取了一顆,試探性地咬了一口。迸出的汁水卻酸酸甜甜恰到好處。她將青杏丟入口中,話語含糊道:“我這顆還好誒。阿零要不再拿一顆試試,總不至於這般不好運。”


    果然,之後的青杏的確沒有那麽酸了,都帶著些微甜味道。


    這一夜,便在青杏的酸甜滋味裏,安靜地度過了。


    令元央疑惑的是,她本以為炎席會來找兩人麻煩,但接連幾日都沒有動靜。不過很快,她從過來詢問自己身體狀況的炎初芷那裏知道了原因。原來那日很快得知此事之後,炎初芷當晚就去找了炎席。


    兩人平日關係雖不好,但心裏明白歸明白,都聰明得不會去撕破臉皮。炎初芷並沒有同對方說什麽道理,也沒有點明此事,隻詢問了一句話:半月後族長的壽辰,不知準備送些什麽禮物?


    此話一出,炎席清楚對方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再這當頭鬧出事來,否則便不要怪她捅到族長那裏。他不是傻子,知道報仇不急在這一時,因此隻是笑著應了下來。


    “我現在擔心的是,半月後的壽辰,怕是不會太平。”炎初芷略有擔憂道,“壽辰之日忙亂,朱雀城裏一些與家族有交情的人也會前來參加。到時候魚龍混雜,出了事也很難處理。”


    “但是也許是一個突破口。”水天零冷靜地應了話,“對方處事利落,線索斷得幹淨,不等到對方出手,怕是難以順藤摸瓜。”


    聞言,炎初芷歎了口氣:“是福是禍,如今的確難以衡量。”頓了頓,“不過幸好姐姐的身體已有所恢複,不至沒有自保之力。”


    “初芷姑娘也別太擔心,到時候見招拆招罷。”元央倒是頗為樂觀。


    果然,接下去的幾天,朱雀山莊就陸陸續續到了好些陌生人,有些熱鬧起來。元央與水天零也難得見到了炎濬,被他的族長爹爹親自派過來邀請兩人。


    這是元央和水天零第一次見到這個炎家長子,不免多打量了番。炎濬今年已三十有二,一身暗青色長袍,麵容微黑,下頷有些青色胡茬,看起來倒顯得成熟穩重得很。對方顯然知道兩人正是救下炎初寒的恩人,言談之間十分溫潤有禮,還與兩人寒暄了會,才告辭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期末考,考三門要一直考到晚上,應該沒時間更了。暫停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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