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確是個冷血的殺人機器。”安藤喃喃自語了一句。


    沙耶羅他的意誌力是常人難以想象的強大,要入侵他的大腦……絕對不是一件易事,赫洛要冒的風險是不可預料的。


    他推了推鏡框,不由得有點擔憂,但這是唯一了解沙耶羅到底經曆了什麽的途徑……作為沙耶羅在荊棘天堂的內線,他有必要弄清楚。


    “不如讓我試試?”一向性情冷漠夜鶯插嘴道。


    她連接著機械手臂的右肩痙攣了一下。男人的聲音猶在耳畔,如揮下來的利刃般冷血而決斷,骨肉割裂的痛楚烙進她的大腦,令她此時也感到了一絲隱痛,以及一種報複的渴望。


    赫洛的神經微妙地緊了緊,覺得有些意外。隨即他如同一隻被侵犯了領地的野獸般敏感的迴絕:“不,我想自己來。沙耶羅是我的哥哥。”


    言下之意是不許任何人碰他,尤其是大腦這麽私密的地盤。


    沙耶羅的思想情緒,他隻能允許自己窺看。


    “我有信心。”


    說著他站了起來,脫去衣物跳進了日光淨化池裏。


    “我勸不動你。你跟你哥哥一樣固執。白鷹,你跟我來。”女人甩下這句話就走了出去,重重關上了艙門。


    安藤看著水中若隱若現的優美身姿,在對方背過去的瞬間臉上的笑容褪得幹幹淨淨,聲音卻仍帶著一絲玩味:“赫洛寶貝兒…你該不會真打算冒這個險吧。”


    “你有更好的辦法?”青年側過頭冷淡地瞥了他一眼,理了理黏在肩上的銀白色發絲,譏誚地一挑眉稍。


    “你不是自稱天才嗎?你這個天才都解決不了沙耶羅的問題,我當然得采取點極端措施。難道你有什麽更好的辦法?”他迴過身來,像條美人魚一般遊近池邊,眨了眨濕漉漉的眼。安藤發現這小子不笑時跟沙耶羅一樣像座冰山,笑起來時卻又能宛如一隻海妖般誘人。


    “你少激將我。我可不會上你的當,小白眼狼。”


    安藤的嗤了一聲,狠狠掀了一把水花奪門而去,整個人卻有些飄飄然。走出去後他不由“嘖”地罵了一聲,看了看撐起小帳篷的襠部——沙耶羅這家夥這麽多年是怎麽忍住隻當個“哥哥”的?


    如果天天把這麽個小妖孽養在身邊,要是他恐怕早就變成了禽獸。


    噢…對了,怎麽忘記了艾靈的存在?安藤心想,多了這麽多年,他都快忘了曾經有過這麽個人。但沙耶羅卻是永遠也忘不掉的,艾靈是他生命裏揮之不去的烙印與罪過……安藤迴頭看了一眼赫洛,心裏滋味複雜。


    即使擁有與艾靈幾乎一樣的外貌,擁有一段與沙耶羅朝夕相處的日子,怕是也無法取代艾靈在沙耶羅心目中地位的。赫洛自誕生起,就是為了填補艾靈的空缺而存在,卻全心全意地戀著他的造物主,眼裏再無其他。


    一顆遊戲人間的橡皮心像被銳物紮得生疼,安藤難受得背過身去,鏡片下眼尾的一顆小痣像一根細細的刺,把赫洛的音容笑貌刺進了他的顱骨。


    假使赫洛知道沙耶羅那些隱秘的過往會怎樣?


    他那麽聰明,那麽驕傲,那麽癡心,那麽敏感……


    不敢深挖下去,他手一抖,關上了艙門。


    所有人走後,整間艙室徹底安靜下來,雷雨也停息了。低靡平緩的鋼琴曲在空氣中靜靜流淌,伴隨著一個孤獨的男聲淺唱低吟。


    赫洛抹了抹臉上的水,倚靠在池壁上發呆。


    長長睫毛上的水珠滲進他的眼睛裏,他閉上眼,虛幻的記憶因為水的浸泡而變得真實,使他恍惚覺得沙耶羅會從水裏躍出來,托起他的身體對他微笑,叫他“小兔子”。


    如果蟲洞真有穿越時空的縫隙,真希望能迴到那個時候,哪怕隻有百分之一的可能。


    他心想著,假如再迴到沙耶羅離開的那一天,他一定會抓住他的手不放他走。


    但這一切都基於“假如”。


    現實有時候比夢境更讓人意想不到。


    夢境的主體永遠是“自我”,而“自我”在這浩瀚宇宙、茫茫太空間,存在的時間與意義哪怕連一粒塵埃比不上。任何一個人消失,星係都會仍然存在,行星依然圍繞著恆星旋轉,亙古不變。


    變得隻有人類這些渺小得如同蜉蝣一樣的生命的命運罷了。


    即使發出聲嘶力竭的呐喊,時空也不會因此而出現一丁點兒裂縫,隻是無動於衷的、近乎冷血地聆聽下去。


    ——冷血。


    冷血的殺人機器?


    安藤片刻前的聲音忽然又在耳邊響起來。


    他仔細迴味了一下這個加諸在沙耶羅身上的陌生的形容。


    在他的印象裏,沙耶羅自然跟“冷血”這個詞扯不上一點關係。


    但也許,僅僅是於他而言。


    他俯身沉進水裏,意識從美好溫暖的記憶河流裏淌過,在黑暗中流入某些細小的岔道。要說關於沙耶羅陰暗的…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並不是一無所知。


    譬如,沙耶羅曾對那個在高中時傷害了自己的家夥下了怎樣的狠手。


    加圖,一個不折不扣的貴族公子,他參加國際駭客大賽時的搭檔。假如沒有他,加圖會是大賽當仁不讓的第一名。


    那個家夥在他的頭盔傳感器裏設了一串阻撓代碼,險先摧毀了他的腦神經,讓他在醫院裏躺了整整一個月,差點變成瘋子。


    駭客大賽的第一名也自然與他失之交臂,成為了他終身的遺憾。


    但他怎麽也沒料到會在蘇醒的第一天,就在隔壁病房見到了險先害死自己的家夥。


    他永遠忘不了那個家夥坐在輪椅上的模樣。


    他的脖子以一種可怖的角度歪曲著,顱骨脹滿了血水,像晶狀體般呈現出惡心的半透明狀,口水從無法並攏的嘴角淌到胸口,頭不住地點著,像在朝自己道歉。


    醫生說他在去一個賭場的夜裏嗑了新型毒品,腦子裏變得跟空殼沒什麽兩樣。


    可在看見沙耶羅向他走來,順手在加圖的病房門口放了一株花的那刻,他就知道那一定是他幹的。


    而沙耶羅那時表現得那樣風度翩翩,他還記得他穿著一身醫生的製服,金色的頭發用銀絲帶束在腦後,身上散發著消毒水的薰衣草味,全然是個優雅而紳士的白衣天使,以至於加圖的寡婦姨母都對他關懷備至,甚至企圖變成他的家人。


    天知道他當時有多麽火大。


    可惜那愚蠢的女人還做著能與沙耶羅約會的美夢,當天晚上就收了份大禮——


    她的寶貝侄子在沙耶羅帶他離開醫院的半個小時內,就進了太平間。


    盡管這件事沙耶羅始終沒向他承認過是自己幹的,但他卻無比肯定。


    畢竟在地上的世界,幾乎沒有他動動手指登上互聯網還查不到的事。


    或許,真實的沙耶羅就像網絡一樣,隻展現給他願意表露在他的那麵,而絕大多數的數據隱藏在不可索引的隱藏鏈接裏,等著他去破解……


    他真的有點迫不及待想入侵對方的大腦了。


    是不是有點變態?


    要是被沙耶羅知道的話,大概會想遠離自己的吧。


    赫洛充滿負罪感的心想,撐著疲軟的身體爬出池子,在旁邊的健身椅上躺下來,竟然慢慢地睡了過去。他沒有感覺到空氣中有一股無形的壓力穿過電纜、透過牆壁,朝他緩慢的靠攏過來。


    沙耶羅自上方俯視著躺椅上的人影,青年睡得很淺,似乎在夢寐中無意識地用牙齒咬著下唇,唇瓣滲出些許讓人心動的豔色,他的睫毛小幅度地抖動著,纖長漂亮的手指蜷縮在一起,好像渴望在虛空中抓握住什麽。


    “哥哥……求你別走。”


    一聲含著鼻音的軟糯夢囈,令沙耶羅在鎮定劑作用下沉靜和緩的意識流被一下子打亂了。


    如果可以,他想伸手像以前一樣撫摸對方頭發,把他攏進懷裏,但他辦不到這個。他現在隻是一串比電磁波更虛無縹緲的腦電波,僅僅能通過引起對方的腦電波共振,織出一場做夢般的精神幻覺。


    當然假如他想,他可以扭曲周圍的磁場,造成更為實際一點的影響——這是他在注射了高純度“惡之花”後意外獲得的能力,他的大腦被激發出了超越人類的精神能量,讓他即使在身體已經接近癱瘓壞死的情況下仍能辦到某些不可思議的事。但他不願冒任何一點傷害赫洛的風險,那個寄生在他體內的鬼東西隨時都有可能蘇醒,他無法預料會發生什麽。


    “哥哥…別走……”


    “別離開我,求你。”


    清冷幹淨的聲音有點沙啞,帶著點隱忍的哭音,全然沒有白日裏那種刺傷人的銳利,卻遠比那種銳利更具有攝人心魄的殺傷力。


    渾然不覺正被思念的那個人窺聽著,壓抑了太久的痛苦在夢裏毫無顧忌宣泄出來,淚水順著青年泛紅的眼皮肆淌而下,沁濕了鬢角。


    “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又好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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