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醫生和薑續談完,揉揉眉心,“薑續,有些藥我不能再開給你了,你根本不聽話。”

    薑續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咬著嘴唇,臉色黯淡。

    “我已經拿你沒辦法了,以後每次隻給你開兩天的份。”王醫生好聲好氣勸道:“你現在需要的不是吃藥,你需要一個輕鬆的環境。夢遊這個毛病還不是最可怕的,抑鬱和妄想才是當務之急,我個人認為,你需要跨過一個心理障礙,不然隻會一路惡化。”

    “輕鬆的環境?”薑續垂下頭,認真想了一會兒,說:“我的環境並沒有多緊張,可我還是睡不著,還是很焦慮。”

    王醫生問:“你第一次犯病的誘因是什麽?”

    薑續的目光有點渾濁,輕聲說:“第一次……好像是我大二快結束的時候,韓謙的老婆帶著女兒來找我……她們走後我就掛電話和韓謙提分手,他很爽快的答應了,然後我一連幾個晚上沒睡,不過也沒有在意……那段時間學校裏有個教授對我有意思,我也忘記那人叫什麽了,總之我和他保持了一段時間不幹淨的關係……”說到這,自嘲地笑笑,“我想,反正都和韓謙分開了,也沒什麽可在意的……”

    “然後呢?”

    “然後那個教授莫名其妙地因受賄罪入獄了,我和那個教授走得很近,同學間多少有些流言對我不利,我以前很愛麵子,氣得不行,就找韓謙吵得天翻地覆,於是韓謙介入這件事,硬是給我換了一個專業。他逼我從學校宿舍搬出來住進他給我租的房子裏,說都是為我好,哄我再給他一點時間,他一定離婚。我全都聽他的……拜托,我不是天才,大三轉專業,課全聽不懂,得加班把落下的課程趕上,壓力大得透不過氣,沒有一天睡得好……我那時唯一的指盼就是他能離婚,陪在我身邊,最後,還是破滅了……等我發覺自己整晚整晚睡不著時,都晚了,做什麽事都沒意思,一門心思就想著死……”

    “薑續!”王醫生截斷他的話,一字一字問:“你現在想死嗎?”

    死?薑續的瞳孔恍惚了片刻,逐漸聚焦,他猶猶豫豫地搖搖頭,“我不想死。”

    王醫生拍拍他的肩,“那就好,你要堅定這個想法!我問你,你現在最怕什麽?”

    “我怕初武知道我的病。”

    王醫生說:“我還是那句話,主動告訴他,什麽都不要隱瞞。”

    這一迴薑續搖頭搖得很果斷,“不行。”

    王醫生有點惱火,“

    薑續!你朋友會因為這和你分手?如果是這樣,這種人也不值得……”

    薑續連連擺手,“不是不是,他,不會。我了解他,他很善良,說不好聽一點他很孬……有些事情他就算真的很介意,也藏在心裏不讓我知道。他原本是直的,和我在一起他失去很多了,現在他家的人還不認他……”他頓了頓,咬緊牙關忍住眼眶中的淚水,“他失去的我有責任補償……不應該再拖累他……”

    王醫生憐憫地看著他,“你這樣,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幫你。”

    薑續重重歎口氣,下定決心,“醫生,我決定,還是住院療養吧。”

    晚上初武帶迴來三個葡萄酥,薑續強迫自己吃下去,裝得很滿足地舔舔手指,說:“真好吃。”

    初武驚喜萬分:“原來你喜歡吃葡萄酥啊!不早說!我明晚多帶幾個迴來。”一拍光頭,“啊!忘記了,明天我沒班。”

    薑續笑笑,“沒關係,以後吧。”

    有沒有以後,說不準。

    薑續媽清晨起來掃院子,看到矮牆那露出一個腦袋,她走過去,用掃帚柄戳了戳。

    薑續迴過頭,踮起腳尖,隔著矮牆笑眯眯地看著他媽,說:“媽,我迴來了,開門。”

    薑續媽既驚又喜,邊開門邊埋怨道:“傻孩子,你怎麽這麽早來?怎麽不按門鈴?”

    “我今天還有別的事,趕早來看你一下。”

    “你爸還沒醒呢,我去叫他……”

    “別叫他了。”薑續拉住他媽媽,“我每次迴來都被他罵個半死,還是省省吧。”

    “你怎麽不說說你自己幹了些什麽好事?還怪你爸罵你?”薑續媽揪了揪兒子的耳朵,似怒實嗔。

    薑續低聲怪叫兩聲,掙開了,“所以說嘛,我一和他說話就把他氣得心髒病發作,為了他身體好,還是別讓他知道我迴來了。”

    薑續媽喜笑顏開的怨道:“你這孩子真招人嫌,要迴來昨天也不掛個電話說一下,我什麽菜都沒買,唉,初武呢?”

    “初武上班,沒空迴來。”薑續往院子的石椅上一坐,“媽,你不要忙了,我還有事,馬上走。”

    “什麽事這麽急啊?”

    “我要去外地一段時間,”薑續拉著媽媽的手,裝得精神抖擻,“我找了個工作,在上海,所以我有好長一段時間不會迴來看你了。”

    “怎麽跑到那麽遠的地方去

    工作啊?”薑續媽急了,“初武呢?”

    “他留在市裏,他還有工作呢。”

    薑續媽愁壞了,急忙勸道:“你也在市裏隨便找個工作呀,兒子,媽不要你賺大錢,幹嘛四處奔波搞得自己那麽累啊?聽媽的話……”

    “媽~”薑續搖搖媽媽的手,學小時候撒嬌的模樣,“好男兒誌在四方,事業要靠自己打拚,娘們才窩在家裏呢,這不是爸教的嗎?”

    薑續媽坐在他身邊,摸摸兒子瘦削的臉,“別聽你爸的,我難產的時候疼的又不是他!他懂個屁!”

    “媽,我會自己照顧自己的。”薑續口氣柔和,態度卻強硬非常。

    這父子倆都是一個強脾氣,薑續媽知道自己勸不了,又實在舍不得兒子,憋屈得眼淚一汪,眼看就要哭了。

    薑續一疊聲安慰道:“媽,你別哭,我迴來給你帶禮物……”說著說著也帶上點哭腔,“媽媽,乖哦,我親你一下你不哭了……”

    薑續媽捶了兒子一下,掛著淚罵道:“死孩子!”

    薑續圈住媽媽脖子,小動物一樣用臉蛋蹭蹭,眼圈紅了。

    初武早上醒來,枕邊人不見了,更要命的是,手機還丟在床頭沒帶出門。

    看看時間吧,七點不到?!!愁死人了,這隻小瘋豬一大早到哪去瘋了?

    薑續找到李英俊,開口就說:“借我點錢。”

    李英俊:“你小子神經病啊?我哪有錢借你啊?我又不是你男人,我以前不就和你開了個房嗎?又沒操過你,憑什麽你說給錢就給錢啊?”

    薑續冷著臉孔,“我會還給你,你倒是借不借?”

    李英俊冷汗淋漓,嘰歪道:“什麽世道啊,向人借錢這是什麽態度?我他媽欠你什麽了……”掏出張卡遞過去,“那,這個月的工資,今早剛發的,破警察還沒來得及沒收,算你走運!明天就一毛錢沒有了,破警察每天隻給我十塊錢零花,你要是明天來借我隻能借你八塊錢……”

    薑續接過,由衷地笑笑,“謝謝。”

    “別!”李英俊比劃比劃中指,“我不接受!今晚破警察非質問我把錢交給哪個小白臉花了。”陰測測地打量薑續一番,色情兮兮地咧開嘴,眼神迷離,“既然都把錢交給你這小白臉了,也讓爺占點便宜。”在薑續臉上摸一把,在他胸口上摸一把,又向腰摸去。

    薑續及時抓住那隻移向自己命根子的雞爪子,吐字清晰地

    說:“給老子滾遠點!”

    到醫院跑上跑下問東問西,這才辦清楚繁瑣的入院手續,以前這些事都是韓謙辦的,現在自己不需要任何人照顧了。最後,薑續拿著醫院預存款之類的一疊單子,坐在住院部院子裏的長椅上,一張一張看,然後,小心疊起來,放進上衣內側口袋。

    既然決定住院了,就要對自己更加有信心,病是一定會好的,隻是時間問題。

    韓謙忙裏抽空給王醫生掛個電話,詢問薑續最近的情況,王醫生實話實說:“他已經在辦入院手續了。”

    韓謙想笑,卻笑不出來:情況如他預料一樣發展著,可為什麽自己一點都不開心?他懶懶地說聲:“知道了,王醫生,謝謝你。”

    王醫生冷冰冰道:“我不是幫你,是幫他。”

    “都一樣,”韓謙起身給自己倒了杯咖啡,用小勺在沒有放奶精的苦咖啡裏毫無意義地攪動,“我很感謝你,真的。”

    晚上迴到小窩裏,薑續筋疲力盡了,初武暴跳如雷地捏住豬耳朵罵道:“一整天跑哪去了?手機怎麽不帶出門?”

    薑續以柔化剛,軟綿綿地纏上去抱著他,“忘記了,下次不敢了。”

    “別轉移話題!問你去哪了!”

    “我去找工作了。”

    “哦?怎麽樣?”

    “找了個特別好的工作!”薑續花了三分鍾誇張地把連影子都沒有的工作描繪得天花亂墜。

    “這麽好啊,”初武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韓謙解禁了?”

    薑續點頭。

    初武見他心情似乎不錯,也寬了不少心,臉色暖下來,“你有工作就好,不然憋在家裏要憋出病的。”突然一躍而起,往廚房裏奔,“對了,晚餐給你熬了湯!”

    “我在外頭吃過了。”

    “那不吃飯,把湯喝了。”初武端出一個小煲罐,“我等你的時候熱兩遍了,趕緊喝。”

    薑續揭開蓋子,用勺子攪動一下,忍了一天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

    初武給他蒸的蟲草乳鴿湯,湯麵上撒點蔥花,蕩著清清的肉香,可自己卻一口都喝不下去。他把勺子放下來,說:“初武,我和你說件事,我明天要走了。”

    初武一愣:“走去哪?”

    “上海,我新找的工作在上海。”

    初武臉上的笑容驀地消失了。

    薑續

    埋著腦袋不敢看對方的眼睛,“你不能說不行,我不能再在家裏呆著無所事事了,你應該理解的。”

    初武深吸一口氣,幾欲發作。

    薑續繼續說:“我每天都給你掛電話,其他的事你就別管了……”

    “怎麽能不管啊?”初武火冒三丈,正要掀桌子,看到擺在桌麵上那碗昂貴的湯,隻好作罷,“你看你自己現在,走路一搖三晃的,還去上海?我看你沒到機場就暈過去了!我沒錢養你,也從來沒餓著你吧?我看你是瘋了!要工作也先治好你的……”吼了一半,看到薑續乞求的目光,生生地把“精神病”三個字給吞進肚子裏去,憋得差點吐血。

    “初武,我有工作精神就會好起來,身體自然就好了,真的,求你了,求你了!”薑續臉色煞白,嗓音微微發顫。

    一連兩個“求你了”期期艾艾的,容不得他拒絕。初武頭疼的厲害,他知道薑續和自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們的觀念差距太大,熱戀時隻要開心就好什麽都不在意,可遇到這種情況,矛盾就越發凸出了。薑續的生活他沒法介入,薑續的困難他也幫不了,不是他操心些煲湯或點心就可以解決的。他足足做了五分鍾思想鬥爭,千不甘萬不願地點頭,“好吧好吧,都聽你的……那你一定要每天給我掛電話。”

    薑續大大鬆了口氣,心卻咯噔一下沉到低穀,他把臉埋進初武懷裏,眼淚紛紛灑灑地落個不停。

    專門為他一個人煲的湯,薑續每喝一口,淚珠就不停地掉落在湯裏。

    這個懷抱如此溫暖,把人都融化了,不管自己再怎麽留戀都不得不離開,薑續抱著初武,眼淚淌了一晚。他對自己的病沒有信心,他不知道離開初武自己該何去何從,也不知道自己一個人是不是可以堅強地麵對一切。

    最後一晚有愛人陪在身邊,明天就分開。分開一段時間,或許隻是分開一段,或許是永遠不能在一起了。

    可是,他不想讓初武背著負擔,不想讓對方受累或者嫌棄自己。畢竟兩個人在一起從來沒有受過苦,都是開心事,不舍得留下什麽缺憾,在自己還能有理智控製的時候,盡量給這份感情留下個完滿的結局。

    初武輕撫他輕輕顫抖的肩膀,糾結得頭疼欲裂,有太多事想問清楚卻開不了口,不明白這到底算什麽。

    初武囉囉嗦嗦的說:“你這身體還想自己去哪過啊?真是讓人操心死了,一定要記得三餐定時,一定別喝酒,一滴都不能喝,唉……那什麽……你…

    …唉,你一定要每天都給我掛電話。”

    對方說一句,薑續就點點頭,哭得說不出話。

    一晚難眠,到了天蒙蒙亮的時候,薑續哭累了,安穩下來,唿吸均勻,似乎是睡著了。

    初武滿腹疑慮擔憂,哪裏睡得著?自從他發現薑續有精神病的症狀後,偷偷找了幾個三腳貓的醫生諮詢了一下,那些醫生說得無比嚴重,把初武鬱悶得不行,但也自以為是的了解了有關精神病的一些皮毛知識,可又不能和薑續溝通,因為他諮詢的所有醫生都眾口一詞:在病患不認為自己有病的情況下,說治療反而會起刺激作用,病情會更加嚴重。

    初武越想越氣苦,借著窗外的幽暗微弱的光線看看薑續,這一看,他身上的汗毛刷地一下全起來了——

    薑續慘白的臉顯得莫名陰戾,他半合著眼,嘴唇無聲地動著……

    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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