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將曹振收押待審後,棠辭自尋了王柯與他細說梁州開倉放糧,移粟救民的具體事宜。


    有了曹振的前車之鑒,王柯不敢懈怠,對棠辭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幾乎表露出傾家蕩產也要與湖州災民同舟共濟同生共死有難同當的決心來。


    商量好了,王柯也即刻尋人去辦。一則是往都指揮使司裏奔走,遣了兵士親去梁州城郊將先前被曹振藏匿在荒山野外的災民請迴梁州。二則是慈幼院住不下了,便先調用厚實的軍帳及過冬夾襖等,搭好了分發了可為災民暫住穿用。三則是穀倉開放,按戶分配供給,抑製梁州城內米價。四則是朝廷撥款,災民如若有需,經核實後可自往梁州布政使司領取賜葬費,為不幸罹難的親人安排喪葬後事。五則是由梁州三司遣人即刻前往湖州為災民重建屋舍,並預置盤纏可待災情緩解後鼓勵湖州流民歸家安置。


    令行禁止,梁州城內一派井然。


    適時熊亨領兵自城外歸來,帶迴湖州災情已得到抑製民心已暫得撫慰的好消息,眾人皆大喜。


    是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秋日暖融融的陽光鋪灑大地,日色暖黃,前來領米的百姓臉上也都綻出由衷幸福的笑容,一個個地交口稱讚朝廷,言語談論間不自覺地便牽扯出家長裏短來,說到有趣處還朗聲大笑,多少驅散了連日來籠罩在心裏家破人亡無處可居無可果腹擔驚受怕的陰霾。


    棠辭與柔珂自城內巡視一圈迴來,為免驚動排成長列領米的百姓,正想由偏門悄然入府,卻遠遠瞧見有一個嬌弱矮小的身影雙手費勁地握著木瓢於隊列中奔走為百姓分發米糧,腳步趔趄不穩。


    棠辭眉心不由一蹙,信手點了個隨從命將她抱迴府苑。


    那小女孩不消說,自是昨日棠辭與柔珂領至徐府的虞小漁,徐謙聽了二人意圖,很是爽快的撂下一句話“管吃管住不管教,你們自選去罷”——我徐謙向來梅妻鶴子,家大業大喂養一個小孩還不容易?隻是來日她長成什麽模樣我卻是無暇顧及了。


    棠辭還不及說什麽,柔珂聞言立時將虞小漁抱走了,很是護犢子。


    不多時,虞小漁頗顯局促地立在二人麵前,揪著衣角,左腳虛點著地,站得搖搖晃晃。


    “腳傷還未好,令你待在府裏好好休息,聽不懂麽?”棠辭手裏握著把鎮紙,紫檀木的,黑漆漆的,很是唬得住人。


    虞小漁也不知是被嚇得還是體力不支,身子微傾了下,即可便被柔珂扶穩,朝她彎著眼睛笑了笑,重又規規矩矩地站好了,才向棠辭奶聲奶氣地答道:“我們虞家人不吃白飯的,哥哥姐姐你們給我東西吃,讓我有地方住,還懲治了大貪官,我想幫你們做點事情,這個叫做——”她歪著腦袋想了想,一雙大眼睛綻出光來,“以工代賑!”


    童言童語,雖透著股傻氣,卻流露出難得的質樸心善。


    棠辭似笑非笑地往手裏掂了掂鎮紙,虞小漁不禁怯怯地往後退了半步,下一瞬卻聽眼前這個漂亮的小哥哥和聲說道:“凡事量力而為,倘若連自己都顧不好,還去幫別人,到時還得別人反過來擔憂你照顧你。分發米糧自有差役去辦,你卻是個小孩兒,還是個帶著傷的小孩兒,知道小孩兒的本分是什麽麽?”


    虞小漁點點頭,又搖搖頭。


    “啪——”


    虞小漁心裏咯噔一跳,緊閉了眼睛,半晌,並無預期的疼痛才緩緩睜開眼來。


    棠辭鋪好紙張,用鎮紙壓好,見她被嚇著了又是一笑,向她招手,道:“過來,會寫字麽?”


    一瘸一拐的模樣看得著實令人揪心,柔珂欺身過去將虞小漁抱在自己膝上,自筆架上取了支毛筆,蘸飽墨汁了才遞給她,還不忘向棠辭輕輕剜了一眼。


    “阿涴你這顆心也著實是偏偏的了,怎地我幼時被我母親罵了罰了你隻站在一旁掩嘴竊笑?眼下我可半句狠話都沒對小漁說啊。”棠辭很委屈,委屈得伸出手指勾勾柔珂的小指頭,搖啊搖,搖啊搖,直將柔珂搖得徹底不搭理她,自顧自地教虞小漁握筆,溫言道:“可會寫字?寫幾個出來給哥哥姐姐看看?”


    虞小漁看了看棠辭,又看了看柔珂,她二人眼底的希冀與期望被虞小漁看了去,低著腦袋很用心地想了想,意圖找出最能討人歡喜的字來,待有了主意,咧著白牙咯咯一笑,握著筆生澀笨拙地在紙上拖拽出歪歪扭扭的四個大字——“天作之合”。


    秉持著不能傷了孩子上進心的原則,棠辭看著這蚯蚓爬蛇般的字強憋住笑,摸摸她的腦袋,繃著嘴角問道:“怎麽寫了這個?”她原以為,虞小漁該是寫自己名字的。


    柔珂也同樣好奇,也望向她。


    虞小漁坐在柔珂的膝上,左手一側是棠辭,右手一側是柔珂,她迴想今日分發米糧時聽來的話,在二人之間看了又看,腦袋轉得像撥浪鼓,雖滿是不解還是硬著頭皮答道:“好些個領米的大伯大嬸耳朵與嘴湊在一塊兒說著悄悄話,我不是有意偷聽的卻聽得一清二楚,他們說你們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郎才女貌我明白,可是——”虞小漁看向棠辭,發現她臉紅了,又看向柔珂,發現她臉色更紅,虞小漁不禁暗想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忙垂下頭,聲音隨之小了許多不說小臉也跟著莫名其妙地染了粉色,“哥哥姐姐,天作之合是什麽意思?”


    天作之合,意即命定相配。


    柔珂被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弄得心裏七上八下,一點點歡喜一點點赧然一點點惶錯,一點點惴惴不安的期待一點點切中心事的羞惱,五味雜陳地混在一塊兒,將她憋得幾乎喘不過氣來,臉頰紅得發燙。低著頭不敢作答,自然也看不見棠辭看向自己的眼睛中隱忍的渴求。


    半晌,終是棠辭斡旋了局麵,她起身將虞小漁抱在自己懷裏,向屋外走去,一麵向她說道:“‘天監在下,有命既集,文王初載,天作之合’,此話出自《詩三百》。我去尋書冊與你,先擇幾篇粗淺的看看,累了便歇息,吃晚膳時會叫你,可好?”


    人去屋空。


    柔珂靜默地坐在原位,脊背挺得筆直,腰間流蘇輕緩垂地,淺白色的衣衫配著瘦削的雙肩,正好窗外日輪雲掩,屋內一片黯淡,整個背影透出股蕭索寂寥。


    良久,她低低地歎了聲氣。


    “阿玥……我是不是不該對你起了這種心思?”


    信都。


    陸禾今日稱病告假,在床榻上躺了一整天。


    宜陽為何會喜歡上她?宜陽收到玉玨後明白了幾分?依她那樣霸道的性子,若是自己寧死不從,她又當如何?轉念又想到連日來宜陽對自己的噓寒問暖,得她屈尊掛懷,說不受觸動是假的,可……陸禾自認對宜陽並無多餘的心思,她隻想依照先生的指示,一步一步安安穩穩地走自己的複仇之道,早日使娘親和妹妹從黔州那窮鄉僻壤脫離出來,早日使九泉之下的父親沉冤得雪,不要辜負了先生的教誨才好。


    想著想著,屋外忽而傳來嘰嘰喳喳的人聲。


    陸□□手大腳地推開門來,紅光滿麵,身後跟著阮娘,手裏卻是端著碗盞,熱乎乎的冒著白氣,不知是何物。


    待阮娘走近,陸禾也已穿好靴襪下了床榻,過去一看,卻是碗參茶。


    陸十八和阮娘自是舍不得花錢買這滋補之物的,不用想也知道是宜陽遣人送來的。


    深褐色的湯汁映在陸禾眼裏,引得她心裏愈加煩躁,擰眉沉默。


    阮娘見狀忙將參茶放在桌上,伸手過來觸了觸陸禾的額頭,又與自己的額頭比了比,才鬆了口氣,笑道:“是不是昨夜吃多了,積食?那公主殿下也是,隔三差五地便命人送些布匹綢緞、海參魚翅與禦寒衣物,這不——你請了一日假,她忙不迭地送來好些補品,有些個我連名字都不曾聽過哩。”


    掃了眼阮娘與陸十八身上的衣物,皆是華貴衣料,陸禾不由看向翹著腿坐在榻上的陸十八,問道:“陸叔,我寫的書信,你替我寄給先生了麽?”


    自打任了公主府侍講以來,又時常被宜陽纏住,陸禾實在□□乏術,隻得將往官驛寄信的事交托給陸十八了。


    陸十八與阮娘相視了一眼,踢掉布鞋,安安穩穩地盤腿坐好,頭也不抬地敷衍:“寄了寄了。”


    察覺出二人異樣的陸禾不禁眉毛一挑,聲音已然冷厲幾分:“陸叔,你們與我早已是同一條船上的螞蚱,我欲告與先生之事幹係重大,你們……”


    話未說完,卻被陸十八沒皮沒臉地搶了去:“得了吧,我是不識字,可卻不是傻子。你得罪了公主有什麽好處可取?可別將我們一道拉下了水!”言下之意,多半是事先將陸禾的書信給了識字之人閱覽,隨後私自截留。


    “你們當真——!”陸禾幾乎氣得說不出話來,才多少時日,陸十八竟被策反了去。


    阮娘忙過來向陸禾勸道:“哎喲,你這孩子也傻!公主殿下喜歡你是好事啊,我這陣子在京城裏聽了不少碎嘴,什麽英宗皇帝為了幾個男寵廢後殺妻,先帝與當今聖上為了一個女人兄弟兩人反目成仇,懷思公主為了那女駙馬狄嵐喝毒酒自盡——敢情這皇室之人還都是情種!你若套得公主殿下的心,勢必事半功倍!”見陸禾陰沉著臉毫無反應,阮娘又續道,“你不是一心要尋胡來彥報仇麽?我以前在雲州不清楚,近來聽多了他的事情,我與你說——無依無靠地難辦成這事!”


    陸十八渾然是個見縫插針之人,見狀忙大大咧咧地補了一句:“阮娘說的沒錯!你先生她頭幾次寫信與你,不正是讓你借機接近這位公主殿下,討得她的歡心麽?怎地眼下事情成了大半,你卻要做縮頭烏龜了?反正你們女人娶了女人合計也沒啥損失不是?”


    陸禾才待張口爭辯,卻隻聽破門聲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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