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翕,似在說著什麽,那聲音又極低,隻有近在咫尺的沈毓聽得分明,“你竟不是我的妹妹,你竟不是我的妹妹。”

    英帝坐在寬大的紫檀木騰龍書案後麵,手中雖是無意識地擺弄著一隻田黃石雕瑞獅紙鎮,但卻異常專注地聽著站在下首陸六福的迴稟。

    “杜夫人喪儀諸事已畢,貴妃娘娘自是十分傷心,讓奴才迴皇上一句,還要在府中耽擱些日子。”英帝微微蹙了眉頭,心中有些擔心,半晌歎氣道:“就依她吧。你再派幾個得力的人過去,照顧好貴妃起居。”

    正說間,一個禦前太監快步走進殿來,躬身道:“啟稟皇上,京畿府尹閔文秀大人在外候見。”英帝心中一動,莫非是勒令查探的事有眉目了,便道:“宣!”

    閔文秀進殿行了禮,還未迴話,英帝便問,“千液苑那件事,是不是有消息了?”閔文秀一躬身,“托皇上的洪福,臣確實有些線索。”英帝眼中一亮,向前傾了身子,“快說說看。”閔文秀道:“臣花了數月的功夫,幾經周折,竟查到了‘蝙蝠’的巢穴,那巢穴就設在京城西郊一處大宅內。”

    英帝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心頭落了一片疑雲。天都城西郊因靠近穆嶽山,風景秀麗,風水絕佳,曆來為京中高官別苑聚集之地,等閑百姓根本無法涉足。而“蝙蝠”做為一個遊蕩於江湖的殺手組織,竟能在此擁有一席之地,顯然是與朝中的官吏有關了。

    “那大宅情形如何?”英帝問道,閔文秀道:“那大宅裏外幾進,十分富麗,若不是諸般線索指向那裏,臣根本不知那裏竟是殺手的老巢。臣查問了附近幾處宅院的主人,因各宅之間相距頗遠,平日素少往來,一時之間,沒有人能說出這座大宅的主人是誰。”

    英帝在書房內來迴踱著步子,“說下去。”閔文秀繼續道:“臣知道‘蝙蝠’有這樣一處藏身之地後,便親自帶人,趁夜潛了進去。”他忽然頓住了語聲,麵上露出奇怪的神色,“臣帶人在大宅裏外走了一遍,發現那裏已空無一人,但處處燭傾案倒,竟是剛剛經過激烈打鬥的樣子。似是有人先於臣攻入了宅內,並將那裏平了。”

    “有這等事?”英帝麵上也現出詫異之色,一時之間,卻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抬頭見閔文秀有些局促的模樣,便問道:“莫要告訴朕你一無所獲?”閔文秀道:“可以說是發現一絲線索,也可以說是什麽都沒有發現。”英帝挑了眉,“說來看看。”閔文秀道:“臣仔細搜索,發現了一間密室。密室的牆壁上繪著一隻巨大的

    蝙蝠,除此之外,便是一排排的書格。臣查看了一下,書格內以日期為類放置了無數紙箋,每張紙箋上都寫著日期和人名,想來紙上那人便是‘蝙蝠’的目標。臣查看了標注著千液苑出事那日日期的書格,奇怪的是,其餘書格內紙箋碼放整齊,但唯有那日的書格內竟是空無一物。臣想,定是先至宅內的那批人將箋紙取走了。現臣已將這些紙箋全部帶迴,正想請皇上的示下。”

    英帝道:“你總算是不虛此行,就將這些紙箋全部交於刑部,你隻需查千液苑刺客一事。”說罷,沉吟了一刻,又道:“朕原想從‘蝙蝠’人手,查出雇兇殺人的幕後主腦,沒想到,一個江湖組織竟如此神秘莫測。看來,還是要先將其查清為好。而先你一步之人雖與咱們有著相同的目的,但不知用意為何,也要查上一查。”閔文秀唯唯稱是。

    英帝心中微寒,這次杜沅沅所遭的刺殺,內裏竟是如此撲朔迷離。看來,“蝙蝠”的確不容小視。他嘴裏反複念著“蝙蝠、蝙蝠”,心中忽然一動。向閔文秀道:“那密室牆上的蝙蝠是何模樣?”閔文秀不知英帝為何對蝙蝠感興趣,呆了一呆,忙道:“那隻蝙蝠與刺客肩頭的刺青相同,是振翅欲飛的樣子,隻不過,蝙蝠的眼睛是血紅色的。”

    “長著血紅色眼睛的蝙蝠。”英帝若有所思,“朕曾聽說過,大齊東南的劰州炎熱潮濕,那裏的山隙中便生長著蝙蝠,因為數量繁多,而且百多年來,生生不息,故在當地,蝙蝠便成為了一種信奉。據說,劰州人家,每戶門頭都刻著一隻蝙蝠,每隻蝙蝠都有著紅色的眼睛。眾人相信,它能保佑家宅安寧。朕雖在千液苑時便已看過刺客身上的‘蝙蝠’刺青,但卻從未聯想到這上頭去,還是剛剛無意間想起來的。難道說,這其間有什麽聯係,還是,‘蝙蝠’的首腦來自劰州?”

    英帝雖是推測的語氣,卻頭頭是道,條理分明,閔文秀已聽得呆了,突聽英帝道:“你這就去吏部查一查,朝中有誰是劰州人氏,速來報朕。”閔文秀答應著正要退下,英帝又道:“將在劰州任職的官吏名單也抄上一份,拿來給朕看看。”話到後來,語聲已變得森冷,顯然是有了怒意,閔文秀背心一寒,這一番徹查,不知要牽連到誰的頭上,也不敢辯,答應著退了下去。

    楊素心去世已過了多日,大殮一應事宜都已完畢。杜沅沅依舊留在尚書府中,楊素心的溘然而逝與她那充滿了悲情的故事,依然是她心頭的一片陰影,她始終沉浸在悲傷裏無法自拔。

    與她同樣情形的還有杜庭儒。自靈堂那日

    後,杜庭儒便臥病在床,整個人迅速地萎靡了下去。雖然其間也請醫延藥,但眾人心裏清楚,他的病是在心上,解鈴還須係鈴人,其他都是枉然。對此,杜沅沅隻是冷眼旁觀,她雖然狠不下心來去對付他,卻也不願假以辭色地去安慰他,這一切都是他應得的報應,隻有讓他終日活在痛苦當中,也許才是對死去的楊素心和那素未謀麵的親生父親的補償。

    沈毓則一直默默地陪伴在杜沅沅的身邊。自從身世之秘揭開之後,沈毓對杜沅沅更為熱情,私底下曾笑言,“難怪會一見如故,原來你我還有如此淵源。”杜沅沅也曾問起沈毓舅父,也是她寄魂這具身體親生父親的情形,沈毓則嚴整了麵色,“恕我不能明說。假使有一日你能去瀾洱國,親眼見到他你就會明白一切。”杜沅沅雖然疑惑,卻也不再追問,在她的感覺裏,那個真正杜沅沅的生身之父也許是個化外隱士,也許是個巨商大賈,總之,一定不是個簡單的人。

    眾人之中,最令人奇怪的便是杜子玨了,自從靈堂之上知道了杜沅沅並非他的親妹妹後,杜子玨便似平白消失了一般,在府中失卻了影蹤。

    英帝每日都會派陸六福到尚書府來探問情形,杜沅沅知道他想她早日迴宮,但是,她依然讓陸六福帶話給英帝,要在尚書府中多留幾日。除了為楊素心的亡靈進行哀悼,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此時,尚書府內愁雲慘霧,人人自顧不暇,也許正是破除她心中謎團的最好時機。她有個預感,這一次,說不定她會發現個驚天秘密。

    一個青衫的背影立於漫天飛舞的霜葉中,帶著說不出的尊貴之氣,還帶著幾分孤絕的落寞。杜沅沅一步一步向那個背影走去,突然,一陣秋風卷著霜葉向她吹來。遮住了那個背影,也遮住了她的視線。她停住了腳步。當秋風止歇,那身影已消失不見,隻餘下一地空寂的落葉。

    杜沅沅忽然睜開眼來,發現自己正躺在榻上,剛剛的一切隻不過是一個夢。她轉頭看向窗外,天色剛剛有些發白。她並不聲張,默然起身下榻,隨手提起案上的青玉執壺,倒了盞茶。捧著尚算溫熱的茶水,不覺陷入了沉思。

    近些日子,她總是會重複做這個夢。夢中的場景,她自然十分的熟悉,正是真正杜沅沅迴憶中的一個片斷。在那個片斷裏,那個風采翩然有著一雙藍色眼眸的笛羌人讓真正的杜沅沅還動了心。但是,此時,她不斷地夢到這個場景,難道真正的杜沅沅是要告訴她什麽,還是說明,這個笛羌人是整個事件的關鍵。

    杜沅沅放下手中已經涼透

    的茶盞,突然站起身來,向房外吩咐了聲,“來人。”碧痕急忙走了進來,杜沅沅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早膳後叫阿蕪過來,本宮有些禮物要送給她。”

    v隱齋v

    阿蕪恭謹地跟在傳話宮女的身後,向南玉館走去。她麵上一派沉靜,心中卻是起伏不定。

    杜沅沅雖一入府便指了她隨侍在側,但除了那日她們在南玉館中有片刻的閑談,緊接著便是楊素心的辭世,尚書府大辦喪儀。這一番忙亂下來,二人反倒沒了接觸的機會。

    今日一大早,一名打扮齊整的宮女便來傳她,說是貴妃娘娘有請。想著又要麵對那張溫柔親切的麵容,阿蕪的心中突然湧上了不安。其實,她與杜沅沅之間,本沒有任何的糾葛。如果不是她身上必須背負的家仇國恨,如果不是她心中認定的那個男子的眼中隻有杜沅沅,也許她還不會如此。

    前麵南玉館已遙遙在望,阿蕪強打點起精神,麵上露出柔順的微笑,垂手走入館內。

    掀開藕鍛鑲牙的簾子,阿蕪一眼便看見杜沅沅背對著門坐在妝奩前,傳話宮女福身道:“娘娘,阿蕪來了。”杜沅沅轉過身來,微笑道:“阿蕪,快過來。”阿蕪應了聲是,走上前去,忽然滯了目光,止了步子,麵上露出奇怪的神色,似乎是驚訝,又似乎是悲痛,甚至是仇恨。

    因還在服孝期間,今日的杜沅沅隻穿了一襲月白錦緞常服,除了袖角和裙裾滾了一圈豆綠的牙邊外,無任何裝飾,看上去十分素淨。但她的胸前,卻掛一串梅花鏈子,當中垂掛著一隻淚滴狀的藍色寶石,正是那隻“蒼海之淚”。此刻,阿蕪的眼睛正死死地盯在那隻“蒼海之淚”上。

    杜沅沅不動聲色地將這一切都收歸了眼底,似是隨意理了理胸前的衣襟,“蒼海之淚”那抹靈動的藍色輕輕一晃,映著阿蕪的神色,竟有幾分詭異。

    杜沅沅裝作一無所覺,溫和道:“這些日子,府中事多,咱們也沒能好好敘敘。再過些時日,我就該迴宮去了,咱們不如好好在一起呆上幾日。也不枉我來這一迴。”此時,阿蕪隻顧盯著那墜子,不發一言,竟似沒有聽見的樣子。

    杜沅沅笑著牽起阿蕪的手,“阿蕪,你怎麽了?”阿蕪這才驚覺,急忙收了目光,麵上強扯出個笑容,但被杜沅沅握著的那隻手卻有些微的顫抖。

    杜沅沅低頭看了看胸前,似是恍然道:“你是在看它麽?”阿蕪低下頭去,囁嚅道:“奴婢,奴婢隻是覺得很是好看。”杜沅沅將“蒼海之淚

    ”從頸間取下,“這串鏈子是我生辰那日皇上賜的,名叫‘蒼海之淚’。據說產自祁山關。”

    “你可知道祁山關?”杜沅沅笑吟吟地看著阿蕪,阿蕪的臉色微微有些發白,垂著頭低聲道:“奴婢淺薄,並不知道。”杜沅沅繼續道:“那裏位於大齊和笛羌國的邊境,以出產藍色寶石而聞名。對了,據說十幾年前大齊與笛羌國曾在那裏發生過一場戰爭,就是因藍色寶石而起。那一戰,我大齊大獲全勝,不僅打退了笛羌的侵略,還手刃了他們的主帥。”

    阿蕪忽然“啊”地一聲,後退一步,臉色已變得煞白,杜沅沅關切道:“可是嚇到了你?”阿蕪使勁搖著頭,卻有淚水在她搖頭之間滴落下來。杜沅沅握著阿蕪的手驀地收緊,麵上雖帶著笑,但目光寒冽,宛如出鞘的劍芒,“阿蕪,你不舒服麽?”阿蕪的心突地一跳,意識到自己失了態,慌忙道:“不,不,我,奴婢,奴婢昨夜睡得不好,有些頭疼。”杜沅沅神色頗有些意味深長,悠然道:“你迴去歇著吧,晚些再過來。”阿蕪似是如蒙大赦般,說了句謝娘娘,便疾步而出。那匆匆而去的背影雖力持鎮定,卻仍能看得出在微微顫抖。

    沈毓從一側翅木四君子玉石屏風後走了出來,微有訝異道:“你叫我來,就是為了這個。”杜沅沅麵上露出奇怪的神色,怔怔道:“我也隻是試她一試,卻未料到是如此情形。”轉頭看著身旁一頭霧水的沈毓,肅然道:“你且等等,這場戲,才剛剛開場。”

    阿蕪疾步出了南玉館,再也忍將不住,在後園裏奔跑起來。淚水不斷地溢出她的眼眶,又不斷地被迎麵而來的風吹幹。

    前麵是一片槭樹林。阿蕪慌不擇路地衝了進去,腳被一根伸展的須藤一絆,就勢撲在地上,不顧草間泥土縱橫,深埋下頭去,低聲嗚咽了起來。有個聲音從心底裏直冒出來,是更悲切的哭啼,“青蕪,青蕪,你父王已經戰死,他不會迴來了,我們母女該怎麽辦?”緊接著是一個童稚的聲音,“娘,青蕪是不是再也見不到父王了?娘,青蕪要見父王,父王不會丟下青蕪不管,父王!父王!”那聲音穿破了數十年的塵煙,幽幽而來,迴蕩在她的腦際,她的心似是皺縮成小小的一團,痛得幾乎無法唿吸。靜靜的林中響起低低的悲泣,“父王!”

    過了許久,低泣聲終於平息了下去,阿蕪慢慢坐起身來。有陽光淋漓在她的發間和衣角,斑斑駁駁,宛如無數隻窺視的眼。她的心中忽然湧起了不安。剛剛在南玉館中她聽了杜沅沅的一番話,心中激蕩,還未來得及細想。現在情緒

    平複下來,方才覺得情形有些不對。杜沅沅的意態雖一如往昔的溫和,但說出了那樣一番話後,卻又透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阿蕪驚跳了起來,難道是杜沅沅想起了什麽,抑或是發現了什麽?

    阿蕪顧不得除去身上的草屑,快速向瑩心堂而去。她心中急切,這一切還是告訴杜庭儒為好。

    瑩心堂門前,有幾個家丁當門而立。阿蕪剛要舉步入內,便有家丁上前一步將她攔住。那家丁阿蕪是認得的,是杜庭儒身邊的親信。阿蕪麵色不悅,喝斥道:“我有要事稟告老爺,還不快讓開。”那家丁卻紋絲未動,隻一臉無奈道:“阿蕪姑娘,小的們也沒有辦法。你也知道,老爺尚在病中,任何人都不見的。”

    阿蕪聽了,忽然想起,楊素心亡故後,杜庭儒便傷心成病,閉門不出。剛剛她一時著急,倒忘了這一項。就算此時她進得了門,怕是杜庭儒也是無暇顧及。阿蕪重重一跺腳,悻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珠簾不卷夜來霜之沅沅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紫心紗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紫心紗羅並收藏珠簾不卷夜來霜之沅沅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