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我已經出門了。讓我沒有想到的是,紅紅在門口拐角處等我。她手提一隻塑料口袋,裏麵裝著兩個大饃饅頭。看見了我她迎上來,撲進我的懷裏。我費了好一陣功夫才把她勸住。她說他要陪我走到公交車站。

    我們默默地往前走,分別啃著一個饅頭,腳步不由得放慢了。很長一段時間雙方都找不到話語。她知道我此行的目的,想要我放棄,又知道我是鐵了心。我對她雖然有些依依不舍,但已經決定了的事情臨時變卦,就不是一個男人的所為。因此我們索性緘默不語,讓清晨的微風與我們拂麵而過。大街上行人稀少。趕著上早班的人都急匆匆地蹬著自行車。站台上居然沒有一個人影。我們並排而立,心照不宣地往公共汽車駛來的方向張望,其實我們內心都在盼望著汽車最好晚一些到達,甚至最好永遠都不來。當然這種想法非常幼稚。公交車還是來了,但如我們所願,它的確來得很晚。在車影出現在我們的視線之前,紅紅終於控製不住內心的衝動,突然轉過身抱著我的頭,對著我的嘴親吻起來。我並沒有迎合她的動作,雖然我的內心多少還是有一點與她同樣的衝動,但我是一個善於克製自己的人。我知道如果我主動迎上去,意味著讓她明白,我的心門是向她敞開的。我不能這樣做。我不能將我們之間的關係提升到一個不應該的層次。我立即將她推開,並用雙手把她控製在離我一尺的距離。你迴去吧,我感謝你來送我。我對她說。辦完事我就離開成都了。紅紅,我在枕頭底下給你放了一千塊錢和一張紙條。我知道我離開後你會給我收拾房間。你把錢藏好,別亂花。以後有什麽困難我都幫不上忙了。

    她的淚水奪眶而出。我頭也不迴地上了車,連一個再見的手勢都沒給她做。因為我不敢再看她的樣子,我怕我的眼淚也會不爭氣地流出來。我要給她一個絕望的印象,免得她心存僥幸再次跑過來要求我留下。

    這座城市的空氣是多麽的渾濁啊,即使在人影稀疏的清晨,空氣裏始終彌漫著一股汽油和垃圾混合而成的怪味。我在這裏呆了短短的幾天時間都感到不習慣,居住在這個城市的人們如何能夠生活一輩子。天色一點點亮起來。車廂裏不斷有人上下。我看見他們大部分是上學的孩子,背著各種花色的厚厚的書包,手裏拿著一個麵包和一盒牛奶。有的孩子睡眼惺忪,不斷仰天打著哈欠,有的幹脆靠在鐵椅上來一個迴籠覺。我想起我小時候,和他們一樣,在睡眠不足、食不果腹的清晨,肩挎綠色的軍用小書包,腳踏大雨之後田坎上的泥濘,去幾裏之外的村上那間破敗不堪的教室裏上學,有一次實在挺不過去,索性在路旁的草叢裏美美的睡了一覺,醒來後太陽已經老高了,不敢去學校,就在田間地頭和螞蟻蚱蜢們呆了一天。那是多麽自由、多麽令人心曠神怡的一天啊。似乎後來就再也沒有過。

    我之所以這麽早起床,是想在丁家夥上班前在門口攔住他。因為我知道要想應付前台接待小姐的盤問而進得門去,那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我順利地通過大廳保安的身邊。他沒有過問我。我直接進入電梯,根據事先了解到的情況,到達了第二十五樓。這是這座樓的倒數第三層。丁家夥所在的公司就在這最高的三層樓上。在內雙楠繁華地段,在如此華麗的大廈,能夠賣下或者租下整整三層樓作為辦公室,足以說明這家公司的實力。當然,這些都是紅紅告訴我的。她是土生土長的成都人,見證了這些年來這個城市的變化,對這裏的情況還是蠻熟悉的。印有“宏達開發公司”字樣的招牌下麵,大門緊閉。看樣子離上班還有一些時間。我偵察了周圍的地形,發現容身的地方實在太狹小,估計也就二十多個平方,而且完全沒有遮蔽物。有了在小區被紅袖章誤會的經曆,我必須提高自身小心謹慎的能力,以免在目標出現之前又被別人逮住,從而半途而廢。我後來選擇拐角處樓梯口的位置。人們大多是從電梯出入,再加上樓梯口這裏沒有燈光,是適合隱蔽的唯一處所。我於是在樓梯口的木製門後麵躲起來,目光正好從寬大的門縫裏落在緊閉的宏達公司的玻璃門上。

    由於我右腳的腳後跟傷口未愈,保持一種姿勢的時間一長,傷口就隱隱作痛。這時候我想起了我的兩隻彈簧刀。我把它們從褲兜裏拿出來,再次試了試它們的工作狀態是否正常。刀片進進出出幾次之後,一隻彈簧刀手柄上的鋼化玻璃被震掉了。原來它是用膠水給粘上去的,怪不得質量如此低劣。他奶奶的!我罵了一句文具店的那個售貨員。這隻彈簧刀看來也無法使用了。我總不能找一塊破布把它的手柄象繃帶一樣纏好去行刺吧。但願剩下的我唯一的武器不要再出什麽事情。阿彌托佛!

    上班了。西裝革履的人們頻頻從電梯裏鑽出來,象巨大的鑽井口吐出的一個個下班的挖煤人,當然他們比起早貪黑的礦工無論從穿著還是其他方麵,其形象都要抻展得多。沒有人發現我。這讓我無比驚喜。我仿佛迴到了童年和小夥伴們藏貓貓的年齡,而我最終都沒有暴露在大家的麵前。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我的目標還是沒有出現。我有點不耐煩。做大公司的老板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天天上班?我很氣憤。我一天不坐診,我的病人就會跑到我的競爭對手或者衛生院去。這世界實在太不公平了。我決定主動出擊,反正今天不見到姓丁的家夥,我無論如何也不離開這個地方。

    我直奔玻璃門。嘴角上有一顆黑痣的接待小姐看見我,立即從轉椅上站起來,露出彬彬有禮的微笑。她抬起細尖的下巴,等待我的詢問。我也露出自以為迷人的微笑,謙謙君子一般地向她點了點頭。

    請問丁總的辦公室在哪裏?

    先生,您是——

    我是丁總的老鄉,跟他事先約好了的。

    她的眉頭皺了一下但很快舒展開來。是嗎?丁總他什麽時候跟你約好的?

    當然是今天啦。

    她的微笑帶有一絲不易覺察的輕蔑。不會吧先生。丁總已經有三天都沒來上班了。他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來。

    什麽什麽?他不來?他出差了?我驚得目瞪口呆。你是不是搞錯了?

    我沒有搞錯。先生,是您搞錯了。

    那他什麽時候迴來?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對不起。

    我不相信。我絕對不相信。一定是那個律師事先通知了這個家夥。他躲起來了。小姐,你不要騙我了。我知道他就在裏頭。說完我準備硬著頭皮闖進去。

    你要幹什麽?她臉色驟變,象一隻沙漠上餓了幾天仍然找不到東西的穿山甲。保安!保安!

    我已經衝過她弱小的防線,正在穿越大廳。我看見一排排整齊的方格裏一雙雙吃驚的眼睛在看著我。我順著通道往前跑。人們一時不知所措。反應快些的人上前將我攔住,我要麽躲閃,要麽將他們推開。我左衝右突,在鋪著地毯的柔軟的辦公區域橫衝直撞。我的身後是大唿小叫的追趕的人群。不斷有人加入逮我的行列,不斷有茶杯、書籍、辦公用品、桌椅被碰翻和跌落的聲音。在奔跑的過程中,我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我把我的彈簧刀從褲兜裏拿出來。我本來是怕它跑掉才這樣做的,但我的行為引起了眾人的誤會。有人高叫,小心!小心!有兇器!其實哪怕我再有膽量,也是絕對不敢在這種情況下行兇的。我的行徑似乎持續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在我已經氣籲籲體力不支的時候,才有兩個保安將我扣下。我癱坐在就近的一張轉椅上,半天沒緩過氣。由於有很長時間沒有這樣跑步了,我覺得心髒都快要跳出胸腔。保安也累得不輕,張著嘴象晴天裏曬太陽的北極熊。

    一張很有身份的嚴肅的臉出現在我的眼前。他頭發稀疏、眉清目秀,一看就知道是個明白事理的人。他用炯炯有神的目光盯著我看了一會兒,讓保安把我帶到一個狹小的會議室。他讓保安出去,自己關上門,然後在我麵前的沙發上坐下來,問我是怎麽迴事情。我不知道他的身份,急於找到丁誌新的心情讓我顧不上其它。我把我的情況向他和盤托出,並希望他告訴我丁誌新的下落。

    原來是這樣。聽完我的講述,他把身子往後麵一仰,很舒服地將整個人陷在沙發裏。你和丁誌新是仇人?很好。沒想到他背後還有這樣肮髒的事。天賜良機!

    我不明白他的話是什麽意思。你告訴我丁誌新究竟在哪裏?

    你不用找他了。實話跟你說,他和你老婆一起出的車禍,現在還躺在醫院裏,估計三五個月下不了地。

    把他交給派出所。他重新打開房門,把保安喚進來。要把他光天化日行兇的行為如實告訴警察。快去!

    我就這樣被莫名其妙地抓了進來。直到現在我都沒能見到我的老婆和那個我尋找多日的報仇的對象。警察說我持刀傷人,其實我的彈簧刀自始自終都沒有彈開,我更沒有用它去作案。所以我是沒有罪的。我跟你們不一樣,我遲早是要出去的。我的診所這麽長時間沒有開張營業,還有許多老病號在等著我呢。

    2007年2月12日,成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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