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人,還是個可以傾心相托的良朋益友。她不隻是個才貌雙全的宮妃,她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人格。希望他對她能夠平等相待。

    這一天,當然不會遠了。一彎舒爽的笑容出現在杜沅沅的嘴角上,她安心地睡了過去。

    第二日,杜沅沅早早便起了身。匆匆梳洗過,便又出了宮。這次,她並未去任何嬪妃的宮裏,帶著綠媞,隻是在禦花園內閑逛。

    初冬時分,禦花園內早已褪盡了萬紫千紅的顏色,隻餘一些敗葉空枝。但杜沅沅的心頭卻是從未有過的明朗,興致盎然地拉著綠媞將禦花園裏裏外外走了個遍。眼看日頭移到中天,二人竟然走了大半日。看看前麵不遠處便是惠貴嬪的鴻慶宮,杜沅沅和綠媞便舉步向鴻慶宮去了。

    英帝一下了朝,便徑直向懷玉宮而來,自然是又撲了空,心中不禁一片空落。雖然明明知道杜沅沅是故意避開,但又不能以帝王的威嚴強行宣召,那樣隻怕會將杜沅沅更遠地推離他的身邊。看來,他對杜沅沅,真的是了解得太少,英帝等了半晌,見杜沅沅又是去而不返,隻得悻悻地迴了承宸宮。

    如此反複幾日,杜沅沅每日都早早出宮,一去便杳如黃鶴,深夜方歸。英帝雖心急火燎,卻無可奈何。終於有一日忍耐不住,下了決心,無論如何也要將杜沅沅等到,不管有何誤會,必須當麵談個清楚。

    杜沅沅在梅芫雪的徽淑宮裏一直呆到戌時末,眼見夜色深濃,這才迴了懷玉宮。一進宮門,便見殿內燭火明亮,一個俊雅出塵的身影映在糊了厚厚宮紗的軒窗上。那身影是如此的熟悉,不是英帝是誰。杜沅沅吃了一驚,沒想到英帝此時還等在她的寢殿內,不由得停住了腳步,站在窗外,癡癡地看著那個焦急等待的身影,心中漸漸溢滿酸楚的柔情。這段日子的避而不見,不僅折磨了英帝,也在折磨著她自己。她無數次的迴憶起二人共有的那些美好的時光,幾乎忍不住要去見他。每當踏出去第一步,她都硬生生忍住。她心中明白,這是一場力與力的角逐,心靈與心靈的抗爭。她決不能心軟,一定要堅持下去。隻有這樣,英帝才能重新審視她,才能真正去了解她,認識她。也才能尊重她的一切。

    杜沅沅看了片刻,毅然轉過身,向外走去。轉身時,羅裙上係的琉璃環佩輕揚起半個圓弧,刮過青花荷葉紋卷缸的邊緣,發出叮的一響。房內的英帝聽得分明,高聲道:“是誰?”聲音中忽然充滿了驚喜,“沅沅,是你麽?”一邊說著,一邊向殿外走來。杜沅沅歎了口氣,隻得站定。

    英帝的身影出現在殿門口,一眼便看見了站在窗下的杜沅沅。突然間頓住了身形,定定地看著她的臉,眼中似有一團小火苗在不斷地跳躍。杜沅沅臉色淡然,眼神冰冷,平靜地望向英帝。二人隔著冬夜裏清寒的空氣,靜靜凝望,漸漸火焰融化了堅冰,杜沅沅似是忍受不了這樣的對視,收迴了目光,低下頭去,福身為禮,靜靜道:“臣妾參見皇上。”

    她的身子剛剛彎下去,禮還未行至一半,冷不防一股大力將她拉向前,一下子撞到一個寬闊的胸膛裏。她下意識地扶住麵前的胸膛,努力站定。耳邊傳來一聲暗啞的低語,“你,你,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什麽時候?告訴我,我究竟該怎樣待你?”語聲充滿了無盡的痛苦與綿綿的情意。杜沅沅再也無法維持冷靜的麵容,狼狽地抬起頭,眼前是一張痛苦混合著狂熱的麵孔。那麵孔有些瘦削,腮邊都已露出青青的胡茬。

    杜沅沅心中一軟,看得出這段日子,因著自己的冷漠疏離,英帝過得必是十分辛苦。但一想到那些獨自承受孤獨與悲辛的日日夜夜,心又冷了起來。硬生生掙開英帝的環抱,退後一步,依舊福身道:“請皇上恕罪。”英帝默然半晌,臉上悲怒交集。良久,才苦笑道:“你我非要如此麽?”杜沅沅直起身來,低頭不語。英帝道:“我知道,這段日子是我不好,可是,我並非故意冷落你,沅沅,你早已明白我的心意,卻為何不懂我。”話到尾音,隱隱發顫,顯然是心情激動得不能自己。

    杜沅沅聽到“為何不懂我”這幾個字,隻覺得一股悲憤之氣直衝腦門,忍不住唿道:“我不懂你?你怎知我不懂你。你又何嚐懂過我!”說畢,疾步走過英帝身邊,逃一般地跨進殿去,隻聽得“眶”的一聲,已將殿門從裏麵緊緊推上。

    英帝聽到杜沅沅的悲唿,還未迴過味來,便見她一陣風似地衝進殿去了。把他晾在院內,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想自己好歹也是個堂堂天子,竟然在妃子的宮裏吃了個閉門羹,說起來也算是個曠古奇談了。臉上不由紅一陣,白一陣,幾乎要拂袖而去。但心中終究還是割舍不下,想著今夜一到懷玉宮,早就屏退了宮內和身邊的宮女、太監,就算是被關在門外,也不怕丟了麵子。便蹭到門邊,輕輕敲了幾下,柔聲道:“放我進去,大家談談,總好過一個人生悶氣。”

    杜沅沅聽到殿門上不時傳來畢畢剝剝的輕響,中間夾雜著英帝的軟語央求。原本的傷心難過中竟然冒出幾分好笑來。轉念一想總不能將英帝真的拒之門外。如此耍著性子隻怕也解決不了什麽問

    題,還不如當麵談開,此人是否是她的良人也隻有聽天由命了。

    杜沅沅打開殿門,也不看英帝,顧自迴到椅中坐好。深深低下頭去,手指在案上放置的古箏弦上劃來劃去,似乎全副心思都已放至箏上。但指下流出的曲音卻是雜亂無章,震人耳膜,讓人聽了心緒更加煩亂,顯然彈琴之人心神不穩。

    英帝在殿門前立了一會,暗暗窺視著杜沅沅的臉色,待聽到杜沅沅彈出如此金鐵交擊之聲,心中微有驚疑,卻也不出聲打斷,隻走至杜沅沅對麵緩緩落座。靜靜傾聽。

    杜沅沅起初隻不過是為了泄憤,漸漸地淩亂的指法變成了輕攏慢撚,一串串流暢的音符在殿內迴蕩。曲調時而清澈透明,時而輕快流暢,英帝聽得分明,杜沅沅彈的乃是讚頌梅花潔白、傲寒、蒼勁、挺拔以及在寒風中迎風鬥雪的《梅花引》。杜沅沅此時彈奏此曲,顯然非信手而就,似乎別有深意。英帝傾聽半晌,恍然之間似是明白了什麽,待要開口,因琴音未停,又不忍打斷。便依舊不發一言,靜聽曲音如泉水般汩汩流淌。

    杜沅沅反複彈奏,煩亂不安的心終於慢慢平靜下來。抬頭看著眼前一臉關切英帝,腦中思來想去,幾乎要將自己是一抹寄魂的事原原本本的講出來。忽又想起,宮中情勢複雜,身邊藏著危機無數,一旦傳出,隻怕是要引起軒然大波,說不定還成了旁人謀算的借口,將她當成妖孽除掉。心中暗歎一聲,不妨就提上個一兩句,也好讓英帝對她有所了解,想罷又低下頭去,手指不停。英帝見杜沅沅的臉色已轉柔和,翦水般的雙眸時而迷茫,時而明徹,似乎欲說還休,知道她必是有話要說,便也不再插言,隻是耐心等待。

    悠揚曲聲中,杜沅沅終於緩緩開口,“我入宮數月前,曾經不慎落水,所幸大難不死。但自那次後,不管你信不信,我與以前大相徑庭,就似變了一個人。原本的杜沅沅孤冷軟弱,受家中主事二夫人的擠兌,處境堪憐。如今的我,你可看出身上哪有一分冷漠懦弱的影子!”說罷,向英帝莞爾一笑。英帝聽到杜沅沅身上發生了這種匪夷所思的經曆,睜大了雙眼,一時呆在當地。

    冰釋

    好半晌,英帝才迴過神來,自是滿心的疑惑,便想出聲詢問。杜沅沅似是知道他的心意,繼續道:“我有如此變化,也許是上天憐我,也許是經曆了重大的變故後,如佛家所雲的醍醐灌頂。總之,現今的沅沅與其他女子心中所想大大不同。”

    說到這,杜沅沅輕抬纖手,琴音嘎然而止。殿內突然靜了下來

    。杜沅沅傾身向前,忽然問道:“你可知道我的真正心意?”英帝茫然搖頭,杜沅沅眼神凝重,一字一頓道:“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當什麽秀女,我不願入宮。如果不是牽絆太多,也許我早已遠遠逃開,過自由自在的日子。絕不會象如今一樣。”話到最後,語聲已轉為悲涼。

    杜沅沅站起身來,緩緩向窗邊走去。身上係的鴨青羅裙長長的裙裾迆邐在後麵,裙幅如扇麵般鬆鬆散開,行止之間,宛如流動的水紋,更顯得纖腰盈盈一握。她走至窗邊,一手推開窗扇,冬夜裏刺寒的晚風一下子透了進來,帶著淡淡的白氣,宛如輕紗在殿內一絲一絲彌漫開來。杜沅沅卻一無所覺,凝望著窗外沉黑的夜色。

    英帝似被驚呆了,半晌不語,隻是看著窗邊那個籠罩在乳白色清寒中的窈窕身影,仿如墜入了一個不真實的夢境。

    杜沅沅看了一刻,又轉過頭來,眼珠黑如點漆,沉靜地望著英帝。臉上忽然綻開一個苦澀的笑容,“我入宮參選後,無時無刻不想著出宮。無奈天意弄人,總是棋差一步”,杜沅沅的語聲忽然頓住,眼中閃過一抹熱切,聲音似也變得急迫,問英帝道:“你可知道,後來我為何心甘情願留在這高高的宮牆內?”英帝看見,杜沅沅的麵容突然間變得柔和寧靜,眼中盛滿了如水般的柔情。心中一動,不由自主站起身,大步走至杜沅沅身前,緊緊握住她的雙手,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定是為了我。若此事我都不知曉,那不是平白糟蹋了你的一片心意。”

    杜沅沅並未掙脫,隻是任憑他握著自己的手,幽幽道:“留在這宮裏,我並非貪慕權勢、富貴。也不願與你的無數佳麗爭寵鬥狠,我隻是想和你在一起。上天既然給了我這樣的機會與你相遇,必是為了成就我的宿命。我曾想,無論怎樣,我都都不會與你分開。”杜沅沅這段話雖隻有寥寥幾句,但聽在英帝耳中,卻遠勝過千言萬語,英帝隻覺頭嗡的一響,禁不住熱血沸騰,一種巨大的幸福感在他的周身彌漫,還有什麽能夠比得上聽到心愛之人親口說出有同自己一樣的心意。

    杜沅沅突然將手從英帝手中抽走,扭過身去,將臉貼在冰冷的窗欞上,聲音轉低,似是責問,又似是自語,“我如此待你,你捫心自問,是否真正顧及過我的感受!你是大齊的天子,你的心中裝著四海,裝著臣民,裝著這宮裏的眾多嬪妃。你可曾揣摩過我的心意?”語到後來,聲音似已哽咽。

    英帝心中憐惜,伸手便要去扶,杜沅沅忽然又直起身來,臉上一片堅強之色,“我知道,你對我的冷

    落,無非是讓我遠離宮妃們的爭寵,怕我受到傷害。但是,你可還記得我在群芳圃內說過,‘隻願盡一己綿薄之力,為昊禎分憂’。難道你以為我是隨便說說麽?我雖是女子,卻也不是根無骨的絲藤。我可以一直站在你的身邊,與你一同櫛風沐雨。可你卻從未體會過我的心意,隻將我當作了膽小怕事、貪慕浮華的尋常女子。你竟如此看待於我!”杜沅沅忽然退了一步,跪了下來,神情肅穆,規規矩矩行了個大禮,決然道:“沅沅是個自尊自重的女子,不能任人擺布與輕賤,就請皇上將沅沅廢去封號,削為庶民,逐出宮去吧。”說罷,又拜了兩拜。

    英帝本是凝神細聽著杜沅沅的款款而談,但越聽越是心驚,越聽越是感佩,待到後來,竟看到杜沅沅行了大禮自請出宮,不由大驚失色,急忙上前去扶。心中恍然覺得,眼前的杜沅沅是如此的陌生。他雖深愛著這個纖弱可人的小女子,但是,卻從未真正的了解過她。迴想起往昔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杜沅沅的一言一行,以及偶爾冒出的奇思妙想,的確與一般女子不同。看來,真的是他疏忽了,他的沅沅本就是個與眾不同的女子,但是他卻從未顧及過她的感受,隻一味的由著自己的心性行事,盡管是出於保護她的初衷,但是,這般對她的不尊重,無疑是重重傷害了她。自己終究是錯待了她呀!

    杜沅沅跪在櫻草紋磚地上,麵色平靜,心中卻是風卷浪湧。她的這一番話,無疑下了一個大大的賭注,賭的便是自己的幸福與未來。若是英帝與這個時代所有的男子一樣,接受不了她非同一般的思想,即便是不能放她出宮,她也會自行尋找出路逃出宮去,永遠放棄掉這份感情,成就自己自由的夢想;若是英帝真的接受,她便會毫不猶豫地留在他的身邊,來日不論遇到什麽樣的困難,都會不離不棄,共同麵對。

    杜沅沅低著頭,看著英帝黃色滾邊江涯紋便鞋一步一步走至眼前,隻覺得心似乎已經提到了喉嚨口,腦中千迴百轉,這個她癡心相許的男人到底會給她什麽樣的答案。

    正在猶疑不定之間,杜沅沅聽到一聲低柔的歎息,感到一雙溫暖的手將自己穩穩扶起,接著便被攬入一個寬厚的懷抱。杜沅沅心中驚喜,一時又拿捏不準,也不敢抬頭,隻聽得耳畔英帝柔緩的聲音,宛如清泉,一絲一絲沁入她的心扉,“沅沅,全是我的不是,讓你受了這麽多委屈。”說到此,聲音突然轉為莊嚴,“我大齊皇帝齊昊禎今日在此立誓,對杜沅沅今後永遠不會再如此次這般!”語聲鏗鏘有力,杜沅沅心中五味雜陳,忍不住喜極而泣,她終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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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帝突然聽到杜沅沅的哭泣之聲,不明所以,一時著了慌,急忙抬起杜沅沅的臉來,胡亂用袖子抹著她臉上的眼淚,輕聲哄道:“莫哭,莫哭,可是我說錯了什麽?難道是不相信我麽?我是天子,金口玉牙,說的話便是一言九鼎。”杜沅沅見英帝一臉焦急,口中語無倫次,還兀自舉著被眼淚糊了濕濕一團的坐龍錦袍袖子。突然覺得有些好笑,臉上不覺露出幾分笑意。英帝這才放下心來,手指在杜沅沅的額頭上輕彈了一記,笑道:“好啊!你竟敢耍弄朕,看朕不下旨治你的罪。”杜沅沅看到英帝故意做出張牙舞爪之狀,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英帝見杜沅沅不再哭泣,終於放下心來,依舊將杜沅沅摟在懷裏。喃喃道:“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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