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幼容瞳仁一縮。


    光是一個林歡便讓她吃盡了苦頭,若林歡的招式真是沈玹親授,那這個男人可怕程度簡直無法想像……她不可能是對手!


    她勤學苦練十數年,滿腔抱負,卻終究成了井底之蛙,成了被人指使利用的棋子,走到今日這地步,都是她自找的。


    梁幼容握著斷裂的殘劍,緩緩閉上眼,虛弱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寒風唿嘯,但刀光並未到來。


    「死是一件簡單的事,皇後想求仁得仁,本督偏不如你願。」沈玹嗤笑一聲,抬起手背抹去下頜的血漬,吐出一個字,「滾。」


    梁幼容睜開眼,眼中的詫異一閃而過。她抿著蒼白的唇,良久方道:「為何?」


    一旁的蕭長寧冷眼旁觀這麽久,終是忍不住了,問道:「皇後還不明白麽?你可知,太後為何要在你成為皇後的這一日發動廠衛之戰?」


    梁幼容平靜道:「為了掃除奸佞,匡扶正義。」


    「錯。她早做好了要犧牲你的準備,也就是說,從一開始,她就沒有想過要讓你在這場內亂中活下來。」


    蕭長寧望著這個比自己還小兩歲的姑娘,麵帶憐憫之色,既是哀其不幸,又是怒其不爭,啞著嗓子沉聲道:「若你能協助錦衣衛剿滅東廠,對太後而言自然是皆大歡喜。但如今東廠占了上風,她卻讓你以一人之力孤身冒險,來綁走對於東廠而言至關重要的我,不是讓你來送死是什麽?如若我真被你綁走,東廠一怒之下殺了你,那便坐實了沈玹刺殺皇後的謀逆之罪,太後就有充足的理由調動兵權平亂,將這場內亂演變成徹底的皇權之爭……」


    聽到這,梁幼容強裝的鎮定終於分崩離析,目光有了一瞬間的灰敗。


    蕭長寧深吸一口氣,目光清朗道:「也就是說,皇後的死才是太後奪權取勝的關鍵所在……這,就是你今日成為皇後的全部意義:一個被利用,被血脈至親親手推向死亡卻仍不自知的可憐蟲。」


    沈玹頷首,道:「一點也不錯。看來,皇後還不如殿下聰慧。」


    蕭長寧猝不及防被誇贊了,蒼白的麵上終於浮上了一層紅暈,扭過頭窘迫地幹咳一聲。


    梁幼容沒說話,緊繃的下巴微微顫抖,眼中隱隱有水光浮現,顯然已想通了一切,卻固執地不讓眼淚掉下來。


    她說,「我一直以為,我們才是對的……」


    話隻說了一半,聲音已帶了哽咽。她很快止住了話頭,死死咬著毫無血色的唇瓣,仿佛隻要眼淚不掉下來,她就還沒有輸。


    蕭長寧向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不管如何,在虞雲青挾持自己的時候,梁幼容確實想過要幫自己,就衝著這一言之恩,也該讓她認清梁太後利慾薰心的醜惡嘴臉。


    想到此,蕭長寧放軟了聲音道:「皇上還在太後手中,皇後若是醒悟,便迴宮保護好皇上。」


    梁幼容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空洞。


    她轉身朝馬匹走去,步履微微踉蹌,努力了好幾次才爬上馬背。明明一個月前她剛到宮裏的時候,是那樣的沉穩清高,意氣風發,而如今隻餘滿心瘡痍,一身狼狽。


    梁幼容策馬朝宮門奔去,細瘦的身姿成為遠方的一個小點,消失在宮道的拐角處。


    沈玹迴刀入鞘,轉身看著蕭長寧,肅殺的目光稍稍柔和了些許,夾雜著些許她看不透的情愫,低聲喚道:「殿下……」


    蕭長寧一聲不發,忽的朝前一步緊緊地抱住了沈玹的脖頸,將臉埋在他混合著硝煙和血腥氣的胸膛,身形如風中落葉瑟瑟發抖。


    那是一種劫後餘生的後怕。


    沈玹望著懷中軟軟的身軀,感受她用發顫的手臂緊緊纏著自己,如同溺水之人抱著救命的浮木。


    她需要他。意識到這一點後,沈玹緩緩收斂起滿身戾氣,兩手垂在身側,任由她攀附著自己的脖頸,連嘴角的弧度也變得柔軟起來。


    「謝謝你,沈玹。」蕭長寧埋在他懷中,悶聲道,「本宮有兩次機會可以殺了虞雲青的,我按照你教的招式去做,但是未能成功。」


    她似乎在哭,聲音斷斷續續,有明顯的哽咽。


    「抱歉。以前你說本宮無用,本宮心中還不服氣,現在看來……」


    「你很勇敢。」沈玹打斷她的自責,壓低聲音認真道,「尤其是最後那一招,若不是殿下掙脫了虞雲青的鉗製,我是沒機會下手的。」


    蕭長寧沒說話,隻將他摟的更緊了些。


    「何況,若不是那日殿下無意間提醒我,錦衣衛可能會趁太廟祭祀東廠空虛之時來偷襲,我也不會想到將計就計的法子,留給他們一座空府,使錦衣衛放鬆警惕,而讓吳有福的分隊有機會潛入鎮撫司埋伏。」


    「真的麽?」


    蕭長寧抬起濕紅的眼睛來,瞄了一眼他垂放在身側的雙臂,小心地問:「那你……能抱抱本宮嗎?」


    沈玹微微一怔。


    蕭長寧一向是含蓄內斂的,不料她會在此情此景之下,站在屍堆血泊之旁,如此直白地說出自己內心的渴望。沈玹眸色一深,幾乎是下意識抬起手臂,卻又僵在半空中,似乎在猶疑什麽。


    蕭長寧眼神黯了黯,鬢邊黑髮垂下,在風中瑟瑟顫抖。她懇求:「就一會兒……沈提督抱一抱本宮,本宮就什麽也不怕了。」


    沈玹笑了笑,眼睛深邃得如一汪深潭,低聲解釋:「臣的手上都是血,怕弄髒了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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