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玥低垂著腦袋。


    她望著漆黑的墨水,遊神半天的思緒,突然凝到了一個點上。


    適才容隱身上的味道…償…


    好像是藥香味攖。


    可怎麽會是藥香味?


    平素他身上的味道,不是墨竹香麽?


    驀然,她又想起第一次見容隱的時候,那時他身上的味道,也是淡淡的藥香味


    然昨夜的男人……


    身上的味道,跟他平常時候身上的味道一樣,皆是淡淡的墨竹香味。


    江雪玥微蹙了眉心,眼角瞟向她身旁,坐在梅花木椅上的男人,有點迷惑。


    手中研磨的速度,不由慢了幾許。


    腦子裏閃過很多想法,但都說不通。


    手上有一下沒一下的研磨著,江雪玥眨了眨眼睛,甩了甩腦袋,將想不通的事情甩開。


    斂起眼底的微光,她研磨的速度,又恢複了如常。


    卻是這是,容隱將手中的朱筆,置在了硯台上。


    將文案合好,隨後站起身來。


    聽見動靜,江雪玥不由抬眸。


    她停下了動作,朝容隱看了過去。


    隻見容隱看了她好一會,眉毛微微皺起,涼薄的唇亦微微抿著,模樣看起來有點怪。


    江雪玥不明所以的開口,問了他一句,“怎麽了殿下?”


    容隱沉默了好一會,才開口道,“你先迴府,明日,本王會去接你。”


    原來是說這個。


    江雪玥眉間微鬆,她還以為,他想起了什麽對她不好的事情……


    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差點把她嚇住。


    沒有多想,江雪玥點點頭。


    她俯身,將手中的東西置在硯台上。


    一抹淡淡的墨竹香撲鼻而來,她眸色一閃。


    隨後,她朝容隱微微福了福身,應了聲好。


    容隱揚了揚袖,她便起身。


    而後轉身,走出了書房。


    江雪玥前腳剛邁出書房,千霧朝她頷首,微微行禮之後,便與她檫身而過,進了書房。


    江雪玥迴眸看了千霧一眼,一道女音響起,登時闖入了她的耳裏。


    聲音很急,語調不穩,略帶點顫音,隱隱之間,還帶著點破碎。


    她微挑了眉,剛轉過身來,身上卻驀然多了一份重量。


    “郡主,郡主……可憐的郡主,還好郡主沒什麽大事,否則奴婢也不活了,奴婢也不活了……”


    江雪玥將抱住她的女人,用力推開,“我不是還沒死麽,你哭什麽?”


    她不說還好,一說,她身上掛著的女人,哭的更起勁。


    “你都不知道,全帝京都戒嚴了,咱們迴府的那條道上,今天發現了好多屍體,聽說他們渾身上下,皆是被割了喉嚨,基本上都是一招被殺死的,還有咱府上……


    郡主你都不知道,咱府上如今是個什麽仗勢,皇上都親自賜來侍衛,把我們的安平侯府,嚴嚴實實的包圍住,一隻蒼蠅都難以飛進我們府裏!


    還有還有,咱院裏,多了兩個男人,說是皇上賜予郡主的貼身侍從,此事都引起當今天子的重視了,想必事態一定很嚴重,奴婢一路跑過來,就怕你出事……”


    女人說到最後,近乎是嚎啕大哭起來,毫無分寸。


    江雪玥靜靜的聽完女人所述,默了默。


    她拍了拍女人的肩膀,安撫道。


    “別哭了,這可不是安平侯府,殿下最不喜女人哭了,趕緊收收你的眼淚,否則殿下一個不高興,你連提心吊膽的機會,都沒有了。”


    她話音剛落,空氣中,倏地安靜下來。


    女人眼角還掛著淚花,正眼巴巴的盯著江雪玥看。


    江雪玥對她這收放自如的哭功,素來是佩服的。


    不過,兩人十年都在一個屋簷下度過,聽竹是什麽性子,她太了解了。


    一般而論,聽竹不會做,有違禮數的事情。


    在這十年裏,隻有在她第一次來月事,疼的不能自己直喊冷的時候,聽竹才紅過眼睛,抱過她。


    聽竹賣身進入安平侯府,懂得規矩比她多的太多。


    她人微言輕,又是卑微的婢女,身份尊卑,素來最有把握。


    是以,她從不敢在這般大庭廣眾之下抱她。


    如今卻不顧規矩,大著膽子放肆起來……


    想來,她是真的嚇壞了。


    江雪玥心軟了軟。


    她拍了拍聽竹的手背,而後轉過了身子,邊往府外走,邊問與她話。


    “適才你說,被殺死的人,皆是被人割破了喉嚨,一招致命的?”


    聽竹用手袖擦了擦眼角的淚珠,“聽說是這樣的,奴婢沒有去看。”


    她也實在是沒有勇氣去看……


    江雪玥點點頭,又問,“你怎麽跑出來的,母親同意的?”


    “是啊,夫人要奴婢來看看郡主,她說奴婢照顧郡主多年,若是郡主受了傷,也好有個近身知曉的人,可以照顧。


    她還特意囑咐奴婢,一定要口頭先答謝紫卉,若不是有她,郡主怕是……呸呸呸,奴婢這烏鴉嘴,就算沒有紫卉,郡主吉人自有天相,自是會有貴人相救的!”


    江雪玥微滯了腳步。


    不過,她本身走路極緩,稍稍頓了一下,倒也不明顯。


    所以,聽竹並沒有發現她的異樣。


    而令聽竹奇怪的是,江雪玥跟著道了一句。


    “紫卉的武藝,著實不錯,若非有她護著,我還真不能活著迴府。”


    這用詞嘛,中規中矩,倒沒有什麽不妥。


    可語氣中的陰冷,卻又是為了哪般?


    ……


    入了書房,千霧掃了一眼置在一旁冷卻的湯藥。


    他走過去,將湯藥倒在了花盆中。


    隨後,他端起了托盤,連同清粥一同端出書房。


    屋內的男人,穩穩的坐在木椅上,他雙手相扣,置在書案上。


    視線,凝在剛剛合上又打開的文件上。


    隻見平常時候,該批閱該寫的地方,今日愣是一個字沒有。


    剛才,她在這裏幫他研墨的時候,多少次想動筆,卻都沒有動。


    因為,不知如何落筆……


    不一會兒,千霧重新端進一個托盤。


    與江雪玥的一樣,托盤上有溫熱的清粥,和濃黑的藥汁。


    千霧將托盤置在容隱的眼前。


    他掃了一眼書案上的文件,出乎意外的挑了挑眉梢。


    今日,他家主子要處理的事情,有些多。


    這早上都過去大半天了,一件事情都沒完成,卻也不見主子,露出過一絲焦急的神色。


    反而眉梢處,還染著點些微滿足的笑意。


    且……


    他家主子的心情,似是極好。


    竟不用他來開口勸說,便拾起湯藥,眼也不眨一下的,將藥汁一飲而盡。


    千霧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頭,卻是不敢多問。


    隻是見容隱如此春風滿麵,心情甚佳,他便建議道。


    “安大夫說過,主子的內傷未愈,所以主子這一陣子,還是不要輕易動武為好。”


    他家主子的身子底,本來就差。


    加之多年,都在那人的監視下,飲下被人放了慢性毒藥的吃食,身子就更加不妙。


    如今,他家主子好不容易解了毒性,卻是遭內力反噬,大傷元氣,差點連命都保不住。


    是以,最近一段時日,主子是萬萬不該動武的!


    也是忌諱動武的。


    可昨夜……


    “本王自有分寸。”


    容隱取過朱筆,在文件上寫了幾個字,他隨口道了一句,又問起了另一件事情。


    “明日,可知都有誰,會去大觀音寺禮佛?”


    “照往年的規矩來看,東宮太子與五王爺是必定會去的,還有代史大人李初然,以及各大家族的名門閨秀,不過今年……


    聽聞百裏姑娘,向皇後求了出宮的機會,也去大觀音寺,那位在帝京,被人傳的神乎其神的安平侯次女,落兮郡主,聽聞也會一起去,至於十一皇子……”


    千霧皺了皺眉,“十一皇子聽聞玥兮郡主,與主子會一同前去大觀音寺禮佛,已向皇上請旨出宮。


    不過,被清妃娘娘以作詩不成駁迴了,皇上至今,還未有肯定的答複。”


    ……


    江雪玥迴了安平侯府,確如聽竹所說,戒備森嚴。


    十步便有一人,持戩站立戒備。


    她在安平侯府兜了一圈,然後才迴了院子歇息。


    這一天,許是見老皇帝如此緊張著江雪玥,安平侯夫人竟沒有多說什麽話。


    更沒有做為難她的事情,反倒還送來許多補品。


    隨後,府裏除卻半死不活的三姨娘,沒向她示好之外,府中上上下下的人,皆待她多了一份恭敬的心思,凡事也更上心了些。


    聽竹見狀,樂的合不攏嘴,直說江雪玥這是因禍得福。


    便連紫卉,亦彎了彎唇角。


    江雪玥卻是沒有多大反應。


    她眉眼清冷,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一旁的圓木桌子,吐字極為清晰。


    “因禍得福是好,但若是好過頭了,可未必,就是福了……”


    她的語氣極淡,卻淡的令人心肝膽顫。


    聽竹聞言,便不敢再笑。


    紫卉低垂著頭,給江雪玥倒了一杯熱茶,遞給她喝。


    江雪玥不冷不淡的看了她一眼,接過茶杯。


    她問,“我有一事不明,想請教請教你一下。”


    紫卉眉心一跳,微緊了唿吸,“郡主請問。”


    “我不知你伴在殿下身邊,時日有多久,卻是想問問你,殿下迴帝京的時候,是否也身子不適,並且,服用了湯藥?”


    聽她提及的此事,並非是自己心中所想的事情,紫卉心口微鬆。


    她恭敬道,“殿下迴京之時,確實是身子不適,在安大夫的勸說下,勉勉強強,喝過幾天的湯藥。”


    江雪玥輕輕酌了一口茶水,眸色清淡。


    “殿下教導我知識時,我好像沒有見他用過藥物……”


    “殿下不喜喝藥,恰好那幾日安大夫不在府內,想來,殿下便沒有再服用過湯藥了罷。”


    紫卉頓了頓,有些奇怪的問道,“郡主怎麽提起此事?”


    默了一瞬後,她的眸色染上驚詫,以及被掩在眸底的那一抹喜色,“莫不是郡主,想多了解了解殿下?”


    這可是件好事!


    絕對的,大好事!


    “……”


    這扯得什麽跟什麽……


    江雪玥涼涼的瞥了紫卉一眼。


    她不過是在對時間,確定一下昨夜的那個人,究竟是不是容隱而已……


    她激動什麽?!


    今日研墨的時候,她真切的聞到了,墨竹香的味道。


    亦可稱為,是墨水的味道。


    容隱終日呆在書房裏,時間久了,又離得近,或多或少,會染上那種味道。


    但他時常喝藥,一旦服藥,身上便又會有藥香味,也不稀奇。


    容隱是前天病的,前天便已在服藥,身上的味道,該是藥香味


    然昨夜的那個男人,身上的味道卻是墨竹香……


    江雪玥清若明瓊般的眼眸,疾速滑過一縷微芒。


    難道,白眼狼真的不是容隱?


    到底,是她多疑了麽……


    ……


    大觀音寺,是全天陳國最大,亦最有威信的一所宗廟。


    天陳國的人,信佛,比其他國家的人,要更為禮佛。


    江雪玥慢悠悠的從府門口走出來。


    她麵上未施粉黛,身上穿的衣著依舊素雅。


    不過,聯想到安平侯夫人所說,她今日便換上了宮裝。


    看起來,倒有點像個郡主的模樣。


    江雪玉比江雪玥要早出府候著。


    她絕美的容顏上,戴著一條薄薄的麵紗。


    二夫人站在她的身旁,瞧見江雪玥,麵上沒有多少情緒。


    倒是江雪玉看了她兩眼,然後淡聲問,“姐姐等會,可要坐連姐姐的馬車?”


    皇後素來喜歡江雪玉,但相比之下,她則更疼愛百裏連兒多一點。


    百裏連兒想去大觀音寺禮佛,路上無人作陪。


    江雪玥她瞧不上眼,便拉了一個江雪玉去。


    江雪玥淺淺的笑了笑,“皇上說過,要我隨璟然殿下一同去,想來,我該是上殿下的馬車。”


    聽她這般道,江雪玉亦沒多做糾纏。


    即沒有用女戒,去訓斥她,男女最好不同車,否則名譽容易受損。


    也沒有用惡劣的言辭,去諷刺她的為人輕浮,竟與男子同車。


    她隻是深深的望了一眼江雪玥,隨後與二夫人談聊了起來。


    二夫人輕聲細語的囑咐她,“寺廟裏的水冷,你切莫多飲,大觀音寺的寺廟,建在高山之上,夜間溫度很低,你可定要早些歇息。


    即便睡不著,出門的時候,亦定要記得多穿一件外衫,還有……”


    而江雪玉則在一旁,耐心的聽著應著。


    絲毫沒有不耐煩的樣子。


    瞧她們母慈女孝的模樣,江雪玥淡漠的目光微移,心中驀然一痛。


    她的腦海裏,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若是她的娘親,未曾被賤人所害致死,是否……


    是否她也可以這般快樂的成長,是否也能體會到,這般被人叮囑,被人心疼的感覺?


    在陽光下,她的臉色有些發白。


    掩在廣袖之下的纖纖玉手,早已緊握成拳,掌心沁出絲絲涼意。


    很可惜,不會有,再也不會有了,亦根本不可能會有。


    她的娘,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死了,死在她的眼前,死在她的身旁。


    她早已是沒娘的孩子,早已是……


    飄忽的視線,落在遙遠的前方,沒有人注意江雪玥,也沒有人會想要注意她。


    她的焦距不知凝在哪個點上。


    隻是知道,有水汽氤氳了眼底的時候,江雪玥猛地咬唇。


    而後,緩緩往自己的上方望去,生生將眼眶裏的那股霧氣,逼了迴去,直至視線清明。


    待再次望向江雪玉,她們母女的時候,江雪玥的神色,已然恢複如常。


    而順著江雪玉的那個方向看去,有三輛馬車從東邊疾速駛來。


    還有一輛,卻是從安平侯府大門,正對的那個方向,緩緩駛來。


    江雪玥坐過容隱的馬車,自然也認識容隱的馬車長什麽樣。


    她的目光,落在安平侯府大門正對的,那輛馬車上。


    隻見那輛馬車一個穩速上前,便擋住了,從東邊來的那三輛馬車。


    千霧的麵容顯露出來,他下車,朝她微微頷首。


    江雪玥尚未說話,身旁的紫卉便有了動靜。


    紫卉道,“郡主,殿下是想讓郡主過去。”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可以讓這周圍的人,都聽見。


    聽竹臉上有得意之色,仿佛在說,看罷看罷,璟然殿下待我家郡主多好。


    走在最前端呢……


    每年,帝京都會遣人去大觀音寺禮佛。


    尤其是被老皇帝,親自任命的皇子王孫,則代表著一種至高無上的榮譽。


    而,去大觀音寺路上,走在最前端的貴人,意味著今年,必有大喜事發生。


    江雪玉淡淡的掃了一眼千霧,然後又看了看江雪玥。


    此時,東邊的第二輛馬車,有人掀開了車簾,“玥兮郡主,落兮郡主,我家姑娘有請兩位郡主,一同前行。”


    江雪玥向容隱那邊走去的步伐,就此停住。


    有道是,當選擇多了的時候,一旦選錯,不是福,就是禍。


    百裏連兒算是皇後身邊的紅人。


    且她看起來性子良善,在宮中,名聲亦是極好。


    若是拒絕了她的邀請,便等於得罪了她。


    得罪了她,就等於得罪皇後,更等於得罪了喜歡她的人……


    她江雪玥,一個初迴帝京,腳跟還沒有站穩,就已經被人盯上了的女人。


    又同皇室中人解除了婚約,成了世人眼中的笑話,名聲狼藉,有什麽資格,去拒絕一個,深受皇後寵愛的女子的邀請?


    江雪玉已然邁步,向百裏連兒走去。


    許是聽見江雪玥沒有動靜,她又轉身。


    望向江雪玥,她開口道,“姐姐,怎麽不跟上來?”


    江雪玉的聲音極為好聽,像極了百靈鳥的聲音,清脆,悅耳。


    東邊走在最後的那輛馬車,車簾立即被人掀開。


    那人容顏精致,生的極是好看,他的視線,鎖定在江雪玉的身上,唇角勾起一個大大的弧度。


    男人跳下馬車,也不顧他身旁的侍從低聲勸告,大步流星的走到江雪玉的身邊,“雪玉妹妹。”


    江雪玥朝他微微行了個禮,“雪玉見過五王爺。”


    “雪玉妹妹不必如此多禮。”五王容安麵上笑意滿滿,又略帶點局促。


    氣氛頓時靜謐了下來,他的神情仿佛更加急促不安。


    容安的雙手不知往哪放,他第二次如此靠近佳人,還真是……


    還真是有點像在做夢。


    稍稍斟酌了一會,他開口,表情真誠。


    “雪玉妹妹,你看,我的馬車大,不如你同我共一輛馬車,你姐姐與連兒一起坐,我們一起坐,正好省了空間,你覺著可好?”


    他這話問完,江雪玉這邊尚未迴答,便見千霧旁邊的車簾,被人緩緩掀起。


    露出了一隻修長白皙的手,但車簾掀開的弧度不大,瞧不見馬車內那人的容貌。


    隻能聽見,馬車裏那人的聲音,寡淡的,就像是緩緩流淌在小溪裏的清水,淡漠涼薄。


    “雪玥,過來。”


    在這個朝代裏,若說皇後的權力舉足輕重,那麽……


    皇帝的權力,就更是至高無上。


    百裏連兒深得皇後寵愛,但,容隱卻深受老皇帝的疼愛。


    容隱這一出口,接下來的事情,她自是好辦的多。


    江雪玥微低垂了腦袋,朝百裏連兒馬車的那個方向,微微施禮。


    她輕聲開口道,“雪玥多謝連姐姐好意,但師命不可違,還請連姐姐莫要生氣。”


    言罷,她便起身,掃了一眼聞聲而看著她的五王爺,微微頷首。


    隨後,便走到了容隱的馬車旁,上車。


    入了馬車,江雪玥便半跪在馬車中間,將容隱身旁的書籍,堆放到無人坐的一側。


    然後,她起身,跟容隱一般,坐到了同一側。


    車上的男人看了她一眼,眼神不溫不火。


    江雪玥朝他微微一笑,“雪玥突然很想與師父,共坐一側,師父,應當不會介意罷?”


    這句話,當然是假話。


    大觀音寺的位置頗有點距離。


    以馬車的速度,最起碼也得傍晚才能趕到山腳。


    然後用一個時辰的時間,爬上寺廟,恰好天黑。


    這近乎一天的路程,她不可能不休息。


    加之大觀音寺的路,有些不好走,怕是會顛簸的厲害。


    有了上次的教訓,她是不會在同樣的地方,摔倒兩次的。


    她就不信了,兩人共坐一側,就是這馬車再怎麽顛簸,她睡的再怎麽沉,還會有不一樣的意外?!


    大不了便是她被馬車,甩到另一側去……


    卻再無可能,會與他有什麽親密接觸。


    男人似是沒看出她的心思來,隻是將視線,移迴到手中的書籍上。


    他沉默著,不說介意,亦不說不介意。


    之於容隱,這種隨性迴應的性子,江雪玥早已看透,也沒期待他的迴答。


    做都做了,問他介不介意,本來就是客套話,禮貌性用語罷了,容隱還能拒絕她去?


    江雪玥掀開了身旁的車簾一角。


    正好瞧見江雪玉,朝五王容安施禮,然後聽她道:


    “多謝王爺好意,隻是雪玉早前,便與連姐姐有了約定,與她同坐馬車,此次,怕是要拂了王爺的好意了。”


    五王容安見江雪玉起身,便往百裏連兒那輛馬車走去,麵上不由一急。


    隻見他剛要開口說些什麽,卻猛然間聽見,一道訓斥話語,狠狠朝五王容安劈去。


    “五弟,你鬧夠了沒有。”


    這聲音,江雪玥很熟悉。


    她聞聲而動,順著剛剛傳出聲音的地方,望去。


    是第一輛馬車裏的人。


    也是她的仇家之一,那人是――


    東宮太子容堇。


    他那雙與後宮之主南宮寂語分外相似的鳳目,異常平靜的看著,五王容安和江雪玉。


    隻是,他的眸底之下,卻多了幾分嚴厲與薄怒,氣勢逼人。


    “還不快上馬車?”


    此話落下,江雪玥望向五王容安,正想瞧瞧他的神情如何。


    偏在此時,車上一直保持沉默的男人,忽然間開了口。


    “怎麽,你後悔了?”


    江雪玥不明所以的迴眸。


    馬車也在此刻緩緩動了起來。


    馬車漸行,車簾外的景色亦發生了變化。


    她瞧不見那幫人的好戲,也聽不到那些人,在還說些什麽話。


    江雪玥困惑的視線,落在男人的身上,手上掀起的車簾,亦緩緩放了下來。


    她不解的問,“殿下這是何意?”


    隻見視線中的男人,早已放下了手中書籍。


    他取過一個杯子,為自己斟好了半杯茶水,聲音悠悠然然的,異常漫不經心。


    “你一直看外邊,難道不是在看五王?”


    江雪玥莫名一愣。


    她是有看五王容安,但這與後悔二字,有何牽扯?


    她的疑惑十分了然。


    男人輕輕地,將手中的茶杯,置在一旁的小桌子上。


    他又問了一句,“既然舍不得他,當初又為何,要與他解除婚約?”


    聞言,江雪玥不由抽了抽唇角。


    她自是知曉,她與五王容安之間的婚約,若是她不願解除,五王容安就必須娶她為妻。


    這是一道,在聖旨上下過的婚約,代表著天子的承諾。


    所謂,一諾千金,便是如此。


    五王容安,若是不願娶她,便等於抗旨不尊。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王爺皇孫也不例外。


    五王容安,若還想保住自己王爺的尊貴身份,娶了她江雪玥,是最該做的事情。


    他是決計決計,奈何不了她的!


    可……


    她已經解除了婚約,不是麽?


    當初他當著太子的麵,不也問過她,之於退婚一事,可曾後悔。


    她當時迴答的,已經很清楚了,不是麽?


    如今,他這番問話,是為了什麽?


    試探麽。


    還是什麽。


    畢竟,容隱也是皇室中人。


    五王容安雖說,不是什麽重要的角色,但到底,也是宮中出來的王爺。


    是他手足。


    現如今,老皇帝年事已高,指不定哪日便駕鶴西去。


    屆時皇位一空,帝京自然混亂。


    他與太子,還有五王爺,十一皇子,都有可能會為了那個位置,互相殘殺,相互謀害。


    思及此,她稍稍斟酌了幾瞬,謹慎開口道,“殿下所說,雪玥並不讚同。


    其一,雪玥看出去,不過是端著看戲的心態,殿下卻當雪玥是在看五王爺,雪玥並不讚同,其二……”


    她的眸光微微抬起,定定的盯著他的眼。


    “雪玥沒有舍不得那段姻緣,本來就不會有將來的兩人,勉強在一起,根本不會有幸福。


    況且,雪玥當初便已經說過,成人之美,利益互惠的事情,雪玥,不需要去後悔,亦不會去後悔。”


    這世上,有多少人,會因為追求自身的幸福,而去放棄,唾手可得的榮華?


    她這一番迴應,算是她的心裏話。


    她認為,嫁與五王容安,他們的確,不會有幸福,但……


    這不是她要解除婚約的,最關鍵的因素,而是――


    她不會,不會甘願活在皇後的眼裏,活在太子的世界中。


    她不願,嫁與皇家人。


    她的將來,亦不會與皇家,有什麽幹係。


    且,她一旦成為婦人,有些東西,便會無形的束縛住,她的手腳。


    更甚之,會使她寸步難行。


    那她娘親的仇……


    誰來報?


    容隱也似是有點意外於,她的言辭。


    “聽你這般說,本王卻是想問你,”


    鳳眸側移,他的視線鎖視著她,眸色深沉。


    “在你心裏,何為勉強,何為沒有將來?”


    江雪玥看了他一眼,“這個問題,殿下非要雪玥迴答麽?”


    容隱凝著她,唇角上的弧度不深不淺,似笑非笑,“你很難迴答,嗯?”


    他這一個不輕不重的反問,倒是衍生出另一種說法。


    是問題,令她難以迴答,還是她,難以迴答這個問題。


    前者說明,她有可能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故而,彼時一問,有些為難住了她。


    後者,則說明了,她有想過這個問題,卻是不便,抑或不願告知他人。


    故而,是她,難以迴答這個問題。


    江雪玥仔細瞧了一眼眼中的男人。


    見他麵色寡淡如子夜,眼中隱隱掩著點,漫不經心。


    顯然就是那麽隨口一問。


    她微微垂了垂眼眸,容隱待她不錯,甚至可以說很好。


    她雖不會告訴他,與五王容安解除婚約的,真正實情是什麽。


    卻也不介意告與他知,這背後的真相。


    “不相愛的兩個人,強行扯在一起,稱之為勉強,嫁與皇室中人,視之為不會有將來。”


    她抬起腦袋看他,上車後第一次開口笑了,“這就是,我的迴答。”


    ……


    …………


    前往大觀音寺的路程,近乎要一個白天的時間。


    好在容隱的馬車舒適,趕路的時候,不會覺得特別難受。


    江雪玥背靠在馬車的一側,她的雙手相扣著,隨意搭在自己的雙,腿處。


    她的眼眸緊閉著,就打算這麽睡過去。


    剛剛,她本來以為,當她說出她的迴答時,容隱會一直糾纏著,那個問題不放。


    又或者,會重新提一些問題,去問她。


    卻是她沒想到,容隱的神色似是怔了怔,隨後便一陣幹咳起來。


    她起身,弓著身子給他的杯子,倒上熱水,遞與他喝。


    他卻輕輕推開,朝她揮了揮袖。


    待平緩了氣息之後,他道,“路還長著,你先睡一會,等到了午時,本王再喚你起來用午膳。”


    她當然沒有拒絕。


    是他病著,又不是她病著。


    她又不能暴露自己的本事。


    除卻能給他遞杯熱水,潤潤喉嚨之外,也不能做什麽。


    於是,她靠著馬車,閉上了眼睛。


    昨夜她睡的沉,眼下又還沒有到午睡的時辰,她真的是沒多少睡意。


    過了老半天,大腦依舊活躍的很。


    江雪玥撇了撇嘴巴,緩緩睜開了眼眸。


    車上兩側的簾子,都放了下來。


    許是外麵的陽光猛烈,灑在車簾上,使得馬車內的視線,昏暗的光線,有些微的偏黃。


    她微微轉了頭,看向她身旁的男人。


    容隱沒有睡。


    他坐在裏處。


    手肘撐在小桌上,手指貼在他俊美的麵頰上,另一隻手則搗弄著,置在小桌子角落的,小小的爐子。


    江雪玥掃過去一看,爐子的上方,不知蓋著什麽東西。


    差不多像是一個橢圓形,蓋子的上麵,有很多的孔,皆很規律的,環成一個圓。


    僅憑外形來看,挺精致的。


    有淡淡的青色煙霧,從蓋子上麵的孔冒出。


    容隱白皙修長的手,持著一根小木塊,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著那些個孔。


    江雪玥知。


    那些青色的煙霧,是熏香。


    熏香,素來隻有王公貴族,權臣富商才用得起的一種東西。


    平常人家,或許一輩子,都不會知道,熏香的味道是怎樣的。


    而眼中的男人,卻是如此奢豪的,在這小小的馬車上,亦燃起了熏香。


    嘖,果真是高貴的子弟。


    不食人間疾苦。


    不過,她對熏香,沒有過多的深入了解。


    不知此刻,容隱燃的熏香,是哪一種。


    卻是挺好聞的。


    她打算此次迴府之後,就從安平侯夫人哪兒,坑一些迴來。


    在這靜寂如夜的氣氛中,她視線裏的男人,卻冷不防的開口問道。


    “喜歡這種味道?”


    江雪玥怔愣了一瞬。


    從閉眼欲睡,到他開口說話的前一秒,她都沒有一絲動作。


    就隻是睜開了眼睛而已。


    容隱亦沒有迴過頭來看,怎就知道她沒睡?


    她心中詫異的打緊,卻是立即反應過來,隨口打個哈哈道,“挺好聞的,雪玥哪有不喜之理?”


    男人的麵色,清淡的一如往常,淡淡的嗯了一聲。


    空氣中,又恢複了寂靜。


    馬車內的氣氛,好像不大好。


    這是江雪玥的直覺,所推斷出來的結論。


    她又瞧了瞧容隱。


    見他的眸光凝在香爐之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偏移。


    他的眸中,亦沒有什麽情緒波動。


    看起來就是淡淡的,既沒有不悅,亦沒有愉悅。


    這就奇了怪了。


    她的直覺素來很準的。


    江雪玥擰了擰眉頭,認真想著,會不會是自己剛剛,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情,影響了他的情緒。


    可……


    細細想來,又覺著自己沒幹過什麽。


    倘若是她做了夢。


    說了夢話,還偏生就是說了什麽,不好的夢話,惹惱了容隱的話,那還說的過去。


    問題在於,她沒有啊。


    她又沒有睡下,自然也就沒有做夢……


    江雪玥默了片刻。


    覺著不論是怎麽一迴事,隻要她沒有做錯什麽,就可以了。


    這長路漫漫,反正她也睡不著,拉一個人來聊聊,也是極好的。


    思及此,江雪玥站起身來,把倒給容隱的那杯水,拿了過來喝。


    然後,又坐在了容隱的身旁,她狀似很順口的問,“殿下,也喜歡熏香麽?”


    男人麵容清冷,淡淡的迴了兩個字。


    “一般。”


    一般?


    哦,也對。


    他一個大男人,若極是喜歡熏香這玩意,感覺有點怪怪的。


    江雪玥點點頭,隨口聊起一個話題。


    “那殿下,最喜歡什麽?”


    這句話,似是終於引起了男人的注意力。


    他微微側了眼眸,漆黑如墨的眼眸,落在她的臉上凝了片刻。


    眸色深諳,他反問,“你指的是人,還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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