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這裏。他的目光透過帳與帳之間的縫隙,專注而認真地看著一個地方。那兒正是剛剛他與杜沅沅相遇之處。他的麵上充滿了無奈與苦痛,充滿了不舍與悲涼,就這樣定定地看著,看著杜沅沅麵頰上的清淚,看著她帶著一臉的失落,蕭索地走了開去。隻覺得心痛如絞,胸中猛然一陣氣血翻湧,喉口一甜,一張嘴,竟然吐出一口血來。

    鮮紅的血噴濺到他月白的錦袍和綠草上,宛如盛開的朵朵梅花,淒絕而美豔。杜子玨無聲苦笑,倚著錦帳緩緩坐下。

    那一夜,他在杜家的祠堂裏跪到了天亮,也想到了天亮。一邊是背負了幾代的家族責任,一邊是丟不掉也舍不下癡癡愛戀,二者根本無法並存,他隻有在夾縫中苦苦掙紮。當東方露出第一縷曙光,他渡過了他一生中最難過的一個夜晚,也做了一個他一生中最為艱難的決定,他已經向祖先的靈牌發誓,將一段從未表露的感情永遠埋葬,他要繼續按照家族子孫既定的命運,毫不猶豫地走下去。

    但是,他忽視了這份癡戀的力量。無論晨昏,無論他在哪裏,那張秀美的麵龐,那個清甜的微笑總會闖進他的腦海。他發現,他這麽久的努力也不過是在逃避。

    杜沅沅到千液苑休養,他還是忍不住和她互通了消息。別苑遭了刺客,他也暗地裏派人四處查訪。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總能知道她的許多消息,他控製不了自己。

    上巳節出遊,他的心底隱隱期待著二人的見麵,但是,他沒想到的是,他們竟然真的重逢了。麵對杜沅沅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已是驚濤駭浪。但最後的關頭,他還是壓製住了。原因隻有一個,他必須將這份感情完全舍棄。但是,當他看到杜沅沅眼中的疑惑,看到她麵上的哀傷,他再一次無法控製自己,所能做得也隻不過是從她的身邊逃開,偷偷躲到一旁。

    杜子玨隨意抹了一下嘴角的血漬,自嘲地笑了,心卻痛得更甚。既然這一切是他命定的緣份,上天為什麽要安排他生在那樣的家族,安排他與沅沅有這樣的一段宿命,他,該何去何從?

    五彩釉的九鼎香爐正燃著紫芙香,整座錦帳內彌漫著奇異的香氣。皇後容色靜婉,正仔細端詳著麵前紫砂盆裏的一株虞美人。那株虞美人生得甚是繁茂,葉翠蔥秀,姿態娉婷。尤其是怒放枝頭的那朵美人花,花瓣質薄如綾,光潔似綢,花冠輕盈,宛如朵朵紅雲、片片彩綢,眨眼間便似要飄然飛去。皇後微笑道:“你看看,這花生得多好!”

    林錦兒站在一旁陪著笑臉,眉間卻

    忍不住露出一絲焦色。她已經來了好一會兒了,早已將大帳前偷窺到的情形細述了一遍。可皇後竟似未聽到一般,隻是看著那株虞美人嘖嘖讚歎。難道皇後不認為這是一個機會麽?林錦兒又上前一步,添油加醋道:“娘娘,您不覺得元貴妃同杜大人的情形讓人奇怪麽?開始親熱得不象兄妹,後來又陌生得更不象兄妹。杜大人一走,貴妃娘娘看上去很是傷心呢!”

    皇後依舊眼含笑意,悠悠然走到椅中坐下,曼聲道:“那個人怎麽樣了?”林錦兒一愣,仍依言道:“娘娘放心,此人絕對是一枚最好的棋子。”皇後點點頭,忽然道:“你退下吧。”林錦兒愕然,訥訥道:“娘娘!”皇後麵色微有不豫,“做棋子就要有棋子的用處。”林錦兒想了一想,眼中露出喜色,福身道:“臣妾知道,臣妾告退。”

    林錦兒退出了帳,皇後的麵色漸漸冷了下來。她的目光直直地看著那株虞美人,麵上竟顯出異樣的冷酷。忽然站起身來,快步走過去,一把扯掉那朵開得正盛的美人花,使勁摜在地上,又重重踏了幾腳,低聲惡狠狠道:“讓你得意!讓你招搖!”眼看好好的一朵鮮花變得花冠紛亂,沾滿了汙漬,皇後這才住了手,唇邊泛起一絲奇異的笑意,理了理衣裙,好整以暇地迴到椅中,一邊用絲帕輕輕拭去指甲間豔紅色的花汁,一邊揚聲道:“來人!”

    晴琇應聲走了進來,對帳內的情形恍若不見,徑自向皇後福了一福。皇後目光瞟著那盆虞美人,微笑道:“給本宮扔出去,看著就讓人礙眼。”

    杜沅沅站在湘芷河邊,沉默地看著川流不息的河水。寧靜的河水緩緩流淌,永不停歇,一直流向遠方。從遠古流到這裏,又從這裏流到千年之後。

    杜沅沅的心已經恢複了平靜。她仔細迴想著剛剛和杜子玨的見麵,漸漸有些奇怪起來。這一次的見麵,杜子玨的表現實在太過異常,刻意在他們之間造成一種疏離,很明顯是在逃避著什麽。這段日子,不知道杜子玨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竟然會有這樣大的變化。杜沅沅禁不住蹙緊了秀眉,杜子玨的變化,會與蘇醒在她腦中那部分真正杜沅沅的記憶有關麽?

    三月的春風宛如情人的眼波,嬌媚而多情。它一直掠過禁宮內朱紅的宮牆,亮黃的琉璃瓦,吹過流碧湖畔的垂柳、瑩露池邊的合歡,將越來越濃的春天的氣息灑向這座富麗堂皇的宮城。

    近日的禁宮內外一片忙碌,各處張燈結彩,粉飾一新。尤其是懷玉宮,紅牆碧瓦全部重新整飭,庭院內也進行了修整。簷下掛了一溜

    簇新的珊瑚琉璃風燈。甬路上成排擺放著五色錦帶、吊鍾海棠和瓊枝杜鵑。到處都是光彩耀目,一派錦繡。

    懷玉宮門前,禦前傳旨太監領著內務府的雜役小太監,抬著形形色色的箱櫃禮盒來來往往、絡繹不絕。

    碧痕帶著幾個小宮女從宮院東首的庫房裏出來,揉了揉發酸的肩膀,臉上卻是掩飾不住的喜氣。站在偏殿門前的水紅看見了,急忙迎上前來,殷勤道:“姐姐操勞了。”碧痕淡淡一笑,“做奴婢的理當如此,也談不上什麽操勞不操勞的。”水紅碰了個軟釘子,卻不以為意,繼續賠笑道:“姐姐運氣真好得以跟在貴妃娘娘身邊。皇上對貴妃娘娘就是與旁人不同,此次娘娘生辰,皇上可是事事都想到了,你看看這些,”水紅的目光掃過煥然一新的庭院,落到庫房的門上,口中嘖嘖有聲。

    碧痕還未答話,眼見宮門外又走進一群人來,當先的太監捧著黃陵聖旨。顯然又是禦前太監來傳旨了,碧痕顧不得水紅,急忙迎上前去,引著傳旨太監向宮內走去。

    杜沅沅歪靠在蔥綠色的碧錦雲榻上,眉間有一縷倦色。明日便是她的生辰,對於這個生辰,英帝早已言明要好好辦辦,借以去除晦氣。杜沅沅向來不喜這些繁文俗禮,一再要求儉省,英帝被拗不過,雖然也減免了命婦拜賀等禮儀,但生辰當日宴飲及穆華宮三日大戲是無論如何也減免不了的,再加上流水般的賞賜和宮妃們的往來賀儀,杜沅沅已是十分的疲累。

    殿門一響,碧痕領著傳旨太監走了進來,杜沅沅心中哀歎一聲,剛要起身下榻。傳旨太監急忙上前道:“皇上說貴妃娘娘連日勞累,可坐聽聖旨。”說罷,宣道:“皇上賞元貴妃翡翠、珍珠、寶石、碧玉步搖各一支,各式釵鐶二十件,香雲絲二匹……”

    傳旨太監說一樣,便有小太監捧過來,呈到杜沅沅眼前過目。且不說這幾日已經收了太多的賞賜,杜沅沅原本的心思也不在這上頭,因此,雖呈上來的首飾支支華美精致,燦爛奪目。杜沅沅卻隻是眼光略略一掃,便點頭令碧痕收起。

    正覺得無聊間,小太監又端著一隻托盤,從杜沅沅眼前移過,遞到了碧痕的手上,杜沅沅忽然怔了一下,目光重又落在那托盤內黃陵布襯著的東西上,不由欠了身子,急急道:“拿過來。”

    v蒼海之淚v

    聽到杜沅沅發話,眾人不敢怠慢,小太監急忙將要交到碧痕手上的托盤又端了迴來,重新呈到杜沅沅的眼前。

    杜沅沅仔細向那托盤中看去,上

    麵是一串銀鑲寶石的鏈子。隻見那鏈子全由薄銀片打成的五瓣梅花連成,每朵梅花當中又以極輕薄的金片嵌成花蕊的形狀。在鏈子中間還吊著一顆大如鴿卵的淚滴狀藍色寶石。整根鏈子手工精細,朵朵梅花纖毫畢現,精美異常。

    在珍奇泱泱的皇宮大內,這樣的鏈子雖然算得上是極品,卻也非最罕有之物。杜沅沅之所以麵有動容,卻是一種沒來由的熟悉的感覺,這種感覺就來自於那上麵垂掛的藍色寶石。當然,她可以確定,這樣的藍寶石她從來就沒有見過。

    杜沅沅將那根鏈子拿起,仔細端詳。那顆藍色寶石呈一滴完美的淚滴形狀,不僅色澤極為純淨,而且令人驚歎的是,寶石中的那抹藍色竟隨著人的目光在流動,就象是有生命一般。杜沅沅心中一動,這顆藍寶石活脫脫就似是人的眼睛,一雙藍色的眼睛。

    杜沅沅驀然驚跳了一下,她忽然明白那種熟悉的感覺來自哪裏了。就是因為剛剛的那個想法,藍色的眼睛。她清楚地記得,在她蘇醒的那部分真正杜沅沅的記憶中,在那個霜葉漫天背景下出現的青衫男子的臉上就是這樣的一雙眼睛,有著宛如最澄淨的天空般的藍色。

    傳旨太監見杜沅沅一徑盯著鏈子出神,討好道:“娘娘真是有眼光,這串銀鑲寶石的鏈子可是來曆不凡。據說是當年禦駕親征時,打敗笛羌國後命人打製的。後來,一直擱在寶庫裏頭,前些日子,皇上特地命奴才們取了出來,說是要作為娘娘的生辰賀禮。”杜沅沅有些好奇,“皇上敗了笛羌國,為何要打製這串鏈子?”傳旨太監道:“奴才知道的也不多,聽說這塊藍寶石來自咱們大齊和笛羌國邊境上一個叫做祁山關的地方。當年咱們和笛羌國的那場戰爭好像就是為了爭奪那個地方,皇上得勝還朝後,就差人打了這串鏈子。”

    殿內的人都退了出去,杜沅沅獨自一人站在窗下,手裏舉著那根鏈子定定出神。英帝走了進來,見此情景,忽然道:“你也覺得這顆‘蒼海之淚’有些不同麽?”杜沅沅聞聲轉頭,卻又看著手中鏈子上那顆寶石淚滴,驚訝道:“它叫‘蒼海之淚’?”英帝肯定點頭,杜沅沅一陣訝異,“為何是這麽淒美的名字?”

    英帝走上前,從杜沅沅手中將那跟鏈子接過,高高舉起,藍寶石反射著穿窗而入的春日暖陽,更顯灼灼其華,光彩奪目。英帝的語聲緩緩響起,竟似有些沉重,“你可知在我們大齊之北有一個叫做祁山關的地方?”杜沅沅困惑搖頭,英帝眉間散出一縷笑意,微有寵溺,“那地方極偏極遠,位於邊境。你自是不知道的

    了。但就是那個偏遠之地,卻埋藏著一座豐富的藍寶石礦藏,而這顆‘蒼海之淚’就產自那裏。”

    英帝攬著杜沅沅的肩,走迴殿中,“你可還記得,你剛入宮時我曾提過的那次親征?”杜沅沅點頭,她當然記得,那是英帝第一次鄭重其事地向她揭開大齊皇族與外戚紛爭的內幕。英帝目中露出深思之色,“那是我繼位後的第一場戰爭,也是大齊有史以來最慘烈的一戰。那一次戰爭的對手便是笛羌國。”英帝解釋道:“笛羌國在我大齊之北,那裏地域廣大,但氣候苦寒,十分落後。也因此造就了笛羌人的彪悍與勇猛。自大齊建朝起,笛羌便時常在邊境騷擾。大齊曆朝都很重視邊疆屯軍駐防,因此,雙方也曾較量多次,雖互有死傷,卻也一直未能解決。直到我登基之後。”

    英帝劍眉擰緊,“那一次的戰爭緣起就是為了爭奪祁山關。說來也有些好笑,因祁山關出產藍色寶石,而笛羌人的眼睛就是天然的藍色,所以,笛羌人便以祁山關本應歸屬笛羌國為由,向大齊宣了戰。”聽到這裏,杜沅沅驀然變了臉色,直覺道:“笛羌人的眼睛是藍色的?”英帝有些好笑,“莫非你不知道麽?”

    杜沅沅呆了一呆,忽然醒悟過來,大齊與笛羌國征戰多年,對於笛羌人,多多少少總會了解一些。對於笛羌人與大齊人迥異的藍色眼眸自然也在知曉之列。而她做為一個無意間進入這個時空的未來靈魂,當然無法知道這些。

    此時,英帝的話就象是一把鑰匙,一下子解開了她一直藏於心底的謎團。那個存在於她蘇醒的那部分記憶裏擁有一雙藍色眼眸的青衫男子竟然就是笛羌人,而阿蕪,那個神秘的女子,應該也是有著笛羌人的血統。但事情也更加複雜了,大齊尚書府裏出現了敵國人,這一切到底說明了什麽?杜沅沅的冷汗涔涔而下。

    英帝並未察覺到這些,繼續道:“朝廷中得知了消息,一時之間沸沸揚揚,朝臣們也分做兩派,一派主戰,一派主和。而我,做為一個剛剛登基,時時受到外戚威脅,皇權不穩的少年天子,自然是需要一個契機來鞏固自己的地位,因此便堅決出戰,並且一定要禦駕親征。當時,笛羌派了當朝宕昌王的兄弟蒲犁出征,兩國兵力旗鼓相當,我並沒有必勝的把握,隻是憑著一股初生的銳氣,後來,竟真的將笛羌人打敗,並將他們的主帥蒲犁手刃刀下。”

    英帝目中忽然露出深沉之色,“雖然我大齊得勝,但卻損失了半數兵力,笛羌國亦是一樣的情形。那一戰,人員死傷,軍餉耗損,田園廢蕪,都委實太巨。而祁山

    關的寶石礦藏也因此盡數遭毀,這顆‘蒼海之淚’便是最後的一顆。”英帝定定地注視著寶石中那抹靈動的藍色,語聲沉沉,“迴朝後,我立即差人打了這鏈子,並取名‘蒼海之淚’,為的就是記住戰爭的殘酷,也是加以警示,為君王者,民生為首,除非必要,且不可貿然開戰。結局即便是獲勝,也會大大傷了元氣。”

    英帝將‘蒼海之淚’掛到杜沅沅胸前,眼神中竟然有一抹熱切和渴望,“原本將它鄭重地珍藏起來,此次給了你,是因為……”英帝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將頭深埋進杜沅沅的發間,低低的語聲透過烏發,輕飄飄地滑進她的耳際,“我知道,隻有你能夠懂我。”杜沅沅腦中本在驚疑交俱,見英帝如此,顧不得再想,心一寸一寸地軟了下來,無語地雙手環上英帝的腰際。與英帝靈犀相通,又來自未來的她當然能懂,英帝是懷著一顆仁君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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