樣的微笑,喃喃道:“芫雪,你可還記得,我們還是秀女時,你孤傲冷漠,我安閑喜靜,隻因我們都是無奈入宮,因而最是要好。後來,你成了柔選侍,我是元嬪。盡管你成了我的替身,但是,你卻沒有怪我。”杜沅沅輕輕地理了理梅芫雪淩亂的鬢發,繼續道:“你知道麽?到現在我才明白,一直以來,我以為是你在倚靠我。其實,你早已成了我的寄托,在你這裏,我可以做最真實的自己,無論說什麽和做什麽,都不用戴著虛假的麵具。如今,你要是走了,我,我,我該到哪裏去找你?”語聲越來越低,漸漸泣不成聲。

    突然,榻上的梅芫雪微微動了一下,杜沅沅急忙俯過身去,喚道:“芫雪,芫雪!”梅芫雪緩緩睜開雙眼,刹那間眼神清亮如水,唇邊竟然綻開一個絕美的微笑,輕聲道:“沅沅,你為什麽要哭?”杜沅沅一征,一時不解其意。梅芫雪道:“我累了,該是離開的時候了。”杜沅沅心中一酸,突然明白這也許就是人們常說的迴光返照,梅芫雪隻怕是時辰不多了。

    杜沅沅強忍著淚水,勉強笑道:“你怎能說走便走,舍得留我一個人在這裏。”梅芫雪軟軟地笑道:“沅沅,你堅強又自信,怎會和我一樣。隻是,這後宮內危機重重。沅沅,你萬事都要小心。”杜沅沅使勁點頭,眼淚順著臉頰不住地滑落下來。

    梅芫雪忽然想起了什麽,道:“我的孩子呢?”杜沅沅急忙從醫婆手中抱過已包入繈褓中的小小嬰兒,放在她的身側。小嬰兒似是嗅到了母親的味道,扭動著帶著細細汗毛的小臉四處找著,梅芫雪癡癡地看著眼前這個嬌嫩的小嬰兒,歎了口氣,淒婉地道:“娘實在是力不從心了,隻得將你獨自留在這宮裏。幸好你隻是個公主,既是皇家的金枝玉葉,想來也能有個平安的人生。”說罷看著杜沅沅,切切地道:“沅沅,這孩子是我唯一未了的心願,我求你,一定要替我好好照顧她。”杜沅沅泣不成聲,不住地點頭。

    梅芫雪伸出手,吃力地在枕下翻找著,半晌摸出一隻夾棉比翼雙燕的素錦香囊。杜沅沅認得正是那日自己無意間窺見她手中緊握的那隻。梅芫雪將香囊舉到眼前,細細看了一會,滿足地歎了口氣,將香囊捂在胸前,幽幽道:“今生我們無緣在一起,但我會在九泉之下等你。然後,我們一起投胎。來世,再不要到這宮裏,就做個市井的小民,相依相伴,一直……到老……”聲音漸低漸慢,直至消失。一隻手無力地從榻上滑落,輕晃幾下,再無生息。殿中一時靜極。

    杜沅沅似是還未迴過神來,呆呆地坐

    在那裏,不動也不語。眼睛隻是直直地盯著榻上梅芫雪那似是安詳睡去的麵容,及那唇邊一縷愉悅的微笑。耳邊忽然傳來嬰兒的咿呀聲,杜沅沅慢慢迴頭,緩緩站起,將手指豎到唇邊,對著小嬰兒輕聲道:“噓!小聲些,你娘睡著了。”然後,帶著迷離的眼神,直直地向殿外走去。

    她跨過門檻,穿過正殿,走入院中,恍惚間感到似是有人向自己奔來,急切地說著什麽。但不論如何努力,她卻看不見,也聽不清。忽然覺得麵頰上一陣微涼,凝神看去,竟是漫天漫地的白雪茫茫。

    初春的天氣,竟然下了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杜沅沅佇立在雪中,輕輕仰起頭,任憑雪花飄落發端,打濕了臉頰。半空白雪紛飛處,似是梅芫雪含笑的麵容,輕盈走遠的身影。杜沅沅緩緩伸出手去,握向那一片空茫,喃喃道:“三月飛雪猶自寒,落花翩翩難遮眼。因緣已盡欲何歸,陰陽路裏盼流年。芫雪,我來送你了……”話音未落,眼前一黑,便墜入無邊無際的黑暗。

    英帝從寢殿裏出來,心中也是一片淒然。這個柔美人雖然不甚受寵,卻為他添了個公主,又正是如花年紀。況且,杜沅沅與柔美人姐妹情深,受到如此打擊,還不知會怎樣。

    英帝等了半晌,殿內依舊悄無聲息。他愈發擔心杜沅沅,又耐著性子等了一刻,忽見杜沅沅一臉茫然地從內殿出來,宛如一個漂浮的影子,直向院中去了。英帝不由發了急,一邊唿喚,一邊緊緊跟在後麵。正好看見她身子一軟,便上前一把抱住。身後跟來的宮女們急忙來扶,英帝兀自將杜沅沅抱在懷中,吩咐道:“速召太醫到懷玉宮去。”說罷,頭也不迴,出門上了步輦,迴懷玉宮去了。

    沈毓給杜沅沅把過脈,站起對一旁的英帝道:“迴皇上,小主隻是哀傷太過,以致急火攻心,隻要靜心修養,便可無事。”英帝晤了一聲,擺擺手示意他退下。沈毓目光中隱隱含著留戀,看著榻上仍陷於昏迷中的杜沅沅一眼,低頭退出殿去。

    英帝輕輕撫過杜沅沅略顯蒼白的臉頰,站起身對蘭兮道:“好好照顧你家小主。”說罷走出殿外,低聲對陸六福道:“你去好好給朕查查,柔美人這事是否真的別有內情。”陸六福心中一凜,也不敢問,急忙去了。

    v胭脂計v

    杜沅沅穿著素白如雪的銀緞宮服,鬆鬆綰就的發髻上僅簪著兩朵小小的白梅。在蘭兮和林錦兒的攙扶下,一步一步地走進了徽淑宮。

    自從兩日前,她在徽淑宮院內昏倒,被英帝抱迴懷玉宮

    ,清醒後便一直傷心欲絕,直至臥床不起。如今,好不容易強撐著起了床,便不顧眾人勸阻,一定要到徽淑宮來看看。

    徽淑宮正殿已經被布置成了靈堂,當中一個大大的“奠”字,兩邊垂著素白布幔,梅芫雪的梓宮就停放在大殿正中。望著那冰冷的紫檀色梓宮,杜沅沅不由得悲從中來,一個正當年華的女子,從此就要躺在這裏麵,長眠於黃土。讓她感到心中一陣絞痛。

    一旁的林錦兒安慰道:“姐姐就不要傷心了,皇上已經下旨,追封柔美人為從四品順儀,喪葬比照四品規製。這也算是享盡哀榮了。”語中充滿了欣羨。杜沅沅聽了這話,隻覺得格外刺耳,反唇相譏道:“晉了級又如何,人已經去了,還貪這些虛名做什麽?”林錦兒自知說錯了話,低下頭不再言語。杜沅沅歎了口氣,道:“是姐姐心情不好,你莫要生氣。”林錦兒抬眼向杜沅沅看過去,目光澄澈,笑著搖搖頭。

    杜沅沅恭恭敬敬地在梅芫雪的靈前上了香,隻覺得眼圈一熱,又似有淚要流下,隻得強自忍住。不住地撫摸著梓宮,久久方道:“芫雪,你的孩子,皇上已賜名為靜宓,封為安國公主。因沅沅還不是一宮的主位,故我已跟皇上提了,交於惠貴嬪撫養。惠貴嬪貞婉嫻淑,沅沅也會多加照拂,你可放心了。”

    拜祭了靈位,杜沅沅信步向內走去。每走一步,心都似碾在尖刀上,痛得宛如要裂開。宮內的一應器物還是梅芫雪在時的模樣,隻是物雖在,佳人音容卻已杳。

    寢殿內的紅木折枝蓮紋案上,仍舊攤著那幅秋香色玉紋紙的《消寒圖》,那上麵描畫的工筆梅花已勻染了大半,還隻差寥寥幾朵。杜沅沅的耳邊猶自迴蕩著除夕那夜梅芫雪的甜笑聲:

    “這是冬至那日起畫的,隻起了個底子。每日勻染梅花一朵,我算了算數目,全部染過,春天便到了。”

    “這是我用胭脂調配的,比那慣常用的顏料是否要好過很多?”

    “你那裏用的俱都是些好東西,我這不過是內務府尋常發的份例罷了。反正也用不著,不如就染了梅花吧!”

    杜沅沅在《消寒圖》前呆看了半晌,鼻中又是一酸,深深歎了口氣,道:“將這圖和那隻掐絲琺琅盒的胭脂都一並拿到我宮裏去吧。”

    梅芫雪的梓宮停宮七日後,葬於天都城西郊皇家陵寢內。一位綺年玉貌,青春正好的女子就這樣歸了塵土。

    杜沅沅從睡夢中忽然驚醒,急忙翻身坐起,隻覺額間、後背出了一層細汗,

    甚是粘膩。一時沒了睡意,便撩開紗帳,走下榻來。她抬頭望向窗外,夜色沉暗,距離天亮應該還早。

    杜沅沅在殿內跺了幾步,覺得有些頭暈,便在近前的妝奩前坐下,妝奩上的金銀平脫銅鏡裏映出一張病態的麵容,瘦削而慘白的臉頰,眼睛顯得大而幽深。

    自從徽淑宮憑吊梅芫雪迴來後,杜沅沅便夜夜驚夢,再沒有安穩地睡過一覺。起初還以為是為梅芫雪的去世而傷懷,可是已經過了些日子,還是未見好轉,反而越發的厲害。漸漸夜不成寐,即便是睡著,也會驚醒過來。身體也越來越虛弱,做什麽事都覺得虛軟無力,一天倒有多半時間躺在榻上。沈毓日日來請脈,卻查不出絲毫原因。杜沅沅心中也覺奇怪,便叫人將自己日常一應用具都查了一遍,卻也未查到什麽。

    難道真的是前些日子憂思過度,導致心神俱衰麽?杜沅沅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發現腕間那隻孔雀石鑲金手串變得異常寬鬆,竟然快擼到手肘了。杜沅沅自嘲地笑笑,這段日子真是瘦了許多。看外麵天色還早,自己又無甚睡意,便出了寢殿。綠媞正守在門外,見杜沅沅出來,徑直向書房而去,知道她必是又無法入睡。便跟在身後,燃亮了案上那盞鎏金荷葉錦鯉燈,又泡了盞鳳凰單樅,端過一盤冰蜜菊花香糕。方才到書房門口候著去了。

    杜沅沅隨手從書格中拿下本書來,坐在椅中細細閱讀。也不知過了多少時辰,眼看著窗欞外的天空一點點變亮,不覺揉了揉發酸的眼睛。將書放在一邊。一下瞥見攤開在案頭的《消寒圖》,幽幽歎息一聲,從一旁取過胭脂盒子,用小銀勺子挑出一點,在一隻白玉碧紋盤裏緩緩研開,一股奇異的香氣在書房內漸漸彌漫開來。杜沅沅隻覺香氣撲鼻,頭腦微薰,靜默了一會,從紫銀珊瑚筆格上取過一管水晶兔毛筆,比著《消寒圖》上畫好的梅花框子,細細勻染了起來。

    眼見一朵梅花要大功告成,突聽得門外綠媞道:“小主,沈太醫來了。”杜沅沅見僅剩一筆,便頭也未抬,道:“就請沈太醫到書房來吧。”不一刻,綠媞打起簾子,沈毓走了進來。

    沈毓平日請脈,均是在正殿內,還從進過書房。此時,見綠媞已將簾子打起,雖有些遲疑,但還是邁步而入。

    杜沅沅正好描完最後一筆,見沈毓進來,便將手中的水晶筆依舊架入珊瑚筆格上,微笑道:“沈太醫好早。”沈毓見杜沅沅臉色蒼白,眼圈青黑,案上攤著書和畫幅,心中明白,杜沅沅必是又失眠了大半夜。他的眼中飛快地掠過一抹疼惜,很快又恢

    複了平靜的神色,道:“小主也要注意身子,不要再做這些勞神的東西。”杜沅沅淡淡一笑,站起身來。

    她近日本就體虛力弱,方才又坐得久了,如今站起,腳下一時麻軟,竟向地上倒去。近旁的沈毓急忙來扶,手堪堪沾到杜沅沅的衣袖,又覺得不妥,猶豫之間,杜沅沅已經自行抓住了幾案一角,穩住了身形,微微喘息道:“近來這身子真是越發虛弱了。”

    沈毓還未來得及答話,鼻中忽然聞到了一絲奇異的香氣,那香氣綿綿不絕,似是活的一般,一絲一絲沁入人的肌膚,不一刻,便覺得渾身上下都與香氣融在一起。沈毓心中有些奇怪,這香氣似是有些熟悉,一時又想不起來,便四處打量了一下,猶疑著問道:“小主這書房內是什麽香氣?”杜沅沅莞爾一笑,“沈太醫也覺得有些不同麽?我第一次在芫雪那裏聞到這種香味,問的也是這樣的一句。”想著當時梅芫雪嗔笑她那句,“想不到我們自詡聰慧的沅沅,也有料錯的一天。”唇邊不由泛起一絲會心的微笑。轉瞬間又突然想起,梅芫雪早已去世多時,心中一陣黯然。

    沈毓見杜沅沅麵上忽喜忽憂,心中不明所以,又不好詢問,便也呆愣在那裏。眼中不自覺地帶起一縷溫情。杜沅沅猛然從迴憶中驚醒,有些羞赧地笑道:“讓沈太醫見笑了。”沈毓急忙垂下眼簾,低下頭去,臉上微微有些發熱。忽覺鼻中香氣更甚,不覺看向案上放置的文房用具。

    杜沅沅見他看著案上,便將那隻掐絲琺琅盒拈起,舉至沈毓眼前,道:“沈太醫所聞的就是這盒胭脂的香氣。”沈毓接過那盒胭脂,翻來覆去地看了一迴,麵上顯出狐疑的神色,待用指尖挑了一點放在鼻端嗅了一遍,疑惑之色更深。良久才道:“請小主將這盒胭脂交給臣帶迴去看看。在臣查清之前,小主再不要接觸與這胭脂相關之物。”杜沅沅見他說得鄭重,便也認真點了點頭。

    自沈毓那日走後,不知是什麽緣故,杜沅沅竟一日日好了起來。麵色恢複了紅潤,眼中又有了神采。沈毓照舊每日請脈,原本請脈時緊蹙的眉頭也逐漸舒展,多了幾分喜色。偶爾,杜沅沅問起那盒胭脂,沈毓便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隻說還在查驗。

    杜沅沅的痊愈,也使眾人都鬆了口氣。自她病後,因病勢一日重似一日,始終未見好轉。英帝焦心不已,連帶著每日裏沉著龍顏,嚇得隨身伺候的太監、宮女們都戰戰兢兢,生怕出了一點差錯,便會天威震怒。如今,皇上最寵愛的元婕妤已經好轉,禁宮內終於又見了晴天,眾人自然也跟著高興。

    春天的腳步越走越近,天都城內終於迎來了第一場春雨。掃盡了冬日的寒氣,讓人感到陣陣融融暖意。

    杜沅沅慵懶地倚在院後水榭中一張楠木玫瑰紋軟榻上,身上豆青色曲水翔鸞春水宮服長長的裙幅拖曳在地上,層層疊疊堆成繁複的花樣,裙擺上以青翠的絲線挑繡著的曲水紋宛如蜿蜒而去的一波春水,說不盡的賞心悅目。她的一頭烏發全綰在一側,卻未戴任何珠飾,隻在鬢邊簪了一朵嫩粉的廣玉蘭。肌膚晶瑩,美眸流轉,整個人卓約如仙子,仿佛比那朵玉蘭花還要嬌豔。

    一襲杏黃色立龍緞蟒袍的英帝站在一側,手舉紫玉簫在口,輕輕吹奏,簫音清洄悠長,婉轉傳了開去。

    杜沅沅看著天空中落下的細絲般綿密的春雨,耳中聽著柔美動人的簫音,隻覺得心中一片寧靜。

    蘭兮沿著迴廊匆匆過來,見二人一坐一立,風姿卓越,襯著春日美景,如詩如畫。不覺止了步子。杜沅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珠簾不卷夜來霜之沅沅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紫心紗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紫心紗羅並收藏珠簾不卷夜來霜之沅沅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