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連好幾天沒有再見到木言。陸浣晨每次剛一提到木言這話茬,就被霜月找各種各樣的理由岔開,時間一長,陸浣晨提到木言的次數也就減少了,這倒是讓霜月鬆了一口氣。


    這天照例針灸完,走到一半霜月肚子疼起來,著急去了茅廁,陸浣晨則坐在清靜院隨處設有的長亭中休息。正巧有兩位付陳無了的徒弟打這邊經過,陸浣晨原本沒怎麽注意,無意中從他們的言語間隱約聽到“木言”兩個字才關注起來。


    “……不識好歹,已經一個月了……師兄都拿他沒轍,現在被打得下不了床,倒是硬氣,仍是不答應……也不知道怎麽想的……”


    因為距離有些遠,陸浣晨隻能聽到一些隻言片語。


    霜月迴來時,間陸浣晨麵無表情地看著她,心裏咯噔一聲:“大小姐,可是發生了什麽?”


    “木言現在還幫著去熬藥嗎?”那天晚上的話,陸浣晨原封不動又問了一遍。


    果然,霜月的神色開始有些慌張:“大小姐好久不提這人了,今兒是怎麽了?”


    “你沒聽到我的問題嗎?”陸浣晨的語氣有些不大好。


    霜月知道陸浣晨是真的生氣了,也不敢再插科打諢混過去:“……我最近確實沒有見過他。”


    陸浣晨的臉色有幾分複雜難辨,沉默一陣,她道:“你可知他住在那間屋子?我想去看看他。”


    霜月苦著臉不大情願:“大小姐身子金貴,怎麽能去那種地方。”


    陸浣晨斜睨她一眼,冷冷道:“你不願意帶我去,我也有辦法自己去。”


    霜月害怕傷到陸浣晨好不容易才有轉好趨勢的身體,盡管她打心眼裏不願意大小姐再與那種雜碎有往來,可還是依言去問了清靜院的人,得知了木言的住處。


    兩人來到院子門口,陸浣晨忽然停下了腳步,霜月以為她改變了心意,語氣中有著難掩的期待:“大小姐要迴去嗎?”


    陸浣晨想了想,囑咐霜月:“你迴去取些教中的外傷藥來。”


    霜月大驚:“……可那些都是丁神醫親手配的啊。”丁神醫性子古怪,每年的產出都很少,那些個外傷藥就算是把霜月賣了也買不起。


    陸浣晨看了霜月一眼,霜月也知道勸服不了她,隻能氣鼓鼓地離開了。


    院子很大,付陳無了的徒弟基本都住在這裏。陸浣晨跨過好幾道門,才來到木言住著的地方。


    也許是因為他被收為徒弟的時間不長,也許是因為院子中有人故意刁難他,木言住著的地方與前麵幾間很不相同,不僅麵積較它們的小許多,而且處於陰麵,院子裏又有顆大樹遮著,相當於常年不見陽光。


    陸浣晨敲了敲門,無人應答,她推門而入,房間內潮濕略帶著腐朽的氣味撲麵而來。她用手帕掩著口鼻,還沒往前進去,就聽到用屏風隔開的裏間傳來聲響,似乎是有什麽東西摔在了地上。


    陸浣晨有些擔心,也不管屋子陰測測得讓人有些害怕,徑直走到了裏麵,看見床榻上的人正扶著床沿準備起來,地上則是不小心被他打翻的藥筐。


    “木言?”


    木言看到她,立馬用被子遮住了自己的臉,挨著旁邊的牆壁躲了起來。


    陸浣晨扶起地上的藥筐,走到床邊,也不著急著想要他出來:“你這幾天沒有去藥房煎藥嗎?”


    木言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


    “為什麽躲著我?”陸浣晨問道,“為什麽不敢讓我看你的臉?”


    這一次木言沒有迴答她。


    “你受傷了對不對?”陸浣晨也不管木言的反應如何,自顧自說著,“既然你不想要再幫人煎藥,為什麽不來找我?我可以幫你解決那些麻煩的人。現在你這樣做,他們能讓你好過嗎?”


    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就是弱肉強食的地方,這一點無論在哪裏都能得到應驗。陸浣晨以前上學的時候雖然沒有遭受過校園暴力,卻也見過不少,她很清楚木言在勢單力薄的情況下這樣做,隻能是激怒那些隨意指派他的人。


    “大小姐!”說時也快,霜月已經取來了外傷藥,她進屋子前有意喊了一聲陸浣晨。


    陸浣晨接過白瓷藥瓶,將它放在了旁邊的桌子上。木言不知道是在忌憚著什麽,始終沒有露臉。陸浣晨站了一會兒身子就支撐不住了,她與霜月準備離開前,身後的木言突然開口道:“你不喜歡的事……我不想做……”


    他的聲音極低極低。


    霜月大吃一驚。她沒有想到這個木言竟會說話,她一直當他是啞巴呢。


    而一邊的陸浣晨微怔一瞬,才想起那天他準備去藥房前與他的爭論,她其實隻是氣不過他處處被人欺負,但在他的理解中,她很因為討厭這件事才不想讓他去做。


    那晚他曾來找過她,隻不過被霜月嚇走了。他當時來找她想要說什麽,想要告訴她什麽?


    木言的形象在這一瞬間,仿佛穿越了漫長悠遠的時空,與之前的他融合在一起,再沒有絲毫的違和感。


    為了她無底線的付出,為了她心甘情願地去承受一切痛苦。他隻是性格再變,隱藏在最深處的,卻未曾變過。


    這是她最不願看到的。


    “不要為了我做任何事。”不自覺的,陸浣晨的聲音有些冷。等她察覺到時,才明白自己說了什麽。她不敢再看那個躲在陰暗角落中的人,轉身快步離去,霜月也察覺到了她的不同尋常,卻也沒敢繼續問,跟著也趕緊離去了。


    陸浣晨迴去後一連臥病在床好幾天,之前付陳無了的苦心努力全部付之東流,陸浣晨的情形比她剛來時更重要。


    她知道自己就快沒命了。她原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這一次離開後,會去哪裏?


    渾渾噩噩在病榻中,連時間也分不清。一日陸浣晨感覺有人在床邊看著她,她抬眼,隱約間似乎看到了那年年少,尚且還意氣風發的陸西白練完劍後來看她,他也是這樣,站在床邊,專注又溫和地凝視著她。她那個時候身體弱,清醒的次數並不是很多,唯獨那一次,她記下了他的模樣,不知不覺間就再沒忘記。


    她多想迴到最初啊。那些因病困在煉陽宮的日子,她以為是災難,實際卻是她這一生中最最開心的時光。


    陸浣晨想要對著陸西白笑一笑,但是卻使不出力氣。她再次陷入了昏睡中,再次醒來時,身邊的人已經換成了霜月。


    “咳咳……”


    陸浣晨低嗑著坐起身來。霜月趕忙將手中的活放下,跑來扶著陸浣晨:“您做起來幹什麽,快躺下。”


    盡管霜月垂著眸,卻不難看出她的眼眶紅紅的。


    “怕什麽,我又死不了。”陸浣晨和她開玩笑,但是霜月臉上卻沒有絲毫的笑意。


    “好好的……就連付陳神醫也說小姐的病情轉好了,徹底康複不是難事,怎麽突然又病得這麽嚴重……”霜月的聲音略有些沙啞,“大小姐在掛念什麽?擔憂什麽?”


    陸浣晨摸了摸霜月的長發,低著頭沒有迴答。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突然問道:“木言這兩天來看過我嗎?”


    霜月驚訝:“怎麽會?易久一直守在外麵,他怎麽可能有這個機會。”


    陸浣晨點點頭,心道果然是她在做夢吧。


    霜月去外麵給她端藥了,陸浣晨有些睡不著,靠著床頭從枕頭下麵抽出兩把折扇,一把是她的,一把是那晚木言給她的。


    打開扇子,陸浣晨看了很久很久,抬手輕輕撫摸著上麵的紋路。她這一病又瘦削不少,手指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對不起。”陸浣晨輕聲道,“不過下輩子,就放過我吧,我不想再來一次了。”


    “大小姐,喝藥了。”霜月端著兩碗黑乎乎的藥汁進了屋。


    陸浣晨不緊不慢地將扇子放迴枕下,接過藥喝了下去。她的味覺似乎也在退化,越來越感覺不出藥汁的苦澀。


    “你這兩天見過木言嗎?”陸浣晨一邊將藥碗遞給霜月,一邊問道。


    靜默了許久,霜月才道:“不曾。”


    陸浣晨拿出自己的那把折扇,又讓霜月將幾張銀票放到信封裏一並給木言送過去:“你和他說,如果身上的傷好了,就離開這裏吧,不要再當小學徒了。”


    霜月看著那些東西,輕歎一聲,收到袖子裏推門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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