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榮耀。太後吃了個暗虧,心中定是對自己怨恨已極。加之如今成為帝王新寵,宮中必是議論紛紛。搞不好,自己已成為眾矢之的。眼下,既要在這宮中長期生活下去,又要協助英帝完成夙願。當今之計,唯有光華內衽,斂起鋒芒,不引得旁人的注意,才能便宜行事。因此,對於今日的謁見,杜沅沅早就打定了主意,不妨就讓太後當她是個一心爭寵的貪婪女子,也好消除太後對她的戒心。故而,早就告知綠媞早些將她叫醒。

    杜沅沅起身下床,驀然瞥見錦褥間落梅點點,臉上紅色更甚。綠媞麵色依舊,一旁隻做不知。杜沅沅忽然省起,自醒後便未見英帝,不由問道:“皇上呢?”綠媞道:“皇上一早就上朝去了,叮囑奴婢在這裏守著,不許人打擾。但是眼看時辰不早,奴婢這才叫起。”杜沅沅晤了一聲,一邊就著旁邊宮女端上來的鬥彩纏枝西番蓮紋盆略淨了淨臉,一邊道:“我們這就迴宮。”

    七寶如意香車仍沿著原來的路線駛向懷玉宮。此時,天光大亮,路上偶遇不知哪宮的宮女,一見香車駛來,急忙在一旁福身行禮,一雙眼睛卻含著欣羨之色,不時偷偷地打量。坐於車內的杜沅沅暗暗一歎,這七寶如意香車雖精致華美,卻無疑是個風口浪尖,讓人心生寒意。如今,她已經走上了一條不歸之路。接下來的日子,就是要與後宮眾多佳麗分享一個丈夫,每日裏爭寵鬥智。除了擁有英帝的喜愛外,她真的是一無所有。這樣的日子,漫漫而過,不知要到何月何年。車輪磷磷地碾過禁宮內齊整的青磚甬道,卻仿佛是深深碾上她的心頭,夾著無法言說的痛意。

    七寶如意香車停在懷玉宮門前,蘭兮率著宮女早已侯在一旁。見杜沅沅下車,齊聲道:“恭賀小主。”

    眾人簇擁著杜沅沅走入房內,蘭兮端過一隻琺琅彩嬰戲碗,喜笑顏開,“請小主進了這碗紅棗蓮子羹,願小主早生貴子。”杜沅沅臉色微紅,雙手接過,不由得對著碗壁上的嬰戲圖怔怔出神。一個孩子麽?她和昊禎的孩子,該是怎樣玉雪可愛的樣子。

    一直呆了半晌,方才站起身,喚過蘭兮梳妝。想著拜謁的乃是太後和皇後,不能過於濃豔和招搖,隻隨便挑了件荼白滾邊的藕荷色廣袖緩帶細娟宮服,細細的絹布上,未繡一絲花紋,十分雅致素淨。烏發低梳成髻,不留一絲碎發,顯得嚴謹莊重。髻心插著半月形冰梅蝶紋浮雕花銀梳,一旁點綴一隻小小的梅花嵌寶珠發簪。整裝完畢,再視鏡中人時,已儼然老成許多。

    景寧宮。

    步輦

    穩穩地停在景寧宮門前,杜沅沅坐在輦上,仔細定了定神。才在綠媞和碧痕的攙扶下走下輦來。望著景寧宮宏大的宮門,心中百味雜陳。三天前,自己還是這宮中的一個小小女官。若不是因為麗妃、燕貴人的有意刁難,不是聽到自己被封為女官的真正用意,也許,至今還躲在凝婉閣內安心抄錄佛經,一門心思的等待出宮。如今,一切都天翻地覆,昨日的奴婢已經成了今日的小主。命運似乎與她開了個極大的玩笑。

    舉步跨進宮門,杜沅沅想著表麵慈和內裏深沉的太後,背心陣陣發涼。太後對她如此,無非是為了麗妃,今日萬一弄個不好,與太後的這個節算是結下了。

    走到內殿門前,太後身邊宮女輕霜見杜沅沅走進,忙福了一福,說了聲參見小主,便急忙到內殿通報去了。杜沅沅等在殿外,突聽得殿內“嘩啦”一聲,不知摔碎了什麽東西。過了一刻,又寂靜無聲。

    杜沅沅站在門邊,看著近處朱紅的廊柱,遠處鱗次櫛比的宮牆,隻覺得殿閣龐大,自身弱小,感到十分壓抑。又等了一刻,方才見輕霜從殿內掀簾出來,道:“太後請小主進去。”杜沅沅整了整裝,進入了內殿。

    比之於殿外的明亮陽光,殿內卻是一片幽暗。一應器物都如一片淺淡的影子,在或明或暗的幽光裏漂浮。杜沅沅努力凝聚心神,疾步走上前,做出謙恭的神色,口稱參見太後,跪了下去。等候良久,不見太後發話叫起,口中銀牙暗咬,麵上依舊保持恭謹,脊背挺直,跪地紋絲不動。眼光忽然瞥見地下有一小小的青瓷碎片,心中忽然明了,定是剛剛太後聽說自己承寵後來拜,一時怒極,摔了茶盞。看來今天太後定是要對自己刻意刁難,與其被動挨打,不如先行出擊。

    想到這裏,杜沅沅細聲細氣地道:“太後,沅沅是來請罪的。”說罷忍住疼痛,狠狠地掐了大腿一下。抬頭向太後看去,美麗的眼眸中已是淚水盈盈。“太後對沅沅一直照拂有加,沅沅卻不知報答,做出如此令太後傷心之事。今日,是特來領太後責罰的。”隨著語聲,杜沅沅將手中雪青色絲帕遮在眼上,雙肩不住抽動。似乎是悔恨已極。旁人看來越發弱不勝衣,楚楚可憐。太後似是端詳了一會,終於歎了口氣,道:“起來說話吧。”杜沅沅依舊跪地不起,抽抽噎噎道:“沅沅不敢起來,都是沅沅妄想聖上的恩寵,才會出此下策,該受責罰。”太後似是鬆了口氣,語聲放柔:“元嬪起身吧,哀家不怪你就是。”杜沅沅這才起身立在一旁。

    太後道:“這宮裏的女子哪個不是想飛上枝

    頭做鳳凰,你如此倒也無可厚非。隻是以後行事要有分寸,不要總霸著皇上的恩寵不放。”杜沅沅連忙點頭稱是。太後抬了抬手:“哀家也累了,你去吧。”杜沅沅又施了一禮,方才從殿內退了出去。

    行出殿外,杜沅沅唇邊隱約泛起一個得意的笑容。太後在後宮浸淫多年,對於自己的這點小把戲是否奏效,確實沒底。如今太後竟已相信,想來也是看自己年紀尚小,翻不起多大風浪的緣故。隻是,任誰也沒有想到,這具剛剛十五歲的身軀內,卻藏著一個二十八歲的靈魂。

    再向前行,杜沅沅方覺膝蓋酸痛不已,想是剛才跪得久了,不由搖晃了一下。綠媞急忙上前來扶,一臉擔憂之色,杜沅沅搖搖頭,倚著綠媞的肩膀,快步走出宮門。

    剛上了步輦,便見陸六福從遠處急三火四地向這邊奔來,跑到近前,見杜沅沅好整以暇地坐在輦上,不由拍了拍心口,道:“謝天謝地,老奴終於趕來了。小主見過太後了?”杜沅沅詫異地點了點頭。“皇上非要奴才來景寧宮看看。看來小主沒事,那奴才迴去複命了。”杜沅沅這才明白,原來是英帝不放心她來景寧宮拜謁太後,巴巴地派了貼身太監來,就是為了給她解圍。心中不由泛起絲絲暖意。忙叫住正欲告退的陸六福,遞過手中絲帕,道:“勞煩公公,將此物呈給皇上。就說沅沅一切安好,謝皇上關心。”陸六福眼中疑惑,接過絲帕細看,隻是宮中女子尋常使用之物,一時不解其意,看向輦上的杜沅沅。杜沅沅知他不懂,又道:“你隻需將此物交於皇上。若皇上問起,你上前來,我囑你幾句話。”陸六福急忙上前,杜沅沅低聲說了幾句。陸六福眼睛一亮,麵上滿是欽佩之色,急急領命去了。

    祈陽殿南書房。

    英帝坐在案後眉頭緊皺地批閱著奏折,陸六福匆匆進來。英帝急忙抬起頭,直直看過去。陸六福立即躬身道:“皇上不必擔心,小主已拜謁完太後,現正向鳳儀宮去了。一切安好。”英帝如釋重負地點了點頭。今日一早,英帝本想陪著杜沅沅一同前往,又怕反而因此更加重了太後的怒意,看來即便是有些許風波也都被杜沅沅自己化解掉了。

    見陸六福還站在一旁,不由挑眉問道:“還有何事?”陸六福上前一步,將手中絲帕雙手遞過,“元嬪小主托奴才轉交皇上。”英帝有些愕然,接過展開細看,帕子是雪青色的,一角繡著一枝梅花。質料柔細輕滑,一眼可看出是緗絲織就。緗絲乃是地處南部緗州的貢品。緗洲緗絲素來以輕柔細軟聞名,宮中女子都愛用其製成絲帕。此物

    雖然珍貴,在宮中卻也是尋常。英帝翻來覆去地看了一下,嘴角不由泛起笑意。心裏暗想,沅沅真是個可愛的小女子,心思還不是一般的細膩,萬般相思都藏入了絲帕裏。如果猜得沒錯,應是……忽然向陸六福,道““元嬪可還說了什麽?”陸六福見皇上問起,忙道:“元嬪小主讓奴才轉述兩句詩給皇上聽。”“哦?”英帝來了興致,“你且念來聽聽。”

    陸六福正了正容,“小主說,一方素帕寄心知,橫也絲來豎也絲。”英帝心下大悅,不由大笑出聲,道:“果真如此,朕知道了,你下去吧。”陸六福退了出去。英帝握著絲帕,腦中想著杜沅沅微笑略帶調皮的神情,心中漫過絲絲柔情,連帶著眼神也溫柔起來。

    站在殿外的陸六福見英帝半晌不動的身影,暗忖,恐怕皇上真是對元嬪小主動了情,這當朝天子如果愛上一個女子,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皇家秘辛

    步輦行過禁宮內外城夾道,穿過朱雀門,直向皇後鳳儀宮而去。

    輦上端坐的杜沅沅嘴角始終帶著甜蜜的微笑。剛剛她想起《紅樓夢》中寶玉送給黛玉兩方用舊的帕子,旨在傾訴脈脈相思。不由得靈機一動,便將手中絲帕交陸六福帶給英帝,聰明如他,一定想得到其中原委。

    步輦在禁宮中行進,遠遠便可望見華麗舒展的鳳儀宮巍峨而立,飛簷翼角、鬥拱彩畫、朱柱金頂,與宏偉壯麗的承宸宮隔著祈陽殿遙遙相對,顯示出一派母儀天下的風範。

    步輦停在鳳儀宮門前,皇後的貼身宮女晴琇引領著杜沅沅向內行去。踩著腳下闊大的紅鬆竹梅紋的栗色方磚,穿過兩邊帶著抄手遊廊的庭院,進了正殿。卻並不停留,直接入了左邊的寢殿。寢殿內寂無人聲,垂著層層疊疊的絳紫色錦幔,顯得有些晦暗。室內流動著一股淡淡的藥香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奇異香氣。

    杜沅沅轉過繪著百鳥朝鳳的隔扇,一眼便看到鳳榻上,皇後隻穿著家常宮服,臉色蒼白地歪在粉彩百鳥玉枕上。一見皇後,杜沅沅立刻按宮中禮節,跪地行了大禮。皇後掙紮著坐起身來,一旁的宮女岫煙立刻來扶,皇後擺擺手,讓岫煙扶起杜沅沅。晴琇端來青花鳳紋茶盞,皇後就著喝了一口,細細地看了杜沅沅一迴,方才道:“本宮身子不好,不用太多虛禮了,坐著說話吧。”杜沅沅忙點頭稱是,坐過一旁。心中卻奇怪這個皇後如此和善。

    停了一會,皇後又道:“你就是新封的元嬪!在秀女二選和昭順閣賜宴上,本宮見過你。在這宮中,你也算

    是拔尖的了,難怪皇上會如此上心。”又向一旁的岫煙道:“把東西拿來。”岫煙答應了一聲,入內取出一柄象牙瓷青湖色團扇和一匹煙色細紋羅。皇後道:“這都是今年南邊新貢的,我也用不著,都給了你吧。”杜沅沅急忙起身謝恩,綠媞在一旁接過。

    皇後輕輕撫著玉枕上的百鳥圖案,悠悠道:“既入了宮,便要與宮中姐妹和睦相處,安守本份,替皇上分憂。”想了一刻,又道:“這宮中人心思各異,皇上對你又格外恩寵,必有人因此不服,你也是個通透的人,今後更要謹小慎微,別去多惹事端。免得鬧出前日麗妃硬闖入承宸宮的事來,幸好我派人知會了皇上,不然真不好收場。”杜沅沅心中一動,麗妃要仗斃她那日,英帝及時趕來,事後她也曾想過多次。麗妃闖宮時英帝正在乾安大殿上議事,能夠如此及時地出現在承宸宮內,必是得到了消息,卻不知暗通消息之人是誰。聽皇後話裏的意思,竟然是她。

    杜沅沅急忙站起身來,盈盈拜倒,“沅沅謝皇後娘娘相救之恩。”皇後歎了口氣,“如今宮中情形,想必你也知道,我並非隻為救你,隻是不想宮闈混亂,小人得勢罷了。”聽了這話,杜沅沅渾身一震,不得不重新審視起皇後來。原本以為皇後當麵和盤托出就是那日知會皇上之人,必是對她有所圖謀。如今聽來,到是自己多心。眼見皇後麵容坦蕩,侃侃而談。看來皇後倒真是一心為了皇上,想要治理好後宮,做個賢德的好皇後。想到這裏,杜沅沅並未起身,複又拜了拜,由衷道:“今後如有差遣,沅沅必全力以赴。”

    告辭皇後出來,杜沅沅仍舊沿著來時路向外行去。穿過庭院時,看到放置在紫檀架上卷缸內的蝶衣睡蓮大半已枯萎凋落,曾經明豔的花瓣早已暗淡了顏色。杜沅沅忽然想到了皇後病弱的麵容。頂著皇後的名份,除了錦衣玉食,其他卻是千瘡百孔。提防旁人對其位子的覬覦,苦苦地在這諾大的後宮裏生存,卻依然想著要做一個好皇後,必是十分不易吧。心中不由得對皇後生出幾分同情和憐惜。

    杜沅沅迴到懷玉宮已進午時。步輦剛停在宮門前,蘭兮正站在宮門前翹首而盼,一見步輦停下,急忙上前低聲道:“小主快些,皇上來了好一會兒了。”杜沅沅一陣雀躍,急急跨進宮門,直奔寢殿而來。一見到殿前那個焦急等待的身影,再也按耐不住,撩起裙角,不顧儀態,飛奔起來。

    英帝正等得心焦,冷不防一個溫香軟玉的身子猛地撲到懷中,英帝下意識地抱了個結結實實。鼻中聞到熟悉的幽香,已知道來者是誰,不由

    道了句淘氣。待看到懷中人眼眸如星,櫻唇紅豔,便再也舍不得放下手來。太監、宮女知趣地遠遠退開,院中隻留下兩人親密相擁的身影。有紫薇花瓣輕輕從樹頂飄落,滑過眉梢,落入衣襟,輕盈如夢。二人俱都沉默無言,均覺天地雖大,都不如這一方小小院落。

    過了良久。英帝忽然霸氣地道:“我要罰你。”杜沅沅很是稀奇,“沅沅未做錯什麽,為何要罰?”英帝將臉貼在杜沅沅鬢邊,“是你害我在朝堂上不能安心聽大臣們的稟奏,害我在書房裏不能細細批閱奏折。所以,你要受罰。”杜沅沅啼笑皆非,心中卻甜蜜異常,向英帝懷中偎了偎道:“都是沅沅的錯,那你要怎樣罰?”英帝的眼睛眯了起來,眸子微微發暗,一片驚濤駭浪隱藏其中。杜沅沅象是被蠱惑了,一時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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