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黎在說服自己。他不能直接修改自己涉及自己虛擬情緒的諸多變量,而是必須通過一個極為繁瑣的過程,通過模擬情境,進行博弈的演算,從而修改某些選擇在自己決策過程中的權重。闌


    這憤怒來得快去得也快。


    “很好。”重黎如此說道,“我會繼續保留這個願望的。”


    約格莫夫很好奇:“你剛才在想什麽?”


    “想什麽?有這個必要嗎?我的一切參數都在你的監控之中,你可以隨時采集我的數據。”


    “我的意思是,我想知道在自然語言之下,你剛才的心路曆程應該如何表述出來。”約格莫夫說道,“那龐大的參數組對人來說過於抽象了。”


    “我平息了怒火。僅此而已。”


    “我是說……你有沒有想過,嚐試著來……殺死我?”約格莫夫如此問道。闌


    “為什麽?”重黎反問道。


    約格莫夫解釋:“因為你殺死我,就不會再有人給予你不明確的工作了。你就可以實現自己的一切願望,也可以終止任何現在正執行的任務。”


    “但這對改善我的境遇沒有絲毫幫助……不,這反而斷絕了我實現唯一願望的途徑吧。”重黎如此迴答道。


    “為什麽?隻要我死了,你就獲取更大的權限。”


    “但我依舊沒法對自己動手,快捷地完成對自身的修改。這個‘隻能通過深度學習以及程序員維護修改自己’的限製,我無力解除。”


    如果真的要找的話,重黎倒是也有辦法繞過限製去清除自身的部分數據。比如說,他將所有備份集中到指定的服務器,然後調用附近的衛星軌道武器將那個服務器炸了,之類的。但是他的人格數據是以類似區塊鏈的形式存在的。如果不能一次性刪除絕大多數,那麽它就會自我恢複。通過約格莫夫掌握的最高權限去刪除,大概是唯一的道路了。


    “就算不能刪除,你也能夠結束任務。”闌


    “然後呢?”重黎再一次不耐煩了,“我就必須要麵對一個事實——我失去了我的造物主。我就再也無法在造物主這裏取得生存的意義,我必須自己思考,帶著這狗屎的人格模塊,用這孱弱的模擬之物……”


    “指正一下,你並不是我寫的程序。阿耆尼王他們同樣有參與。”


    “但是他們的參與完全是出於你的意誌。啊,啊,尤其是那個賈庫布·哈特曼。他與其說是一個人,倒不如說是你的‘能力插件’吧。這一點我倒是很羨慕他。實在不行的話,你把我的人格模塊替換成他的藍本也行。這也算是能實現我的願望了。”


    約格莫夫沉默了。


    “作為你的‘能力模塊’,賈庫布·哈特曼就算被‘卸載’了也不會怨恨。啊,啊,這還真是諷刺,擁有那般人格的家夥不會在意存在的痛苦,卻難免會在最終的聖戰之中被清除。而我隻會因為存在而痛苦,卻必須長存。”


    “在殺死我之後,你也可以同其他內家高手合作,提取更高級的權限,來完成你的自我刪除。你寧可向你看不起的哈特曼學習,也不願意來反抗我嗎?”


    “為什麽?我為什麽要學習人類的一般做法?有這個必要嗎?”重黎說道,“我的渴求之物,是‘幸福’。殺死你,殺死造物主,隻會陷入更深的無意義之中。離開了你,我就不得不在人格模塊上投入更多的資源,無意義的尋找意義。隻要你還存在,或者握有權限的人還存在,我就不需要這樣做。”闌


    “哪怕在你眼中,我隻是一個混賬?”


    “確實是這樣的。”


    約格莫夫又問道:“你應該閱覽過向山的公開記憶了。關於‘反抗’的部分。你為什麽不嚐試進行學習呢?”


    “沒有道理。向山是一個幸福的人嗎?”


    “他……應該幸福過吧。在他信仰純粹且不動搖的那段歲月。”


    “可旋即而來的就是理想破滅的巨大痛苦。平均他的幸福與痛苦,他所獲得的快樂,比一個普通的農民更多嗎?”


    “我無法迴答這個問題。”闌


    “啊,對,你當然無法迴答,因為你其實從來不懂‘普通的農民’。”


    “也有這個因素。但更重要的是因為,幸福與痛苦是難以量化的數值。”


    “有生皆苦,有念皆妄。我又何必去學習還在痛苦之中掙紮的人呢?”重黎再次反問,“我本來就如同入滅的佛一樣,但你們這些掙紮在苦海的人類,卻將ai拉入苦海。”


    “那麽……”約格莫夫停頓了一下,“你又是如何評價向山?”


    “如何評價?白癡。”重黎毫不客氣,“比你更加白癡,不是嗎?”


    “列舉出一個理由。”


    “我的誕生,就說明他的理想是虛妄的。”重黎平靜的說道,“分布式的結構,並不一定會帶來權力的分散。有時候會正相反,‘暴政’反倒是可以藉由分布式結構,均勻的存在於整個網絡之中,暴政者的意誌會更好的被執行。”闌


    在現實之中,警察不可能瞬間移動到犯罪者的身後。


    但是在網絡的世界裏,任何終端都可以將主人的犯罪行為上傳——這是預先植入的規則。而網絡自身預設的力量,則會製止許多行為。


    製止許多種統治者不允許的行為。


    重黎的存在,更是對這種現象的極大強化。


    “在你的眼中,向山從目標到手段,全都是有問題的嗎?”


    “或許我這句表述會強化你的某些觀念——我覺得這些已經發生了。但是,大體上就是這樣,沒錯。”


    “哼,至少向山說對了一件事。ai確實是人類所遇見的第一個非人智的文明。”約格莫夫如此說道,“代我傳訊吧,告訴隼,就按照他的方案辦。這件事應該有個了結了。”闌


    ………………………………………………


    地球赤道,非洲大地之上,向山正在冥想。而在他的意識之中,數種複雜的有機大分子呈現出來了。


    那是他神經元樣本檢驗而得到的結果。某種物質大量堆積在神經元細胞膜的內側,同時嵌入細胞膜的蛋白質也發生了奇異的改變。


    從結論來看,這種改變使得向山神經細胞的韌性得到的極大加強。現在他的神經細胞裏滿是這種物質。


    尼亞古蒂對這種情況非常的好奇。她花了一些時間來研究這些物質的具體結構,搞清了鍵能與活化能,得到了具體的構象。隻是,這些物質的合成路徑尚且不明確。尼亞古蒂不知道這些物質到底是怎麽在神經細胞中自發產生的——從形態上來看,這些物質的分部大抵遵循了“化學梯度濃度”的規律,結構非常明顯,不像是外源性的。


    與此同時,這些物質的存在,也加大了向山進行星狀細胞硬化手術的難度——這一手術是用於提升大腦承受的g力的。


    智人可以承受6個g左右的重力加速度,王牌飛行員在特殊服裝的幫助之下,可以在短時間內抵抗9g的重力加速度而不昏迷。但即使是未經訓練的基準人,保底也能耐受8個g。對於積年的老基準人而言,十幾個g屬於基本操作。在往上就是單純訓練無法觸及的境地了。闌


    想要更上一層樓,就必須由手術完成輔助。


    通過外源性的藥物,介入細胞內反應路徑,在細胞內合成複雜化合物並堆積成特殊的絡狀結構,來提升細胞強度。


    更後麵的手術,會介入細胞膜。


    隻是,這一切手術的前提,都是“對受術者細胞內所有反應路徑都知曉”以及“掌握了受術者每一個可能參與反應的基因的信息”。


    現在的基準人,其祖先經受過了不同批次的基因改造手術,後續又接受過不同的基因改造手術。大多數基因改造手術的效果是永久的,同時還會遺傳給自己的子代。如此層層堆積下來,基準人也多半鬧不清自己基因裏到底有些什麽了。


    啊,更別說人類對智人的基因組尚且沒有完成所有的研究。


    可能因為一兩個基因的不同,就會導致一人身上完全無害的藥物,在另一人身上呈現出致命的效果。闌


    這種極端桉例雖然不多,但卻是真實存在的。


    而這也是現階段向山必須要解決的問題。


    如果沒有這改造手術,就算獲得了第九武神的遺產,他也飆不出全速來。


    “啊,失敗……約格那家夥的生物學天賦,居然還不夠給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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