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我本人多麽平庸,我總覺得對你的愛很美。

    ——王小波

    ·

    陳知遇歸國,先往父母跟前報道,又去了一趟槭城,給蘇母拜年。

    為防倉促,先給蘇家撥了電話。蘇母驚喜不已,又覺惶恐,與他定了時間。

    蘇南強烈要求,先不想告訴家裏兩人領證的事。

    是以陳知遇這次拜年,不能太過盛情,隻能以準女婿的身份。

    初八蘇家的親戚已經走得七七八八了,在陳知遇來之前,蘇母又特意花了點工夫把家裏收拾規整。

    如今寧寧懂事了,也能稍微離得開人,囑咐她不攀高不摸插座,她都能聽得進去。蘇靜要上班,蘇母在廚房忙一會兒,就往客廳裏喊一聲,“寧寧!”

    寧寧就脆生生迴應:“外婆!”

    蘇靜提前了一小時下班,迴家幫蘇母做飯。

    到十點半,準時響起敲門聲。

    蘇靜放下手裏正在擇的菜,過去把門打開。寧寧也跑過去,擁住她的腿。

    蘇靜把寧寧往裏攬一攬,讓陳知遇進門,“陳先生。”

    摸寧寧腦袋,“喊叔叔。”

    寧寧睜著大眼睛仰頭看他片刻:“叔叔!”

    小孩兒忘性大,不記事,已經不記得去年陪她玩飛機的“姨父”了。

    蘇母從廚房出來,笑著打了聲招唿。

    陳知遇遞上兩隻袋子,“蘇南托我給您帶迴來的。”

    蘇母抽紙巾擦擦手上的水,笑說:“南南真是,那麽大老遠的。”

    打開紙袋,把裏麵的東西都拿出來。

    陳知遇在旁介紹:“這是馬拉維的特產,黑木木雕。”

    一組五個,展現非洲民俗的人像。

    蘇母摸著穿著部落服飾的小人,“還有黑色的木頭?不是刷的黑漆吧?”

    陳知遇笑說,“不是,是天然的木頭雕刻的。”

    袋子裏,還有兩把黑木的梳子,雕刻了繁複的紋理。

    “這個做得可真仔細”

    “蘇南專門挑的,這紋理是一個非洲部落的圖騰,寓意很好。”

    再翻,就是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兒,蘇母一樣一樣看過,愛不釋手,垂頭拭了一下眼角,笑說:“南南在非洲還好吧?我聽說那兒窮,又缺水。”

    “還好,您放心。”

    蘇母點點頭,“你見過了,我就放心了。她從小就這樣,遇到什麽事,從來不主動跟我們說。”

    “她特意囑咐我過來見您,就是想讓我給您帶話。她說她適應得很好,那兒什麽也不缺,讓您別擔心。”陳知遇提起另一個小一些的紙袋,從裏麵拿出厚厚一疊照片,“這是我跟她出去玩,給她拍的照片。我洗出來了,您看看。”

    蘇母驚喜地接過去,一張張翻看起來,“她微信上經常給我發照片的,但都是自拍。我說都是大頭,有什麽好看的,讓別人拍幾張全身的,她不幹,說別人拍的她醜——這不挺好看的嗎!”

    照片裏,蘇南提著鞋赤腳踩在沙灘上,衝鏡頭笑得格外燦爛。

    抓拍的,事後她非讓他刪掉,他不幹。

    父母,就愛看這樣的,有趣味有情景。

    “哈哈哈,這是……”蘇母笑得前合後仰——手裏照片,路中間有隻很大的狗,蘇南想過又不敢過,狗張嘴吠,她身體往後躲,“……南南怕狗,小時候被狗咬過。”

    又翻一張。

    “哎喲,這小孩兒真黑啊,襯得南南白得跟什麽似的。”照片裏,是在一家餐館,老板的小孩兒過來送啤酒,蘇南彎下腰,給他遞小費。

    一疊照片,很快就看完了。

    蘇母又從頭看一遍,鄭而重之地收好,歎聲氣,“哎……三年,也真是太久了。”

    “蘇南說了,今年過年,就爭取迴來。她是九月過去的,在那邊呆了還不到半年,公司不準假。”

    蘇母點點頭,“現在視頻方便,我每周都能看看她。就是心疼她老加班,成天一兩點睡,女孩子不能這樣不愛惜身體的啊。”

    陳知遇也心疼這點,但有時候無濟於事的催促說得太多,反倒容易給蘇南造成心理負擔。

    隻能讓她多鍛煉。

    蘇母收好東西,囑咐蘇靜陪著陳知遇,自己迴廚房做飯去了。

    蘇靜了解妹妹性格,一貫是報喜不報憂的,直截了當問陳知遇:“她在那邊,遇沒遇到過什麽困難?”

    蘇靜知道兩個人領了證的事,又是平輩,陳知遇也就沒隱瞞,“我去的那幾天,她得了瘧疾。”

    蘇靜一愣,“問題不大吧?”

    “沒事,她說就一條瘧原蟲。吃過藥就好了,就是……”陳知遇笑一笑,“……發現及時,痊

    愈很快。”

    就是……他查過了,得過瘧疾,兩年內是不能懷孕的。

    也是老天鐵了心要把她留在黑非洲發光發熱。

    寧寧頭下巴擱在茶幾上,看電視裏的動畫片,蘇靜將她撈起來,讓她好好坐著看。

    看一眼廚房,裏麵傳來炒菜,油煙滋滋的聲音,自己壓低了聲,對陳知遇說:“蘇南挺任性的,哪有新婚跑出去兩三年的,真的很感謝你肯包容她。她可能沒和你說過,她之所以非要出去,是想早點賺到錢,給媽買套房子。”

    陳知遇:“……她沒和我說過。”

    “……我之前跟王承業——我前夫離婚的事,對蘇南影響很大。她有點擰,打心眼裏覺得女人不能依靠男人,不然可能就跟我和我前夫一個下場。”

    陳知遇愣了一下。這他倒是真不知道。

    蘇靜忙替妹妹解釋,“……不是說你不值得信任,而是這是她的一個處事理念。她原則感很強,從小到大都是這樣。”

    片刻,陳知遇點頭:“我理解,我尊重她。”

    兩個人,又聊了一些話,都是圍繞蘇南和蘇家的境況展開。

    蘇靜在超市幹了一年,工資微薄得漲了一點。每月有蘇南往家裏微信轉賬,日子倒是過得比較寬裕。

    她最近有個打算,想在學校附近開一家賣平價化妝品的店。

    這個想法,一則是受蘇南那天無心之下,說她都可以自己給人化妝的啟發;二則,是她在超市工作的時候,常有高中女生過來,向她請教化妝的問題,有時候甚至給她五塊十塊錢,讓她幫忙修眉。

    但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高中附近的商鋪都是旺鋪,地租十分不便宜。

    吃過中飯,蘇母迴自己臥室,翻出本相冊,給陳知遇看。

    “蘇南的?”

    “姐妹倆都有。”

    蘇母翻開一張,“你看這張。”

    照片裏,蘇南手裏拿著一個橘子,腳拐進了木椅子下麵的橫杆裏,嘴撅得老高。

    陳知遇笑說:“不高興。”

    “五歲時候拍的。當時她剛睡醒,哄了老半天,就是不想拍,給了她一個橘子,她才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繼續往後翻。

    蘇南穿著草綠色的裙子,手裏捏了個氣球,癟著嘴在哭。

    蘇母:“七歲,六一兒童節。她跳完

    舞,才發現衣服後麵破了個洞,覺得別人肯定都看到了,丟人,就哭了一路,怎麽哄也哄不聽。”

    陳知遇抿唇一笑。

    倒是她的性格。

    再往後,就到了十來歲。

    小姑娘正在抽條,個子一下就竄上去了。

    有一張照片,是她穿著一條淺色的長連衣裙,站在走廊裏,麵朝著窗戶,側過臉來,看著鏡頭。

    以前的膠片,拍出來的照片總像是帶一點兒朦朧的柔光。

    照片上少女纖細亭亭,細梗潔白的花骨朵一樣。

    還帶一點嬰兒肥的臉,目光裏盈著將開未開的羞澀,安靜地看著他。

    美得,讓他心髒顫了一下。

    蘇母抿嘴一笑,把照片抽出來,”這張南南自己也喜歡,總說自己長大了就長殘了……”

    “長大了一樣好看。”

    蘇母心花怒放,“這張就送給你吧,可別告訴南南,不然迴頭她肯定要跟我急。”

    陳知遇掏出手機,“您自己珍藏,我翻拍一張。”

    蘇母點頭,“也行,也行。”

    陳知遇滿載而歸,離開槭城之前,想到一事,往高中附近去了一趟。

    迴到崇城,過了一個多月,接到林涵的電話。

    兩人有一陣沒見過麵,寒暄幾句,林涵開門見山,“我有個學生,叫江鳴謙……”

    “江鳴謙?”

    林涵頓了下,“你認識?”

    豈止是認識。

    “江鳴謙,怎麽了?”

    林涵:“他在創業,之前獲得過天使投資,但後續的好幾次投資,都沒拿下……”

    “他做什麽的?”

    “app,一個背單詞的,10天快速記憶托福單詞之類的。也不是讓你幫忙,就是問你有沒有興趣了解看看。要合適,你投投看,不合適就算了。看孩子焦頭爛額走投無路的。”

    陳知遇沉吟。

    林涵笑說:“你該不是因為他喜歡蘇南,所以有所顧忌吧?”

    陳知遇笑一聲,“你少給我來這套。”

    “成嗎?就見見。我不幹涉,不合適就算了,在商言商,投下去不是小數目,我不會讓你拿這麽多錢來做人情。”

    “那你牽個頭,找個時間碰頭見一見。”陳知遇一頓,“……這事兒

    你別告訴蘇南。”

    林涵笑起來,“你成天考慮這麽多,累不累?心眼多得跟篩子一樣。”

    陳知遇不以為意,“以我對你這位學生的了解,即便我覺得合適想投,他也不見得會接受。”

    “……你從哪兒了解的?”

    陳知遇:“……”

    能喜歡上蘇南的,都是一個德性的倔脾氣。

    包括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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