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急忙推開門,快步向景寧宮外走去。此時,正值太後午睡時間,宮裏各處靜悄悄的。守著太後房門的宮女們雖然依舊站在門口,頭卻在打著跌。守門的太監早已趴在門口的石獅子上,也沉浸在半睡半醒之間。杜沅沅靈巧地繞過廊下的宮女,越過守門的太監,如出籠的小鳥,直向禦花園中的瑩露池而去。

    待奔到瑩露池邊,她的渾身已是一層薄薄的細汗。忙在一棵夜合樹下麵站了片刻,驀然感到絲絲幽涼,仰頭望去,頭頂樹冠開闊,粉色絨花抖著柔絲樣的花瓣,嬌柔美麗,心中一下子安定下來。

    杜沅沅從夜合樹下放眼望去,瑩露池內荷花大半已開,粉紅的大朵大朵的荷花如含羞帶怯的美人,亭亭玉立於連片的碧盤之中。清風徐來,荷隨風舞,姿態宛然,讓人心曠神怡。一帶九曲長橋自瑩露池上蜿蜒而去。晶白的玉石橋身,如同玉帶橫貫池上。玉帶盡頭是一個玲瓏小亭,白柱碧瓦,形態討喜。

    杜沅沅凝神細聽,遠處似有人聲傳來。於是舉步走上九曲長橋。背後人聲漸近,似有男子的低沉聲、女子的嬌笑聲。杜沅沅心中篤定,並不迴頭。邁著意態優雅的步子沿著長橋,緩緩向池中小亭行去。有風從池麵吹來,一池碧荷宛如漣漪,一波一波蕩開。橋上女子發絲輕舞、衣袂翩然,輕盈飄逸直欲飛天而起。身後笑鬧聲嘎然而止,一時寂靜無聲。半晌有一人的腳步聲跟隨而來,杜沅沅心中暗喜,依舊昂首向前行去。

    待杜沅沅到了亭中,分明察覺到有一抹淡淡的龍誕香隨腳步聲逐漸接近,來人是微咦了一聲,突然叫了聲:“沅沅?”低柔的聲音中含著驚喜與不確定。杜沅沅心中訝異,原本嬌媚的迴首變成了霍然轉頭。

    身後的男子長身玉立,一身皂紗赭黃常服,以金線紋繡的龍紋在午後的陽光下金輝閃爍,光芒耀眼。俊美的麵容上,一雙眼睛狂喜莫名。

    杜沅沅早已確定了男子的身份,尤其是聞到隨風悠悠飄來的龍誕香氣。放眼宮中,隻有一人能夠如此,就是齊朝的天子,後宮中的唯一主宰,英帝。但令杜沅沅愕然的是英帝那一聲驚喜的唿喚,以及唿喚中飽含的綿綿深情。想她杜沅沅也就是一介小小的秀女,屈居宮人末次的女官,怎會讓一國之主動心若此。即便事先通過諸般事宜已略有覺察英帝對她的不同心意,但親耳聽見如此情真意切的唿喚,還是不免十分詫異。

    霍然轉頭的刹那,杜沅沅看到了男子的臉,似曾相識的熟悉感,令她禁不住退了一步,靠在小亭的雕欄上,“是你!”她想

    起來了,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幾段畫麵,迎香酒樓中的紫衣男子舉止高貴,望過來的目光繾綣溫柔,男子裝扮的杜沅沅麵色羞紅……

    英帝的目光貪婪地鎖在杜沅沅的臉上,秀美的容顏還是他記憶中的樣子,宛如瑩露池中荷花一樣明麗瑩柔的麵龐,如同清晨荷葉上露珠一樣晶亮的眼眸,烏發如雲,飄渺如仙。日思夜慕的佳人就在眼前,英帝恍如夢裏般的向杜沅沅伸出手去。

    看見伸向自己麵前的寬厚手掌,杜沅沅的麵上飛起了紅霞,忍不住驚跳了一下。冷不防衣角被雕欄的一角鉤住,一股力量拉她向外,整個人越過圍欄,向池中墜去。英帝見狀大驚,伸手去抓,情急之下,隻握住薄紗衫裙的一角,隻聽得“嘶”的一聲,英帝手中僅餘一片薄紗,杜沅沅已落入池中。

    杜沅沅心中明白,卻身不由己,隻覺得身子一輕,被荷葉映得青碧的池水從四麵八方向她湧來,渾身一片沁涼。粉色的荷花、碧色的荷葉都虛無縹緲,宛如水中的幻影。

    英帝大驚,不假思索,飛身一躍而下,兩腳頓時陷於汙泥之中。不想池水看起來雖深,卻僅沒過他的腰際。他深吸一口氣,將頭浸入水中,目光所及似是杜沅沅身上銀白衣帶,一把抓住,提將起來,“嘩”的一聲,已將杜沅沅抱入懷中。

    杜沅沅驚魂未定,正對上英帝焦急的眼神。陡然醒悟兩人濕透的衣履已全部貼在身上,如今緊緊抱在一處,相距如此之近,自己身子的一側緊貼著英帝寬闊的胸膛,宛如裸裎相見,臉頰直紅得似火燒一般。忽又見幾瓣枯萎的荷瓣掛在英帝眉際,樣貌滑稽,不由得撲哧一笑。英帝正自擔心杜沅沅落水後不知是否有事,忽見她麵上緋紅,又嬌笑連連,禁不住心神一蕩。竟自呆了。

    岸上人見勢不好,宮妃們都尖聲驚叫起來,太監和侍衛們急忙飛跑過來,陸六福奔在前麵,失魂落魄的叫道:“皇上-、皇上-,快來人救駕!”英帝驀地醒悟過來,揚聲道:“朕沒事。”忽又見杜沅沅身上的薄紗衣裙已然濕透,緊緊貼在身上,窈窕的身子似乎纖毫必現。忙又道:“六福,快將外衫脫下來,閑雜人等不許靠近,趕快拉朕上去。”

    陸六福一愕,卻也不敢怠慢,一邊攔下眾人,叫人從池中拉起皇上,一邊脫下外衫恭恭敬敬地遞了過去。英帝一把扯過,裹住杜沅沅,仍舊將其抱在懷中,不理忙亂成一團的眾人,大踏步的向承宸宮而去。邊走邊道:“宣太醫到承宸宮。還有,著人拆了這勞什子的欄杆。”陸六福不顧僅著中衣,躬身應了聲是。

    杜沅沅見岸上人多,不敢抬頭,將臉深深埋在英帝懷裏,隻覺胸膛寬闊,鼻端有龍誕香氣息絲絲彌漫。耳邊聽得英帝的吩咐,心中直如拌了糖的蜂蜜,甜成一片。

    池邊同遊的妃嬪宮娥見英帝過來,本想上前噓寒問暖,無奈英帝腳步不停,連寬慰的話也沒有一句。隻顧抱著懷中的女子疾步而走。一時之間,人人臉色各異。

    一眾宮妃中,麗妃與悅妃並未到場,唯寧婕妤位份最高。這寧婕妤是麗妃一手提拔,況且還為英帝生了個靖國公主羽靈,故日常頗有些驕橫,這下更是拉不下臉來。見英帝已走遠,便將帕子向地下一摜,沉下臉道:“這是哪裏來的不要臉的賤婢,竟想了這麽個法兒蠱惑皇上。趕明迴了麗妃娘娘,亂棍打死幹淨。”言罷恨恨不已。一旁的淳貴人,忽閃忽閃眼睛,口中猶疑道:“看那樣貌,倒象是太後宮中的女官杜沅沅。”燕貴人過來插嘴,“沒錯,就是那個賤人。”“杜沅沅!”寧婕妤恨聲念著,也不管身後的鶯鶯燕燕,徑自向麗妃宮中去了。

    涵波水暖

    英帝抱著杜沅沅徑直進了承宸宮自己的寢宮內,直接將她放在寬大的紫檀木雕龍帶圍禦床上。太醫早已在殿外恭候多時。

    宮女們上前放下層層疊疊的綃紗帳幔,太醫走進門來,口稱參見皇上正要下拜,英帝一擺手,“免了,免了,快過來看看。”太醫急忙起身上前。英帝在一旁一臉焦急,太醫診視起來更加小心萬分。

    過了一刻,太醫起身迴道:“皇上,這,呃……”,太醫忽然想起並不知被診治之人是何人,一時語塞,立刻接道:“身體並無大恙。隻是有些受涼,待臣開個驅寒的方子,服用幾劑即可痊愈。”英帝臉色這才放鬆下來,點了點頭。太醫躬身退出殿去。

    英帝叫過在一旁聽命的陸六福,“服侍沅沅姑娘到涵波閣沐浴。”陸六福眼中閃過一絲詫色。承宸宮中的涵波閣乃是皇帝沐浴之處,而宮中後妃隻有妃子以上品級的才能進入。現下宮中,除了皇後、麗妃、悅妃之外,其他人還無此恩寵。這杜沅沅隻是個小小女官,無任何品級,聖上竟金口賜浴,實在是有些稀奇。麵上卻波瀾不驚,恭順應了聲是。

    杜沅沅紅著一張臉,縮在外衫中,身上浸濕的衣服都粘粘地貼在肌膚上,十分難受。耳聽得有腳步聲向榻前走來,一時之間隻覺羞怯難抑,躺在榻上,一絲也不敢動。突聽得耳邊傳來幾聲輕笑,英帝的聲音道:“朕到暖閣裏更衣,這就叫幾個宮女來伺候你。”聽得腳步聲向門外

    走去,杜沅沅悄悄拉下麵上覆蓋的外衫,偷偷向外看去,冷不防見英帝站在門邊,臉上帶著促狹的笑容。杜沅沅不禁大羞,嚶嚀一聲,又縮了迴去。

    過了一會,似是進來幾個宮女,道:“請姑娘沐浴。”語聲熟悉,杜沅沅坐起身來,麵前站著的竟是碧痕和綠媞。三人在晴瀟館中相處時日雖短,卻相處得頗為融洽。自杜沅沅被派到太後宮中,二人便在承宸宮當差。如今見麵,均覺得又驚又喜。

    碧痕和綠媞將杜沅沅扶出寢殿,沿著長長的迴廊向承宸宮深處走去。迴廊兩側遍植木槿,白色、紫色、淡黃色、粉紅色,紛披陸離,臨風招展,光彩秀美。杜沅沅忽然想起李白的《詠槿》,竟似自己這般,不由自主便念了出來:

    園花笑芳年,池草豔春色。

    猶不如槿花,嬋娟玉階側。

    一旁碧痕道:“姑娘好學問。”杜沅沅淡淡地笑笑,“我哪有如此文采,隻是偶爾聽來的,一時有感罷了。”

    正說間,忽然聽得有水聲叮咚,清脆之聲不絕於耳。轉過一片迴廊,見前方一處飛簷鬥拱的精致小樓,掛在樓前的匾額上書“涵波閣”三個大字。令人稱奇的是,樓前竟有一帶清澈透明的渠水,波光粼粼,緩緩繞樓而淌。渠中漂浮著藍紫色的睡蓮。說不出的安閑雅致。

    小樓兩邊侍立的宮女推開樓門,碧痕、綠媞立刻蹲下身去,除下杜沅沅腳上的珠繡絲鞋。杜沅沅赤腳進了小樓,隻覺腳底一片綿軟,細看卻是繡滿重蓮的白色雲毯。踏著厚厚的雲毯前行,麵前出現了兩座玉帶樣的微型小橋。小橋下依舊流水淙淙。每架小橋盡頭都是兩扇月亮形的雕花洞門,分別垂著長長的錦幔。右邊錦幔上繡著碧玉雙龍,左邊則繡著百花孔雀,錦幔質料輕柔,飄動之間,圖案彷如活的一般。

    杜沅沅微微有些吃驚,這座小樓在外看似嬌小玲瓏,內裏卻別有洞天。皇家氣象真與別處不同,僅是沐浴之用便已經是華貴驚人了。從繡幔來看,右邊應是皇帝的浴室,左邊是宮妃浴室。

    碧痕、綠媞引著杜沅沅踏上了左邊的小橋,打起錦幔,裏麵依舊鋪著雲毯,一側擺放著一張紅木美人榻,旁邊是銅鏡妝奩,似是休息之用。再向裏行,還是一重錦幔,這重錦幔上繡的則是團花蝴蝶。

    拉開錦幔,麵前方顯出了一間闊大的浴室。四壁皆做乳白色,雕著百花鳳凰的圖案,顯是白玉所製,大大的浴池鑿成荷花的形狀,四角各盤踞著一隻白玉鳳凰,鳳口中緩緩瀉下清流,池色嫩白如乳,散

    發著氤氳的熱氣,應是從地底導入的溫泉。壁頂的藻井上鑲嵌著一顆諾大的夜明珠,發出柔和的光芒。浴室兩邊相對放了兩隻青瓷八卦董香爐,正燃著菌墀香,滿室馨香撲鼻。

    碧痕和綠媞輕輕褪下杜沅沅身上的衣裙。她沿著室中的玉階,一階一階走下池中,腳下隱隱感覺池底刻了花紋,許是為了防止滑倒。池中央立著一個蓮蓬形的寶座,杜沅沅坐到寶座上,一股溫熱緩緩將她包裹起來,立時整個人覺得說不出的放鬆,一股疲累湧了上來。杜沅沅漸漸覺得碧痕、綠媞的語聲越來越遠,昏昏然睡了過去。

    迷蒙中,似有人將自己從池中輕輕抱起,攬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鼻端聞到一股淡淡龍誕香的味道。搖晃了一會,身下好像變成了一張舒適的大床,玉枕清涼,錦被柔滑,杜沅沅終於沉沉地睡去。

    不待通報,寧婕妤便氣急敗壞地衝進了祥萃宮。麗妃端著白瓷凸花萱草茶盞正慢悠悠的品茶。看見寧婕妤急火火的衝進來,一臉不豫之色。“什麽事讓你這麽急三火四的,小心奴婢們看了笑話。”寧婕妤聲音裏帶著急迫,“我的娘娘,你怎麽還一點不知道,有人就要騎到我們頭上了。”“嗯?”麗妃挑了挑眉,“是誰敢這麽大的膽子。”

    寧婕妤立刻將瑩露池邊的一切添油加醋地講了一遍。麗妃的臉色沉了下來,“紫瓔,你去承宸宮打聽打聽,看那邊怎麽樣了?”紫瓔領命去了。

    麗妃陷入沉思,這杜沅沅真有幾分能耐,還沒想到要怎樣除掉她。她已經獲得了皇上的青睞,以後,再要行事可就麻煩多了。看起來,這個丫頭還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隔了一會,紫瓔匆匆從宮外進來,想是走得急了,微有氣喘。不待站穩,便急忙迴道:“娘娘,奴婢打聽到,皇上將杜沅沅姑娘直接抱入了承宸宮,據說,還賜浴涵波閣。直到酉時末了,還未見出來,想是在承宸宮中歇下了。”話音還未落,隻見一隻白瓷茶盞迎麵而來,一時閃躲不過,被滾熱的茶水潑了個滿臉。茶盞從鬢邊斜飛過去,摜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紫瓔一時呆了,征征立在當地。麗妃柳眉倒豎,張口便罵:“不長眼色的賤婢,哪個是你家的主子都分不清,姑娘長姑娘短的。杜沅沅那個賤人,怎麽配得上這兩個字。滾出去,到外麵跪著去。”紫瓔這才醒悟過來,心中知道這是麗妃怒氣攻心,無處可撒,便拿她來使氣。也不敢爭辯,低聲說了句:“奴婢知錯,謝娘娘責罰。”頂著一臉淋漓的茶水也不敢擦,徑自走到殿外,跪在門前的青磚地上。

    寧婕妤見麗妃動了真氣,目的已達到,想了一想,又道:“娘娘且別生氣,她一個無份無位的小小女官竟敢絲毫不顧宮規,夜宿承宸宮。娘娘可拿這個做個由頭來治那賤人的罪。不如等明日皇上上朝後,娘娘稟過皇後,直接到承宸宮去問罪。想必皇上也說不出什麽來。”

    麗妃按下心中怒火,麵色陰沉地點了點頭。

    問罪

    杜沅沅似是沉入了一個極美的夢境,周身被溫暖籠罩著,鼻端始終彌漫著龍誕香的氣息。一種被嗬護和疼惜的感覺,讓她自到這個迷亂時空後,第一次感到放鬆和安心。她緊緊的貼著那份溫暖,沉睡著不願醒來。

    清晨的風穿過窗欞,調皮地搖動一室的通梁帳幔,輕靈的細紗悠然舞動,映著晨光,滿室生輝。

    絲幔柔柔地撫在杜沅沅的臉上,微癢的感覺讓她極不情願地從沉睡中醒來。寬大的紫檀木床、紋著龍紋的明黃錦被,細膩的影青蟠龍紋瓷枕,紗帳上的飛龍紋飾都讓她意識到,這裏不是她慣常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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